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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春秋小吏在線閱讀 - 第53節

第53節

    說到底,姬林還是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而且自幼含著金湯匙長大,一直覺得他的叔叔是個好人,哪知道王子狐一朝露出狐貍尾巴。

    黑肩拱手說:“王上!請天子三思,王子狐篡位謀逆,始終覺得當年先王應該立他為儲,倘或天子心慈,饒恕王子狐,豈知王子狐不會東山再起?便是王子狐不會,他手下的王子黨便會安生么?”

    放過王子狐一個人,王子黨就會死灰復燃,這已經不是王子狐可以決定的事情……

    姬林沒有說話,仍然在遲疑,突然轉過頭來,看向祁律,說:“太傅意下如何?”

    周公黑肩也看向祁律,給祁律遞眼色,似乎想要祁律應和自己的意思。祁律慢條條的整理袖袍,然后抬起手來做了一禮,他沒有應承,也沒有不應承,而是說:“天子已然有了想法,律便不必多言了?!?/br>
    是了,姬林在猶豫。

    倘或依照姬林那個“傻白甜”的性子,他絕不會猶豫,一定會放了他唯一的親人王子狐,而如今,他猶豫了。

    身為一個君王,姬林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壞人,因為自己猶豫了……

    姬林背過身去,背對著祁律和周公虢公,目光平視著燕朝的天子之席,聲音沙啞低沉,又夾雜著一絲絲的冷酷,說:“傳寡人之命,備車,寡人準備親自前往圄犴,探望王子狐?!?/br>
    虢公忌父拱手說:“敬諾,卑將領命!”

    虢公忌父去準備天子出宮的事宜,黑肩也一并退出去,祁律本想出宮的,卻被姬林叫住,說:“太傅……隨寡人一道,前往圄犴罷?!?/br>
    祁律一頓,拱手說:“律,敬諾?!?/br>
    天子的輜車很快出了王宮,往陰暗潮濕的圄犴而去,這些日子天氣很熱,一日比一日悶熱,祁律坐在天子輜車中參乘,規規矩矩的跪坐著,難得姬林今日話少,一路上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盯著輜車簾子發呆。

    姬林話少的時候,更像是一頭狼,坐姿挺拔,饒是坐著,也透露出一股武將之風,他一只手放在膝蓋上,另外一只手用食指中指輕輕打著車簾子,從縫隙往外看,微微側頭的模樣將年輕天子俊美的側顏展露的淋漓盡致。

    祁律偷偷瞥了兩眼,只覺得老天爺對姬林是不公平的,給的實在太多,不只是太子天子的頭銜,還有這俊美的容貌,小小年紀一身肌rou,說起來姬林吃的也挺多,但偏偏肌rou那么多。

    祁律有些酸,但讓他像天子那樣“好動”,每日起得早早的,還要去練劍,祁律肯定是做不到的……

    “天子,到了?!?/br>
    外面傳來寺人的聲音,輜車慢慢停了下來,姬林這才放下車簾子,淡淡的重復:“是了,到了?!?/br>
    兩個人下了輜車,準備進入圇圄,就在這時候,姬林卻臨時反齒兒,并不是不愿意進去見王子狐,而是不愿意讓祁律進去見王子狐。

    姬林突然說:“太傅還是在外面候著罷,寡人進去便可?!?/br>
    祁律想要說話,都拱起手來了,卻被姬林直接打斷,年輕的天子沒有回頭,只是對著祁律一個背影,淡淡的說:“寡人……不想讓太傅看到寡人無情的一面?!?/br>
    祁律瞬間什么話也沒有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姬林一身黑色的朝袍,冕旒微微晃動,大步走進圄犴之中。

    祁律在圄犴外面站了一會子,說實在的,天兒太熱了!

    天子讓祁律在這兒“罰站”,祁律也不好自己爬上天子的輜車去納涼,只好這么站著,站的腿都酸了,突聽圄犴里傳來一陣陣吵鬧的聲音,似乎是誰在喧嘩。

    隱隱聽到……

    “姬林!姬林——?。?!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我是你叔叔?。?!”

    “你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你好狠毒??!”

    昏暗的圇圄之中,姬林一身黑袍,站在黑暗之中,他似乎即將融入這黑暗。王子狐一臉落魄,眼珠子突出,不停的大喊著,想要沖破阻攔去和姬林拼命。

    然而天子身邊都是護衛,虢公忌父親自站在姬林身旁,橫劍阻攔著瘋癲的王子狐。

    “我是你叔叔?。?!你竟要殺我——!”

    姬林閉著眼睛,“唰!”一瞬間將眼睛睜開,那是一雙年輕的眼目,充斥著銳利的光芒,仿佛是天上的繁星,不,是一雙火紅的烈日。

    姬林的目光冷酷的盯著王子狐,充斥著心如止水的平靜,突然“呵……”輕笑了一聲,說:“叔叔?你在對寡人下手之前,可曾想過,你是寡人的叔叔?”

    姬林說完,他的嗓音低沉到了極點,不只是陳述,同時也是想要說服自己:“你不該如此說。安心上路罷,倘或見到列祖列宗,別忘了……代寡人問大父安?!?/br>
    王子狐一愣,似乎沒想到昔日里那個婦人之仁的太子林,今日能說出這樣絕然的話,短促的怔愣之后,王子狐大吼著:“姬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會咒你……眾叛親離!眾、叛、親、離?。?!”

    虢公忌父一瞇眼睛,說:“堵上嘴?!?/br>
    姬林擺擺手,說:“無妨?!?/br>
    祁律聽到大吼的聲音,隨即醫官上士急匆匆趕到了圄犴,見到祁律,大約行了禮,因為匆忙,也顧不上太多禮數,趕緊跑進去,沒一會子又走了出來。

    醫官上士不是一個人走出來的,他是跟著天子、虢公等人走出來的。姬林的臉上掛著一片肅殺,是前所未有的安寧,迎著明烈的日光,他微微揚起頭來,冰涼的冕旒玉珠垂在姬林的額頭上,他似乎在感受陽光,隨即淡淡的說:“王子狐,如何了?”

    醫官上士趕緊跪下來,顫巍巍的說:“王子……王子因為思、思念先王,藥、藥石無醫……不幸……不幸過世了?!?/br>
    姬林淡淡的說:“如此……厚葬了罷?!?/br>
    果然,王子狐還是“病死了”……

    祁律本想著,自己這會子能回家了罷?不過因為王子狐“病死”了,天子似乎心里不舒服,并不放祁律回去,而是非要拉著祁律在路寢宮飲酒。

    一直從天亮到天黑,飲酒之后天子“詩興大發”,又要舞劍,祁律頭疼不已。雖然是夏天天氣不冷,但是大半夜的,天子光著膀子,在燕朝大殿的空場前“唰唰唰”的舞劍,那一身肌rou配合著白花花的劍光,給誰看,給誰看?

    祁律托著腮幫子,坐在燕朝的臺磯上,默默的嘆了口氣,眼看著時辰不早了,慢慢逼近子時,這時候宮門早已經關閉,祁律心想著,看來今日小羊又要獨守空房了,自己今日必然要留在宮中過夜。

    姬林耍單兒舞劍,還拉著祁律一起躺在天子的軟榻上,非要祁律給自己講睡前故事,祁律哪知道這是他給狗兒子講睡前故事落下的毛病,心里還說,完了,天子這怕是缺父愛,不會把自己當成老爹了罷?

    不能夠啊,自己的確比天子大了一些,但也只是“虛長幾歲”,沒那么老罷?

    祁律的嗓音很輕,回蕩在路寢宮尊貴的太室中:“……灰姑娘接受了王子的求婚,從此王子和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水晶搭建的宮殿里?!?/br>
    祁律講完,口干舌燥,低頭一看,好嘛,天子已然睡著了,又是那般雷打不動。

    姬林不是睡著了,而是一過子時,突然從“王子”變成了“灰姑娘”,頭中一片眩暈,“唰!”天旋地轉,再一睜眼,祁律已經不在身邊,確切的說,自己已經不在天子的軟榻上,而是一晃來到太傅府邸。

    此時此刻,小土狗趴在祁太傅的榻上,昂起小腦袋,“嗷嗚……”了一聲。

    時辰已經晚了,姬林撒夠了酒瘋,本打算睡了,他趴下來,就聽到“吱呀——”一聲,瞬間又機警的抬起小腦袋。

    是隔壁傳來的響動,太傅府上沒什么下人,如果有,也就是獳羊肩那小童了。

    一聲輕響,伴隨著輕輕的跫音,似乎是什么人從隔壁走了出去……

    一個黑影從太傅府邸中繞了出來,他沒有走正門,而是走了側門,小心翼翼的出來,隨即往了無人煙的街道而去,七拐八拐之后,進了一扇小門。

    仔細一看,竟是洛師館驛!

    那纖細的黑影走過去,熟門熟路的進了館驛,很快來到一間房舍前,舍中傳來女酒的嬉笑之聲:“將軍,幸酒呀!”

    隨即一個聲音從舍中透出來,說:“進來?!?/br>
    那黑影這才恭恭敬敬的推開舍門,走了進去,低垂著頭沒有抬起頭來,舍中之人,竟是衛國將軍,石厚!

    時辰已經晚了,石厚坐在席上,左擁右抱,懷中靠坐著一個女酒,那女酒還在給石厚喂酒。

    石厚輕笑一聲,說:“都退下罷,今日便到這里?!?/br>
    女酒們有些不盡興,不過還是嬌聲說:“是,將軍?!?/br>
    隨即全都嬉笑著退了出去,“吱呀——”房舍門關閉,舍中只剩下石厚與那低垂著頭的纖細黑影。

    石厚端起桌上的羽觴耳杯,自斟自飲一杯,這才說:“今日如何來我這里?”

    那黑影拜在地上,十分恭敬的開口,聲音清冽,透著一股少年之聲,說:“小臣拜見宗主,今日祁太傅入宮,夜宿在路寢宮中,因此小臣得空,便來向宗主回稟?!?/br>
    “哦?”石厚幽幽一笑,說:“看來天子真的很寵信祁太傅?!?/br>
    他說著抬起手來,向那纖細的黑影招手,黑影有些猶豫,不過還是恭敬的膝行向前,跪在石厚跟前。

    石厚沒有說話,突然一把抓住黑影的手腕,在黑影的驚呼聲中,一把將人抱起來,讓那纖細的身子坐在自己懷中,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暗昧不明的燭火灑在黑影的面容上,叫他的臉面無處遁形。

    ——是太傅府中家宰,獳羊肩。

    獳羊肩纖細的身子有些發抖,石厚輕笑一聲,說:“怎么?你不歡心?你不是……一直對我存著那種齷齪的心思么?”

    “小臣……”獳羊肩剛想說不敢,石厚已經“噓……”了一聲,沒讓他把話說完,笑著說:“祁太傅心思細膩,你好不容易混入他身側,切記,不要露出馬腳?!?/br>
    原獳羊肩根本便是石家的人,老臣石碏退居二線之后,石碏的兒子石厚因為得勢,變成了石家的宗主,獳羊肩乃是石家的家仆,這一切都是石厚的計策,不過被利用的衛州吁是不知情的,祁律果然可憐獳羊肩,出手相救,并且把獳羊肩帶在身邊。

    “是,小臣不會壞了宗主大計?!鲍A羊肩低垂著眉眼,他不敢動,整個人十分僵硬。

    石厚用手指輕輕描摹著獳羊肩的面頰,描摹著那柔和又本分的線條,笑著說:“我準備送給祁太傅一份大禮,需要你的幫襯,等這次事兒過后,便把你接回身邊,如何?”

    獳羊肩恭敬的說:“小臣的命是宗主的,但憑宗主調遣?!?/br>
    石厚輕笑一聲,說:“真真兒是一條好狗,那今日……便給你一些甜頭?!?/br>
    他說著,袖袍一掃,“呼!”燭火突然熄滅,館驛的屋舍瞬間陷入昏暗之中,再無聲息……

    天子月下舞劍,何其瀟灑。

    果不其然,第二天祁律便聽說了,身子骨一向硬朗的天子,竟然染了風寒,無錯,大夏日里的,這年頭也沒有空調,天子卻染了風寒,而不是害了風熱。

    祁律就知道,耍單兒啊,秀肌rou啊,浪啊,今天好了罷?

    雖祁律這么吐槽著姬林,但身為一個“抓住男人胃”的好廚子,祁律琢磨著,還是給天子做點什么吃食才是,畢竟天子染了風寒,嘴里沒味,吃什么都不香。

    祁律趁著中午進了膳房,膳夫們一見他便知道,還調侃著說:“祁太傅又來了,必然是給天子做些好吃食,小臣門都聽說了,天子害了風寒,沒什么胃口,這不是,就知道祁太傅要來呢!”

    祁律打算做一個簡單的,又能對癥風寒的,這次便不能吃涼皮兒了,雞湯餛飩則是正好兒。

    雞湯驅寒,夏日里又不會太烈,餛飩滋味兒好,能飽腹,而且還帶著一些湯水,也好消化,不會坨在胃里,生病的時候吃這個最好。

    祁律動作麻利的包餛飩,很快做出一堆的小餛飩,一口一個,也不大,里面滿滿都是餡料兒,撐得小餛飩渾圓渾圓,圓滾滾的,看著就可愛。

    將雞湯吊起來,nongnong的熬上一大鍋,祁律熬制雞湯,讓膳夫們幫忙看火,下午繼續去“上班”,等散了班之后,又從政事堂匆匆來到膳房,雞湯燉了幾個時辰,已然大好了,那鮮香的滋味兒不用多說。

    祁律還細心的把上面的油腥全都撇干凈,用雞湯煮餛飩,熱騰騰的出鍋之后,立刻端著往路寢宮而去。

    寺人似乎知道祁律要來,笑著說:“太傅來了?天子都問了好幾次了,太傅的吃食,那定然是不用檢驗的,若是咱們小臣試菜,天子聽說又該不歡心了,太傅您請罷?!?/br>
    祁律三天兩頭的端好吃的來投喂天子,起初是需要試菜的,但是天子信任祁律,因此也便不試了,每次都直接進去。

    姬林早就聽說祁律在做“雞湯餛飩”,只是不知那是什么東西,如今祁律一進來,味道香的不行,愣是讓姬林這嘴里沒味兒的人食指大動。

    祁律要把餛飩端過去,姬林卻說:“太傅別過來!”

    祁律一愣,心說自己也沒有要非禮天子啊,為何這般大喊,仿佛自己是登徒浪子一般?

    便聽姬林的聲音十足沙啞,還有些咳嗽,說:“太傅把吃食放在外面便可,寡人可不想把風寒傳給太傅,太傅那身子骨兒禁不得這般折騰?!?/br>
    原是姬林擔心感冒傳染,祁律也沒有法子,就把雞湯餛飩放在外面的案幾上,囑咐說:“天子,這餛飩皮兒薄,趁熱食用,放久了面皮兒便要泡爛了?!?/br>
    “有勞太傅了?!奔Я种x過,還是一直咳嗽,祁律又不能進去,只好離開了路寢宮,去公車署準備出宮。

    這一天也是累,又要上班,又要做飯,祁律回到府邸,直接撲在榻上,根本不想起身,準備歇一會兒再說。

    就在這時候,突聽獳羊肩的聲音說:“虢公,您怎么來了?”

    祁律從榻上爬起來,心想虢公來了?怕是又要和自己討要什么海鮮的食譜?

    祁律從房舍中走出來,便看到虢公已經大步走進了庭院,一身黑甲,手搭寶劍,身后竟然還跟著十來個虎賁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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