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這邊,抓住它呀!” 這一頓酸菜魚,先是祭牙誤抓了一條“大白魚”,隨即活魚又飛了,膳夫們追著活魚抓了半天才給抓回來,經過一番雞飛狗跳之后,酸菜魚終于出鍋了。 姬林坐立難安,直到酸菜魚擺在案幾上,這才松了口氣,對祁律招手說:“太傅,來,一起用膳?!?/br> 祁律做了好幾條酸菜魚,送給了祭牙和公孫子都兩條,給了鄭姬一條,當然還有周公虢公等等,最后又給姬林留了兩條。 姬林試探的夾起一筷子魚rou,說實在的,這個地方的魚也不是什么名貴的魚,魚倒是大,但是rou質不夠鮮美。但是酸菜魚就不同了,酸菜魚對魚rou的要求并不高,刺兒少,吃的過癮,大快朵頤就足夠了,因為酸菜的味道十分霸道,足夠掩藏魚rou的缺陷。 姬林將魚rou放進口中,眼眸登時便亮了起來,說:“這個……這個味道當真奇妙?!?/br> 有點酸,但主調還是咸香,魚鮮味也十分濃郁,根本吃不出魚rou的不好,一口下肚,酸菜瞬間將味蕾打開,簡直便是夏日的下飯利器! 姬林使勁點頭,一看便是喜歡這個口味兒,立刻又夾起一塊凍豆腐,別看凍豆腐其貌不揚,還有很多窟窿眼,但是入口軟綿卻有嚼勁兒,汁水瞬間噴發,直接在口中爆開,將酸菜的味道烘托到了極致。 “嘶……燙!”姬林一瞬間便被凍豆腐的爆漿給燙到了,但縱使是被燙到了,竟然不愿松口,一邊嘶著氣,一邊將凍豆腐給吃了下去。 祁律見姬林吃的這么香,好像一個大男孩一樣,不由笑著搖搖頭,說:“天子慢用,還有很多,不必如此著急?!?/br> 姬林笑著說:“太傅也用,如此美味,應當一起用才是?!?/br> 姬林把酸菜魚吃了一個精光,畢竟天子還在“長身體”,身材又高大,運動量也不小,飯量大是應該的,最后連酸菜魚的湯都不放過,把湯澆在稻米飯上,還吃了一碗米飯。 祁律與天子用完了晚膳,從天子營帳中走出來,迎面看到了祭牙,祭牙跑上來,一臉紅光滿面,一看便也是剛吃完酸菜魚。 祭牙一個勁兒的夸贊,說:“兄長,太好吃了!這酸菜魚,神了!我本不愛食魚的,只覺得魚rou都是給那些文人雅士才食,我這種粗人惡霸,吃rou就夠了,哪知道酸菜魚竟然如此美味,尤其是……是那里面的凍豆腐!湯水十足,太好吃了!兄長當真厲害!” 祭牙源源不斷的夸贊著祁律,公孫子都正好從旁邊路過,祭牙見到他,立刻說:“嘿!公孫閼!” 之前在河邊,公孫子都一言不合,突然黑著臉便走了,祭牙根本沒鬧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如今見了面,公孫子都還是黑著臉,聽到祭牙叫他,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然后冷冷的又走了,都沒答應一聲。 祭牙登時摸不著頭腦,撓著后腦勺說:“這公孫閼,怎么回事兒?是沒聽到我叫他么?不對啊,方才明明像是回頭了,卻沒有搭理我?!?/br> 祁律挑了挑眉,他覺得公孫子都肯定是生氣了,不過祁律的腦回路還沒有祭牙反應快,他和他的結拜弟弟一樣,反射弧都有點長,雖有的時候很聰明,但有的時候又很遲鈍,祁律是幫不了祭牙的,祁律也十分奇怪。 不過祁律隱隱約約覺得,不,不是覺得,是肯定,公孫子都肯定是生氣了,而且不是生自己的氣,而是和祭牙生氣,完全是單方面的冷戰。 祭牙對祁律說:“兄長,你可知道公孫閼他哪根筋,搭錯了么?” 祁律想了想,說:“這……但凡是長得好看的人,可能都有些脾性罷?!?/br> 祭牙“嘖”了一聲,似乎不敢茍同祁律夸贊公孫子都長相好看,摸著自己下巴說:“我也挺好看的?!?/br> 第二日一大早,祁律還在睡夢之中,便聽到外面有些嘈雜。 這里是營地,也不是太傅府,根本不要指望營帳會隔音,因此外面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祁律還沒起身,困得厲害,裹著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使勁縮了縮,又縮了縮,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兒。 獳羊肩從外面進來的時候,果不其然,看到太傅又在懶床了,獳羊肩無奈的說:“太傅,該起身了?!?/br> 祁律悶著被子,悶聲悶氣的說:“小羊……太傅……太傅被被子綁架了?!?/br> 獳羊肩:“……” 祁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滾來滾去,就是不愿意起床,分明是祁律緊緊拽著被子,卻說被子擄劫了他。 獳羊肩無奈的說:“太傅,鄭伯一大早便到了營地,來接迎天子圣駕了?!?/br> “鄭伯?”祁律一聽,立刻將被子一掀,探出頭來,頭發亂七八糟的蒙在臉上,哪里有平日里高深莫測的模樣,看的獳羊肩又是眼皮一跳。 獳羊肩點頭說:“正是呢太傅,鄭伯一早便來了,出了京城城門,說是連夜趕來的,便是為了迎接圣駕,這時候跪在天子營帳門口呢?!?/br> 這下子祁律也別睡了,從榻上爬起來,獳羊肩趕緊過來給他梳頭,洗漱換衣裳,穿戴整齊,從剛才蓬頭垢面,被被子擄劫的“不知什么人”,突然變成了高深莫測,云淡風輕的當朝太傅。 祁律換好衣裳,一身衣冠楚楚,獳羊肩打起帳簾子,祁律便從里面款款走出來,石厚手搭長劍,拔身而立在營帳外面,那挺拔的站姿和氣場,簡直便是一個劍客。 石厚看到祁律走出來,挑唇笑了一聲,也不知什么意思。 祁律看了他一眼,說:“笑什么?本太傅今日哪里不妥?” 石厚又笑了一聲,說:“妥,太傅沒甚么不妥。只是……太傅方才在營帳中,高喊被被子擄劫之時,厚救主心切,差點子便沖進去營救太傅?!?/br> 祁律:“……”石厚是不是吐槽了自己? 祁律衣冠整齊,來到天子營帳門口,便看到了鄭伯寤生。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鄭伯寤生,以前都只聽過鄭伯寤生的傳說,卻沒有真真兒見過鄭伯寤生其人,如今一見…… 鄭伯寤生雖然跪在地上,但看得出來,他身材必然十分高大,肩膀很寬,整個人充斥著一股威嚴的氣息,卻又有一種文人的氣質,那是一種文武調和的感覺,果然是國君風范。 再看鄭伯寤生的面容,剛毅端正,下巴上微微生著一些胡子茬,鄭伯寤生平日里應該是不蓄胡須的,如今他的下巴上冒著一絲絲的胡子茬,看起來十分倉促,可能是為了表達自己乃“日夜兼程”趕來迎駕的,所以才故意不將胡子剃掉。 鄭伯寤生的胡子并不會顯得邋遢,反而給端正剛毅的面容平添了一股威嚴之氣,只要打眼一看,便知道鄭伯寤生是一個狠人,的確,能夠成為春秋小霸的鄭伯寤生如何可以不是個狠人? 鄭伯年紀本就不大,三是有加,在政客之中,這個年紀實在太年輕了,在國君之中,這個年紀尚且“乳臭未干”,畢竟姜都是老的辣,但是鄭伯寤生便是如此,年紀輕輕,已然做了幾年的霸主,連去世的周平王都害怕他。 雖鄭伯寤生還年輕,但算起來,鄭伯寤生即位已經很久,也算是鄭國的“老”國君了。鄭伯寤生少年即位,即位的時候比現在的姬林還要年輕,甚至年輕許多,不過十三歲。 少年即位,那才是真正的乳臭未干,但不得不說,提起十三歲即位的不世之主,祁律還想到了另外一位,那便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 鄭伯寤生和秦皇一樣,都是十三歲即位,那個時候年紀還輕,基本壓不住任何頭等,朝中都是倚老賣老的老臣,那些個老臣年輕的時候便壞,變成了老臣只會更壞。當時朝中還有鄭伯寤生的母親武姜,天天的跟鄭伯面前“哭喪”,逼迫鄭伯給武姜的小兒子,也就是鄭伯寤生的親弟弟冊封地盤子,封的不肥沃不行,封的不便利不行,封的還要比國都老鄭城大,不然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鄭伯的弟弟叔段被封在京城,讓邊邑的卿大夫像侍奉國君一樣侍奉自己。鄭伯寤生的叔叔公子呂找鄭伯,質問鄭伯,這個鄭國的國君到底是誰在做,如果真的是你弟弟在做,那我就去效忠你的弟弟,如果不是你的弟弟在做國君,那就請君上出兵討伐叔段這個逆賊。 所有人,連鄭伯寤生的母親武姜都以為,鄭伯是一個軟蛋,任由別人欺負,任由母親哭喪,任由弟弟趴在頭頂上撒尿拉屎,卻笑瞇瞇的不敢還口。 哪知道就在公子叔段造反,武姜準備在老鄭城里應外合之計,那個所有人都認為的軟蛋,竟然發威了。 公子叔段的造反,好像雷聲大雨點小,瞬間就被鄭伯寤生壓制下來,甚至被鄭伯寤生追著打,抱頭鼠竄,最后沒有辦法,丟盔卸甲的跑到了共國,因此得名共叔段。 祁律在很多古文中都看到“共叔段”這三個字,例如《鄭伯與共叔段》《共叔段之亂》等等,其實共叔段這三個字帶有nongnong的貶義和嘲諷。因為叔段既不姓共,也不氏共,而是因著抱頭鼠竄到了共國藏起來,才得到了這么一個滑稽的名字。 很多人說,鄭伯寤生奉行霸道,只不過生不逢時,生在了春秋的最早起,倘或他晚生個一二百年,哪里還能輪得到春秋霸主哪里還輪得到齊桓公,什么春秋五霸都不需要,鄭國獨霸就夠了。 雖這個說法有些夸張,但祁律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今親眼看到了鄭伯其人,只是看這氣場,便覺得十足與眾不同,那可是在一場場陰謀與算計之中,千錘百煉出來的氣場,是常人完全不能比擬的。 鄭伯寤生跪在地上,態度十分恭敬,不只是鄭伯寤生,身后還跟著一個人,一同跪在地上,因為國君在前的緣故,那個人跪的更加卑微,伏低身體,可不就是鄭國的國相祭仲么? 昔日里祭仲提拔了祁律作為少庶子,如今見面,不過須臾,而祁律已然搖身一變,成為天子太傅,沒成想竟然是以這樣的場面再見。 鄭伯寤生和祭仲聽到腳步聲,立刻側頭看過去,便看到了一行太傅官袍的祁律。 鄭伯瞇了瞇眼睛,看似不經意,卻細細的打量起祁律來,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單薄,面容斯文是斯文,卻也沒有什么驚世的美貌,若說他是通過嬖寵來魅惑天子一步登天的,任誰也覺得不可能。 關鍵祁律身上也沒有什么諂媚的氣息,透露著干凈的氣質。 祁律走過去,主動拱手:“律見過鄭公,祭相?!?/br> 鄭伯寤生還跪在天子營帳門口,雖他長相十分威嚴,不過很快化開笑容,好似一個最沒有官架子的國君,親和的說:“這位便是祁太傅?久仰大名,卻始終未得機會瞻仰,如今寤生一見祁太傅,果然器宇軒昂啊?!?/br> 器宇軒昂?祁律瞬間有點飄,因為很多人見到祁太傅都會夸贊祁律清秀,文質彬彬等等,這就等于夸贊祁律長得好看,但說祁律器宇軒昂,這不等于夸贊祁律長得帥么?是個男人當然喜歡別人夸贊自己長得帥,而不是好看。 祁律差點子就被這個會說話的鄭伯寤生給收買了,拱手說:“鄭公抬愛了?!?/br> 鄭伯寤生依然跪在地上,說:“恕孤無法回禮了?!?/br> 鄭伯寤生又說:“因著國中水患之事耽擱,孤迎駕來遲,實在罪該萬死,孤聽說天子還未晨起,便準備跪在這里,等待天子晨起,可否勞煩太傅進內看看,天子醒了沒有?” 鄭伯的態度實在太“乖巧”了,簡直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因為自己來晚了,所以就跪在地上等著天子起床,打眼一看,十足眾臣之中的楷模。 祁律笑了笑,心里卻清晰的很,鄭伯寤生做做樣子而已,什么水患,估摸著都是借口,祁律敢肯定,鄭伯寤生昨天就到了京城,或許更早,畢竟這樣的不世之主,怎么能允許自己遲呢,他們最喜歡的,便是運籌帷幄的快感,掌控時間的快感。 祁律也沒有點破,說:“鄭公您太言重了,律這就入內探看天子?!?/br> 祁律再次拱手之后,寺人打起帳簾子,祁律便走進內里。 “嘩啦——”帳簾子很快放了下來,隔絕了鄭伯寤生的視線,鄭伯寤生臉上親和的笑容瞬間不見,瞇了瞇眼目。 祭仲在他身后輕聲說:“君上,看來這天子是想繼續立威給君上看,一時半會兒必然出不來,君上要不然先起身歇一歇……” 他的話還未說完,鄭伯寤生已然抬起手來,阻止了祭仲的話頭,輕笑了一聲,說:“既然打算給天子吃些軟的,便要做足,不可半途而廢?!?/br> “是,”祭仲低聲說:“君上教訓的是?!?/br> 祁律走進營帳,一眼便看到了姬林,姬林早就起了,他一向是沒有懶床這種習慣的,不只是不懶床,而且每天早上必然要去晨練,“小小年紀”,便練出了一身肌rou來。 “律拜見天子?!?/br> 姬林見到祁律進來,笑著說:“鄭伯還跪在外面?” 祁律點頭說:“正是?!?/br> “哼?!奔Я掷湫α艘宦?,說:“怠慢寡人,以為寡人是三歲的奶娃娃?讓他跪著,看看他甚么時候覺得累?!?/br> 祁律有些無奈,他便是知道,姬林這個人還是有些孩子心性的,而且也記仇,大軍開到京城城門口,鄭伯食言而肥沒來迎接,那便是對天子的臉面狠狠的敲打,姬林忍不下這口氣,如今想要敲回去。 祁律說:“天子,雖鄭伯的確有錯在先,但倘或天子不依不饒,鄭伯又年長于天子,倒叫旁的諸侯溜了空隙,反而詬病天子的不是?!?/br> 姬林自也明白這個道理,聽到祁律勸他,仿佛十足的聽話,說:“既然太傅都給他求情了,那寡人便出去看看罷?!?/br> “嘩啦——”帳簾子第二次打起,天子姬林從內走出來,他走出來之后,分明看到了鄭伯寤生和祭仲,但是并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反而伸著懶腰,似乎一副方醒的模樣,還對祁律說:“今兒天色不錯?!?/br> 他說著,這才看見了鄭伯寤生和祭仲,一臉的恍然大悟,如夢如醒的模樣,在祁律眼中看來,簡直做作的要死,實在浮夸。 姬林奇怪的說:“鄭公,祭相,二位怎的來了?來了也不知會一聲寡人。寡人還道二位日理萬機,沒空過來,需要等上個把月呢?!?/br> 鄭伯寤生多么精明一個人,能聽不出來天子在消遣自己?立刻叩首說:“寤生拜見天子!只因鄭國之內水患突發,百姓流離失所,寤生想起先王教誨,凡事要以百姓為先,因此便不得已,留在鄭成之中親自指揮抗洪示意,這才迎駕來遲,寤生心中也十分內疚,還請天子重重的責罰!” 祁律一聽,好嘛,鄭伯寤生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請罪,卻把自己烘托成了一個愛民如子的人,不止如此,還把先王,也就是姬林的大父給抬了出來,壓了姬林的頭等。 姬林冷冷一笑,說:“是了,鄭公如此愛民,寡人不但不能責罰鄭公,反而要尊鄭公為天下楷模,是么?” 鄭伯寤生連聲說:“天子折煞寤生,寤生不敢,寤生惶恐啊?!?/br> 祁律一看這場面,談的好好兒的,又有點膠著,便打岔說:“天子,不如先請鄭公導路,一同進入京城行宮下榻?!?/br> 姬林這才收攏了怒氣,淡淡的“嗯”一聲,轉身便走了。 姬林走后,祁律對鄭伯寤生拱手說:“鄭公快快請起,還請先行導路,大軍拆掉營帳,很快跟上?!?/br> 鄭伯寤生和祁律客套了一番,眼看著祁律走遠,這才輕笑說:“好一個祁律,進入天子營帳沒有一會子功夫,便把天子請了出來,復又三言兩語,平復了天子的怒氣,可當真是不可多得之人才?!?/br> 他說著,側頭看向祭仲,又笑了一聲,說:“倒是讓孤,想到了當年的祭卿啊?!?/br> 祭仲恭敬的說:“君上,這祁律的確是人才,只可惜……” 他的話沒有說完,鄭伯寤生接口說:“只可惜……若不能為我所用,留之寢食難安?!?/br> 天子夏狩的大軍很快拆掉營帳,一路進入京城,來到行宮下榻。 為了給天子接風,鄭伯寤生提前準備了宏大的接風宴,眾人下榻行宮的當天晚上,便是接風宴。 宴席之恢弘,比洛師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在這個年代,真正有錢的人不是天子,而是諸侯,諸侯們富得流油,而天子需要精打細算的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