第90節
因此姬林便在車上等,說:“太傅快一些,倘或太傅太慢了的話,寡人可不保證送給祭小君子的烤豬蹄是否健在?!?/br> 祁律:“……”天子簡直太下作了! 小包子鮑叔牙一看到了館驛,大眼睛吧嗒吧嗒的眨巴,幾乎瞬間哭出來,眼眶都紅紅的,說:“太傅傅是不是、是不是還想把我萌扭送到、到館驛,嗚嗚——” 管夷吾趕緊哄著鮑叔牙,說:“不要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哭呢?” 祁律有些哭笑不得,說:“乖包包,我不是扭送你們的,是去見見你的父親,你也想與管夷吾一起頑耍是不是,如今我收了管夷吾做義子,去見你的爹爹,與他好好說說,往后你們便能光明正大的頑耍了,是不是?” 鮑叔牙哭的兩只眼睛好像大淚泡,聽著祁律的話,抬起頭來,還掛著眼淚,卻笑起來說:“真噠?” 祁律沒忍住,又捏了捏小包子的臉頰,小包子也不是很抗拒別人捏他臉頰,可能因著太可愛了,所以總是被人揉臉,早就習以為常。 姬林在輜車上等著,祁律帶著兩只小包子進了館驛,直接往齊國的院落而去,齊國使者鮑敬叔聽說天子太傅來了,趕忙換上官袍出來迎接。 “齊國使者鮑敬叔,見過天子太傅?!?/br> 祁律微微一笑,說:“律也見過齊國大夫?!?/br> 兩個人互相作禮之后,鮑敬叔這才抬起頭來,陡然有些震驚,盯著跟在祁律身后的鮑叔牙,說:“這……?太傅,這是犬子,怎么……” 祁律笑著說:“齊國大夫,您看看這是誰?” 他說著,指向管夷吾。 鮑敬叔仔細的打量管夷吾,平日里管夷吾都黑乎乎的,臉上是泥,身上破衣粗服,突然變得如此干凈體面,竟一時間認不出來了。 “這……”鮑敬叔震驚的說:“這……這是管夷吾?” 祁律又說:“律與這孩子十分投緣兒,因此便收了夷吾為義子,律聽說我這義子與令郎十分投緣兒,因此特來拜訪一番?!?/br> 鮑敬叔更是吃了一驚,管夷吾成了天子太傅的義子,這話從何說起呢?誰不知道管氏在齊國失去了勢力,很多人避之不及,哪想到祁太傅偏偏收了管夷吾為義子。 鮑敬叔連忙說:“犬子能與太傅義子成為友人,實在是犬子的幸事啊?!?/br> 祁律今日就是來通知一聲,這樣一來,管夷吾有了身份,也就不需要偷偷摸摸和鮑叔牙見面了,鮑叔牙以后也不會因為和管夷吾頑耍,而被他的爹爹責罵。 祁律還惦念著輜車上的天子,不,確切的說,是惦念著輜車上的烤豬蹄,生怕都被天子給吃光了,也不敢久留,把管夷吾和鮑叔牙留下來,讓他們去頑,自己便出了館驛,上了輜車。 祁律上了輜車,天子正襟危坐在席子上,面容十分平靜,仿佛一個無欲無求的圣人一般,還說:“太傅回來的當真是快,放心,寡人并未有偷食?!?/br> 祁律:“……”天子您把嘴邊的幌子擦一擦再說罷。 祁律默默的打開烤豬蹄的食合,豬蹄是他烤的,自然知道個數,數了數,這么一會子功夫,竟然少了三只豬蹄,天子吃得夠快的。 很快輜車便到了祭家的門口,沒成想這么巧,在祭家門口竟然遇到了從宮中回來的祭仲。 這些日子鄭伯寤生對祭仲特別好,異常溫柔體貼,還給祭仲隨時放假,讓他什么時候想要回去照顧侄子,便什么時候回去照顧侄子,這不是么,還沒到散班的時候,祭仲已然提前回來了。 祭仲見到天子和祁律,趕緊行禮,因著祭仲記得天子把鄫姒交給自己處置的事情,所以對姬林的態度比以前客氣了很多。 祭仲又對祁律說:“勞煩太傅總是為小侄理膳,大恩不能言謝?!?/br> 祁律擺手說:“祭相言重了,祭牙也是我弟親,雖只是約為兄弟,但律早就把祭牙當成了親兄弟?!?/br> 三個人在門口遇到,便準備一起進去,將烤豬蹄送給祭牙,好給祭牙解解饞。 他們走進祭牙的院落,院落里沒什么下人,都是公孫子都親自照顧的,祭牙和公孫子都都不在舍中,估計是去花園散步了,于是三個人又轉戰花園。 剛走到花園附近,便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天子心頭一跳,因著這個聲音很耳熟啊,之前他變成小土狗,深更半夜也聽到了這種奇怪的聲音,順著聲音就發現了公孫子都和祭牙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后一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仿佛縱欲過度一樣,頂著一雙熊貓眼便起床了。 如今這個聲音,何其耳熟! 果不其然,只瞧公孫子都和祭牙二人在不遠處的亭子之中,正是夏日,百花齊放,祭仲的家底豐厚,宅邸種滿了各種名貴的花卉,亭子周圍花卉環繞,那場景簡直美不勝收,而且還有點浪漫。 公孫子都和祭牙兩個人挨得很緊密,唇舌糾纏,竟然在…… 轟隆—— 祁律腦袋瞬間便炸了,他一直“單純”的以為,祭牙和公孫子都不對付,兩個人是死敵,畢竟一個是鄭國的卿族之后,一個是鄭國的公族之后,最開始的時候公孫子都還用菽豆比喻祭家,哪知道…… 哪知道會演變成這個模樣? 祁律吃驚,祭仲就更是吃驚了,因著他親眼看到了自己的侄子,和自己的死敵糾纏在一起! 這三個人里面,最不吃驚的便是天子,并非是天子過于穩重,而是因著天子見過大世面,這種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所以完全沒有其余二人的吃驚,此時此刻是最淡定的一個了。 祭仲一臉五雷轟頂的模樣,隨即異常氣怒,黑著臉走過去,使勁“咳!”咳嗽了一聲。公孫子都一愣,沒成想今日時辰還早,祭仲這個“老丈人”竟然這么早就從宮中出來了,被抓了一個正著,簡直失策。 不過公孫子都也是處事不驚,見過大世面的人,咳嗽了一聲,拱手說:“拜見天子,見過太傅,見過祭相?!?/br> 祭仲“哼”了一聲,額角青筋直蹦,冷聲說:“我還倒是公孫突然轉了性子,這些日子為何這般殷勤照顧我的侄兒,原竟是趁火打劫,趁著我侄兒神志不清,行強迫之事!公孫閼,今日之事,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祁律腦袋里還在過火車,污——,一時反應不過來,而事件的另外個主角兒祭牙因著神志不清,所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嗅了嗅鼻子,似乎聞到了很濃郁的rou香味兒,立刻跑過去,抓住了祁律的食合,打開一看,直接抓起一只豬蹄來吃。 祭牙吃的事不關己,吃的津津有味,周邊的環境卻像是降了十度一樣,儼然不像個夏日。 公孫子都面對祭仲的質問,只是淡淡的說:“祭相此言差矣?!?/br> “哦?”祭仲說:“公孫閼,我往日里還敬你是君子,沒想到你竟如此險惡!” 公孫子都說:“祭相明鑒,子都并非想要開脫什么,而且再者說了,若是說‘行強迫之事’,恐怕也是您的侄兒先動手的?!?/br> 公孫子都簡直無賴,畢竟祭牙神志不清,還說是祭牙先動手的,不過祁律轉念一想,剛才進入花園的是時候,好像是這么回事,祭牙看起來更主動一些,更迫不及待一些…… 別說是祭仲聽到公孫子都的說辭腦袋里混亂了,就是祁律,也覺得混亂的不得了。姬林一看這場面,怕是有一場大戰,公族卿族大戰便不說,這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說不明理不清的事情。 姬林趕緊小聲說:“太傅,兩軍混戰,咱們不必趟這趟渾水,快隨寡人撤退?!?/br> 祁律一聽,無錯,天子言之有理,還是走為上策,于是兩個人也沒說話,悄無聲息的溜出了祭家,趕緊跑了。 天子在老鄭城落腳,之后還要在鄭國夏狩。最重要的是,還沒有卸去鄭伯寤生的卿士職位,鄭伯寤生因著自知理虧,卿士之位怕是不保,而且他自己的國內之事還沒理清楚,忙著安撫祭仲,所以這些日子安分了很多。 這日,虢公忌父等人正在安排夏狩的事情,姬林便聽到了一個消息,宋國先公去世了,新的宋公即將即位。 姬林的大父去世的時候,宋國的國君并沒有親自來給先王奔喪,原因無他,因著宋國的國君當時也重病,所以沒辦法給先王奔喪,而且自己國內的事情一籮筐,自然抽不出功夫來。 說起這個宋國,就不得不談談現在的天下行事了。 如今天下諸侯,鄭國獨大,鄭國強大到威脅周平王送自己的兒子到鄭國來做人質,王子到諸侯國來做質子,這是等級的崩潰,但凡有些血性的周天子都不會答應,周平王卻照做了,為什么?不是周平王太窩囊,而是鄭國太強大。 在這個強大的陣營里,還有另外兩個國家,一個是齊國,另外一個是魯國。 齊侯祿甫是堅定不移的姬林黨派,他想要扶持姬林上位,而鄭伯寤生則是想要扶持王子狐這個傀儡上位,但是這不代表鄭國與齊國交惡,正相反,鄭國和齊國的關系好得很,簡直“如膠似漆”。 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遠交近攻,古來真理。鄭國在中心,齊國在東面沿海,春秋早期一百六十多個諸侯國,被鄭國和齊國夾在中間的國家沒有五十個,也有三十個。所以鄭國和齊國結盟,便是一張大網,控制著周天子三分之一的版圖。 身為東方第二大國的魯國,文明的發源地,此時也親近鄭國和齊國,三國強強聯手,那情勢不容小覷,因此鄭國、齊國、魯國,這三個強國在當時是一個集團體系。 而這第二個集團體系,便要提到剛剛死了國君的宋國了。 與鄭國、齊國、魯國這個集團體系對立的,則是以宋國為首的三個國家,分別為宋國、衛國和蔡國。 鄭、齊、魯三國,從內地到東面沿海,一路貫穿,而宋、衛、蔡三國就像是一把匕首,直接豎著插在他們中間,兩個集團體系縱橫交錯,尤其是鄭國和宋國,年年的打,打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 鄭國和宋國之間,沒有什么明顯的天險,因此兩國打架特別的“方便”,今天你占我一個便宜,明天我就報復過去,宋國雖然打不過鄭國,但也不是個軟蛋,瘋狂的挑釁報復。 如今堪堪即位的宋國國君便是歷史上的宋殤公,子姓、宋氏,名與夷。宋公與夷的祖父去世的時候,把國君的位置留給了他爹,也就是歷史上的宋宣公,宋宣公死的時候,卻沒有把國君之位傳給與夷。傳說中宋宣公和他的弟弟那是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宋宣公曾經對他的弟弟說,我對我兒子的愛,沒有對你多,而且你比我兒子要有才華,所以等我死后,決定傳位于你。 這下好了,宋國的國君之位,明明該落在與夷的頭上,卻直接打了一個水漂兒,飛到了他的叔叔頭上,叔叔即位,這便是歷史上的宋穆公。 當時一來與夷的才華的確不如宋穆公,二來與夷年紀也小,所以什么都不如宋穆公,爭也爭不過,就安安心心的在國中做公子。 讓與夷沒想到的是,宋穆公,也就是剛剛死掉的宋國國君,病重之時把國中的大司馬叫到病榻之前,含淚囑托大司馬,我的兄長把國君之位傳給我,我不能忘本,因此我不愿把國君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而是要把國君之位傳回與夷的手上。 宋穆公為了報答他的兄長,果然傳位自己的侄子與夷,也就是堪堪即位的現任宋公。而且宋穆公想的很周到,他也是有兒子的人,怕自己的兒子和與夷搶奪國君之位,一狠心,干脆把自己的兒子公子馮趕了出去,趕到了鄭國來。 誰不知道宋國與鄭國交惡,打得你死我活,公子馮來到鄭國,那簡直就是捅了馬蜂窩,不得不說做叔叔的宋穆公為了保護侄子與夷,也是費盡心思了。 如今與夷剛剛即位,第一件事情便是想請天子冊封自己為正式的宋國國君。 雖然這個年代諸侯權利滔天,但是還講究一個名正言順,國君即位之后,都需要天子的正是冊封,才能稱之為國君。 宋國與夷便送來了書信,因為聽說天子在鄭國夏狩,所以便想要親自朝拜天子,也一同參加夏狩,順便請天子幫忙冊封。 姬林手中拿著宋國的書信,說:“各位是甚么看法?” 周公黑肩拱手說:“天子即位不久,如果能冊封宋公,便是拉攏宋國,想必對天子的威嚴也有益處?!?/br> 姬林其實也是這么想的,不過宋公與夷這個人,特別好戰,比他的叔叔和老爹更加好戰,他想來鄭國參加天子的夏狩,姬林能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姬林笑了一聲,說:“他怕是想要跑到鄭伯的地頭上來耀武揚威。還有一事兒,那便是宋國公子馮的事情,公子馮跑到了鄭國來,如今生死不知,這個宋公,可能也是想要借著這個關系,到鄭國來親自抓人?!?/br> 公子馮是先公的兒子,是有名正言順的繼承權的,如果公子馮不死,宋公與夷心中難安,自然想要抓住公子馮,消除自己的心頭大患。 姬林說:“寡人沒道理被一個毛頭小子利用?!?/br> 祁律眼皮一跳,天子還說宋公與夷是毛頭小子,說起來,宋公與夷起碼二十好幾了,而姬林還沒到二十歲,人家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天子是一百步去笑話五十步。 宋公與夷這個人,心眼子太多,心眼子也小,而且身為一國之君,心臟的厲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天子頭上,想利用姬林。一方面利用姬林給自己冊封,第二方面利用姬林在鄭伯頭上踩咕,第三方面利用姬林進入鄭國親自追殺他的堂弟公子馮。 姬林已然不是當年的傻太子了,自然不想讓人這么利用自己,便說:“各位還有甚么主意么?” 祁律想了想,挑眉說:“天子既想拉攏宋國,又不想被宋公利用,其實很簡單?!?/br> “哦?”姬林笑瞇瞇的,看向祁律的眼神簡直可以用“柔情似水”四個字來形容,笑的祁律一陣后背發麻,不知道天子今天是不是吃壞了什么東西。 姬林說:“太傅請講?!?/br> 祁律說:“回稟天子,其實律這并非什么好法子,而是餿主意……既然宋國又想冊封,又想進入鄭國,那天子何不做一次和事老兒?請宋國國君親自來到鄭國,與鄭國會盟呢?” “會盟?” 他這一說,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誰不知道宋國和鄭國打得正兇,而且宋國的新君與夷異常好斗,上位之后就是想要和鄭國分個高下,祁律卻讓他們……會盟! 談起諸侯會盟,無錯,其實就跟武俠小說里的“武林大會”一樣,武俠小說里是各個門派的領頭人聚集在一起,假惺惺的推舉個盟主,然后談一談江湖大事。諸侯會盟亦是如此,各個國家的國君聚集在一起,也是假惺惺的推舉個盟主出來,然后談一談國家大事。 春秋戰國時期,會盟的流行程度已經達到了頂點,因為只要一個國家發起會盟,參加會盟的人數越多,就說明這個國家的號召力影響力和國力越強,也能證明這個國家在諸侯之中的地位,可以說春秋霸主們,很多都是會盟會來的。 會盟,不用說了,自然是文雅的事情,不能打打殺殺,宋公分明是來給鄭國好看的,祁律卻讓天子組織一場文雅的會盟,試問宋公聽說之后,會不會覺得心里熬得慌? 怪不得祁律說是個餿主意呢,簡直給宋公添堵! 姬林哈哈一笑,覺得十分有趣兒,連周公黑肩都多看了祁律一眼,覺得祁律這個主意好。 周公黑肩拱手說:“天子,太傅這個法子好得緊,天子趁著夏狩之際,調停鄭國與宋國的夙愿,此等善事宣傳出去,對我洛師大有裨益,亦能彰顯天子威嚴?!?/br> 不止如此,在會盟之上再卸掉鄭伯寤生的卿士頭銜,簡直就是敲山震虎,也能讓剛剛上位的宋公與夷安分一些。 姬林笑了笑,說:“太傅果然沒有讓寡人失望,那便如太傅所說……周公,你草擬一個回復宋國的文書,之后讓寡人過目,等文書擬好,便有勞虢公將文書送出?!?/br> “敬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