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路寢宮中很多卿大夫都在,排隊為天子探病,就在這時候,人群突然sao亂起來,幾個黑甲士兵排開人群,推搡著卿大夫們,推開一條道路,衛州吁便大搖大擺的從外面開進了路寢宮來。 石厚一身黑甲,拔身而立,冷冷的對卿大夫們說:“寡君特來探病,還請各位卿大夫改日再來?!?/br> 清場! 衛州吁來探病,竟然還要清場,卿大夫們一個個心中有怨言,但是石厚帶著幾個武士,他們也不敢叫板,便悻悻然全都離開了路寢宮。 很快,路寢宮安靜下來,衛州吁一臉克制不住的笑容,大步往路寢宮之中最尊貴的太室而去。 寺人見到衛州吁,想要幫忙通傳,衛州吁卻一把推開寺人,說:“滾開!孤要謁見,是你這些小臣能攔的么?滾!” 衛州吁說著,轟然直接推開了太室之門,非常囂張的走了進去。 太室之中,天子姬林臉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侍立在一旁,醫官門跪了一地,看那誠惶誠恐的模樣,便知道姬林的病情怕是不好了。 虢公忌父見到衛州吁闖進來,呵斥說:“衛君子,未經通傳直闖太室,您這是甚么意思?” 衛州吁則是一臉無賴的說:“甚么意思?孤只是來探病天子,還能有甚么意思?” 他說著,石厚進入,“轟!”又是一聲,幾個武將竟然直接將太室的殿門關閉。 衛州吁低頭看著匍匐在腳邊的醫官,冷笑說:“醫官啊,天子還有幾日的活頭兒?” “放肆!”虢公大喝一聲。 衛州吁則是笑瞇瞇的說:“怎么,孤說的太直白了?天子中毒,本就沒甚么活頭了,要知道,這毒藥可是無解的,只會吐血而死!” 周公黑肩一直沒說話,此時淡淡的開口,說:“沒成想衛君子還懂得醫術,當真是失敬失敬。黑肩敢問衛君子,您是如何得知,天子所中之毒,是無解的呢?” “這……這……”衛州吁瞬間慌了,他沒成想自己說了一句話,周公黑肩直接把自己給看了個透徹。 周公黑肩的眼神十分銳利,雖然笑著,卻透露著一股寒氣,緊緊盯著衛州吁,簡直讓衛州吁無處遁。,衛州吁一時間支吾半天,想要找借口,但愣是沒找到借口。 虢公忌父聽到黑肩這般說,突然也恍然大悟,天子中了什么毒,連醫官都查不清楚,衛州吁竟然張口就來,還說的有鼻子有眼,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豈不是很明顯了,那個下毒謀害天子的,根本就是衛州吁! 衛州吁已然不打自招了! 衛州吁慌了,連忙向后退了兩步,求救的看向石厚,石厚并沒有他的慌亂,拔身而立,只不過已經把手放在寶劍之上,寬大的掌心緊緊握著劍柄,似乎隨時都會出鞘。 石厚“呵呵”沙啞一笑,說:“周公果然是個聰明人,不瞞周公您說,這毒寡君自然清楚的很,至于為何,咱們心中有數?!?/br> 他這么一說,顯然承認了,而且還是堂而皇之的承認,十足肆無忌憚。 衛州吁本想向石厚求救,哪知石厚竟然一口應承下來,這般坦然,更是嚇壞了衛州吁,抹著額頭上的冷汗,說:“石……石將軍,你怎么……怎么……” 石厚抬起手來,示意衛州吁不要多言,衛州吁當真立刻閉了嘴,臉色陰晴不定,也不敢多說了,怕是多說多錯,向后退了幾步,站在石厚后方,以防虢公忌父突然發難。 石厚承認的很坦然,仿佛君子坦蕩蕩,看向纏綿病榻的天子姬林,慢慢往前跨了幾步。 “嗤——!”虢公忌父立刻拔劍,呵斥說:“再往前,別怪忌父刀劍無眼!” 石厚笑起來,看似很親和,但他長相便不親和,掛著一股狠戾,笑起來也沒甚么誠意,說:“虢公不必如此忌憚,今日寡君與厚前來,是懇請天子,正式冊封寡君為衛侯的?!?/br> 又來了,衛州吁進宮,三次進宮,三次都是為了冊封一事,畢竟他乃是篡位而上的國君,名不正言不順,朝中一堆的人準備反了他,如果能得到天子的承認,朝中那些人便無話可說,只能老老實實的閉嘴。 姬林躺在榻上,他的臉色蒼白如雪,透露著一股衰敗與荼蘼,“咳咳!”的咳嗽出來,每次咳嗽,都有血水抑制不住的順著唇角流出來。 姬林聲音沙啞無力,說:“寡人中毒,原是你們的手腳?只為了讓寡人冊封衛州吁為衛侯……” 石厚還是一點子也沒有避諱,坦然的不辯解,看起來是默認了,淡淡的說:“天子明鑒,其實下毒一事,您當真是誤會了寡君?!?/br> 衛州吁點頭說:“無錯,不是孤下的毒!” 石厚說:“天子即位之初,小心謹慎,試問寡君想要給天子下毒,又如何能得手呢?” 虢公忌父也十足有此一問,就算衛州吁因為衛侯的爵位記恨天子,想要給天子下毒,但是他又如何能得手的呢? 衛州吁和天子并不親近,天子的飲食起居都有規定,不管是吃穿用度,都有專門的檢驗,唯一…… 唯一沒有經過檢驗,便入口的,只有祁太傅端來的美食。 起初虢公忌父也這么想過,因為只有祁太傅下毒,天子才能中毒,但虢公忌父又不相信祁律是這樣的人,因此根本無解。 石厚笑說:“這毒……的確是通過祁太傅之手,送到天子口中的,只可惜,怕是祁太傅此時也蒙在鼓中,不知這毒到底從何而來?!?/br> 姬林瞇眼說:“從何而來?” “呵呵——”石厚輕笑一聲,他的臉上掛滿了歡愉,那是一種掌握時局的快感,無論是大名鼎鼎的周公黑肩,還是叱詫疆場的虢公忌父,亦或者是剛剛即位的天子,都被他頑弄于股掌之中,這種感覺是一種享受,回蕩在石厚的心底,還會上癮…… 石厚松開了劍柄,“啪啪!”拍了兩下手,很快,太室的殿門打開,有人從外面走進來,他低垂著頭,恭敬本分,纖細的身材很單薄,進來之后立刻跪在地上,叩頭說:“小臣拜見宗主?!?/br> 眾人看向那走進之人,他口稱小臣,也就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奴隸,定眼一看…… “怎、怎么是你???” 第一個大喊出聲的人竟然是衛州吁。 衛州吁吃驚吶喊,眼珠子恨不能奪眶而出,一臉的瞠目結舌,按理來說衛州吁可是石厚的“友軍”,沒道理衛州吁會如此震驚,但恰恰如此,衛州吁震驚的無以復加。 因著那跪在地上作禮的小臣,面目俊秀,美人鵝蛋臉,雙眼微微狹長,天生一股清冷不勝之姿,長得頗為柔弱,年紀也不大,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 便是衛州吁日前在街上,與祁太傅大打出手,爭搶的那名嬖童! ——獳羊肩! “獳羊肩?!”衛州吁大喊:“怎么是你???這是怎么回事?!石將軍,這嬖寵,到底怎么一回事?!” 石厚看著眾人震驚的目光,那種愉悅的感覺又席卷而來,他不急不緩的笑著說:“如君上所見,這獳羊肩,正是我石氏家奴?!?/br> 獳羊肩本是石厚的家奴,這一點子讓衛州吁大吃一驚,說:“孤……孤竟聽不懂了,這獳羊肩是你的家奴?怎的……怎的變成了孤的嬖童,又被祁律給搶了去?” 石厚不急不緩的說:“君上有所不知,其實這小奴便是厚特意安插在君上身邊的?!?/br> 石厚將看起來無害不勝的獳羊肩安插在衛州吁身邊,他知道,衛州吁沒什么能耐,而且喜歡美色,于是衛州吁不負所望,在街上上演了一副強迫奴隸的場面,正巧被祁律看到。 石厚想要將細作安插在祁律身邊,但是祁律不是衛州吁,他怎么可能有衛州吁那么好色?然,是人都有軟肋,都有弱點,祁律的弱點或許就在于他不能眼見奴隸被魚rou,卻無動于衷。 畢竟祁律是個現代人,在他的意識里,沒有太多的等級之分。 如此一來,石厚剛好抓住了祁律的“弱點”,讓獳羊肩打入了太傅府的內部。 能給天子用食,卻不經過檢驗的,的確只有祁律一個人,但是能接觸到祁律的吃食的,可不只是祁律一個人,除了膳夫和被關起來的齊國二公子糾之外,還有一個很容易被忽略掉的人,那就是…… 獳羊肩。 衛州吁聽罷,又是震驚,又是后怕,石厚竟然把眼線安插在自己的身邊,而且利用了自己去誆騙祁律,連帶著自己人都被騙了,怪不得能順利把獳羊肩安插到太傅府之中。 衛州吁后背都是冷汗,但如今他就仗著石厚的能耐,也不敢多說什么。 姬林看著跪在地上的獳羊肩,分明還是那樣溫和無害的眉眼,但是那模樣,卻和以前認識的獳羊肩不大一樣了,整個人看起來冷清的好像冰刀子,麻木的跪在地上。 姬林虛弱的說:“原是如此?!?/br> 石厚說:“如今天子知曉,為時不晚,寡君要求的不多,只要天子能寫下文書,冊封寡君為正式衛國國君,厚自當奉上解藥,絕無二話?!?/br> 姬林卻笑起來,年輕天子的臉色非常虛弱,笑起來竟有一種病態的俊美,說:“石將軍,咳咳……倘或寡人真的冊封衛國,你真的會拿出解藥么?” 面對姬林的質疑,石厚瞇了瞇眼目,沒有說話,因為姬林說對了,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冊封與否,按照石厚那種心狠手辣的性子,絕對會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既是如此……咳咳咳——”姬林伏在榻邊咳嗽著,唇角挑起一抹虛弱的笑容:“寡人為何要聽你一個逆賊擺布?!” 石厚沒有立刻說話,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收斂,青筋一點點的突兀、猙獰,浮現在額頭上?!芭九九尽笔裢蝗婚_始撫掌,說:“好,天子說得好,想來……天子的確是個聰明人,然,厚最厭惡的,便是聰明人?!?/br> 虢公忌父瞇著眼睛說:“逆賊石厚!奉勸你立刻交出解藥,弒君大罪,你以為自己能活著走出太室么?!” 石厚似乎并不擔心什么,淡淡的說:“弒君的確是大罪,罪無可恕,甚至還要滅族,不過……倘或天子是病死的,厚豈不是無罪?” 他說著,目光突然看向周公黑肩,慢慢走過去,一點點逼近黑肩。 黑肩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石厚一點點走近,石厚走到他的跟前,伸手輕輕的縷了一下黑肩的長發,笑著說:“若厚沒有記錯,現今王叔病逝,天子年輕,還未能給王室留下一兒半女,如此一來,整個周王室便缺少了正統血脈,而周公您……雖不是周王室的嫡系血脈,卻是周公正統,亦是姬姓血脈,對么?” 虢公忌父眼看著他逼近黑肩,手背上青筋直跳,冷喝說:“石厚!你休要挑撥!” 石厚笑起來,說:“虢公,您為何如此緊張?倘或是心志堅定之人,厚如何挑撥,自是無能為力,倘或本就不是一路人,厚也無需挑撥甚么,不是么?” 黑肩瞇著眼睛,眼神十足平靜,似乎沒聽到石厚說話一般。 石厚并不著急,食指繞著黑肩的黑發,似乎在把頑什么頑物,又說:“周公已有僭越之舉,你是個聰明人,難道天子真的能與周公放下隔閡么?別做夢了!” 石厚越發的逼近了黑肩,微微俯下身,在他耳邊沙啞的輕笑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無能的天子,寡君便會擁立您為新天子,做一個天子,總比做一個看人臉色的狗,要強得多罷?” 石厚說著,還“啪啪”拍了拍黑肩的肩膀。 虢公忌父冷聲說:“拿開你的臟手!” 石厚并不放開黑肩的肩膀,笑著說:“虢公,別著急,你是否也想聽聽周公親口所說?” 虢公忌父的臉色越發的差,因為他看到黑肩的面容突然有了一些松動,似乎在笑,似乎有些釋然,似乎……又有些貪婪。 黑肩突然笑起來,他雙肩微微顫抖,撇開石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伸手摸向石厚的腰間,“嗤——”緩慢的錚鳴,竟然慢慢將石厚腰間的佩劍抽了出來。 石厚并沒有阻擋他的動作,一來,黑肩的武藝并不出眾,他是一個文臣,而石厚則是一個武將。 二來,黑肩的眼睛里閃爍著貪婪,那種貪婪的光芒,和石厚一樣,他能感同身受,他們是一路人。 黑肩拔下石厚腰間佩劍,果然沒有辜負石厚所望,“唰——”一擺佩劍,竟然將劍尖指向天子姬林。 “黑肩!你瘋了???”虢公怒吼,幾乎睚眥盡裂。 黑肩的面容更加釋然,他平舉著佩劍,一步步往前走,逼近榻上的天子姬林。 姬林似乎想要掙扎,但是沒有力氣,“嘭!”一聲倒在榻牙子邊上,又吐出一口血來,沙啞的說:“黑肩,你要謀反么!” 黑肩卻笑著,沒有回答,一步步繼續走近姬林,劍尖幾乎扎在姬林的肩膀上。 就在這個時候…… “啪啪啪!”是撫掌的聲音。 笑聲從太室后面的北堂傳進來。 路寢宮中,太室之后還有一間北堂,北堂后面連著側階,換句話說,北堂有個后門,可以從北堂連接的后門進入路寢宮,只不過一般人不會走這個后門就是了。 一個人影從北堂轉出來,進入太室,撫掌而笑,那模樣大有一種看熱鬧的樣子,說:“精彩,精彩!” “祁律?!”衛州吁又是大喊出聲,震驚的無以復加,說:“你……你不是在圄犴之中?!” 本該在圄犴之中的祁律,突然出現在王宮的路寢宮之中,這簡直大出意料,就連游刃有余的石厚也吃了一驚,眼中劃過一抹震驚。 就在大家分神之時,“唰!”黑肩竟然將佩劍一扔,與此同時,本該纏綿病榻,萬千不勝的天子姬林猛地一拍榻牙子,突然拔身而起,“啪!”一把接住黑肩拋起來的佩劍,長劍銀光一閃,直接斬向石厚。 石厚眸光一凜,快速后退,只可惜他后方還有虢公忌父,雖黑甲武士堵在太室門口,但是太室這般大,那些黑甲一時間沒能撲過來,姬林的長劍已經快速而至。 石厚反應迅速,立刻讓開一步,長劍堪堪擦著面頰劃過,哪知道姬林這動作只是虛晃,猛地一收,“嗤——!”一聲,反手直接將佩劍扎進石厚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