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風(二)
“你倆說相聲呢?”紀炅洙看他們一臉緊張解釋,拿起手邊的罐裝可樂,全場就他不能喝酒,“別擔心,我沒生氣,你們分蛋糕吧?!?/br> 岑期伸著脖子打量他,這才放心:“好,確實沒生氣,阮妹子來吃蛋糕……臥槽!” 被搖晃過的可樂迸濺出液體氣流,飛撲在岑期的臉上,他幾乎下意識就把手機蛋糕朝人拍過去,等看到紀炅洙半張臉都沾滿了奶油,才后知后覺好像闖禍了。 “唉別,小紀……” 想勸架的徐豐瑞看到紀炅洙眼睛里全是笑,話沒說出口就被他拿奶油捂了嘴:“干嘛,熱熱鬧鬧不好嗎?” “……我……”徐豐瑞猛地意識到什么,他擼了袖子抓了一把黏糊糊的奶油,連著蛋糕胚扔過去,“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想象中切著蛋糕喝酒聊天的愿望完全被打破,叁個幼稚鬼互相扔蛋糕,還擰著開瓶器相互呲酒,知道的以為是追逐打鬧,不知道的以為干架現場。 滿場狼藉,唯一還算干凈的阮厭站在角落默默旁觀,難道只有她一個人是真心想吃蛋糕嗎? 最后只好借來毛巾勉強擦干。 紀炅洙要送阮厭回校,岑期一臉幽怨地跟他們告別,他跟徐豐瑞都喝了點酒,但很少,還能保持清醒,主要是看啤酒灑了一地可惜,但紀炅洙還是給他們叫了車,囑咐都送到地方。 “我不是小孩子了,別管我?!?/br> 徐豐瑞本能排斥道德捆綁的好意,但又探出車窗:“生日總算像個人了?!?/br> 紀炅洙手搭在車窗上,疏朗地勾唇角:“我不一直都在告訴你們我是個人嗎?” “不一樣?!贬诖钚熵S瑞的肩膀湊過來,“現在是凡人?!?/br> “以前不是?”他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懶洋洋地回,挽起來的袖子還帶著未干涸的奶油漬,“所以我在你們心中是個什么形象?” 岑期舉手搶答:“是小紀少爺!” 他們插科打諢,略過這個話題,還不忘帶著阮厭一起玩,直到紀炅洙目送他們走遠,才回頭看阮厭:“別理他們,一群神經病?!?/br> 但阮厭知道他們說得對。 紀炅洙性格太多變,很多時候分不清是病情影響還是本我意識,剛開始阮厭也一直小心跟他相處,生怕哪一句話說的不對成了他的起爆器。 但過度保持距離,就談不上真心以待。 想必那兩個人也在為難,現在可以松口氣了。他這樣明示自己可以。 阮厭不想打車,紀炅洙陪她去地鐵站。 走到一半,紀炅洙對她說:“等我一下?!?/br> 阮厭不明就里,站在煢煢孑立的路燈下打哈欠,見紀炅洙進了一家蛋糕烘焙店,遲鈍地想原來紀炅洙也嘴饞,可他不是吃不得奶油嗎,難道專門去買蛋糕胚? 今夜天色極干凈,浮云追月,星河倒懸,路燈的影子歪成細長的箭頭形狀,柏樹蒼穹有力,樹枝在燈光下織成細密的網。 阮厭踩著光影玩跳格子,看見頎長的影子和她交映在一起。 “給你的?!?/br> 紀炅洙把精心包裝的透明盒子遞給她,一小塊精致的奶油蛋糕安靜臥在盒內,奶油上還有切成小塊的草莓丁。 “你的生日,為什么給我買蛋糕啊?!?/br> “你不是想吃嗎?”紀炅洙說,“禮尚往來,給你回禮?!?/br> 雖然阮厭后來上菜吃了八分飽,但依舊惦記著一開始的蛋糕,沒想到紀炅洙這個都注意到了。 她說了聲謝謝,而且毫不客氣地直接開封:“但你這個生日過得其實不怎么樣,我有點后悔跟著他們胡鬧了?!?/br> 不管生日宴被他們搞得多狼狽,大家還是正兒八經送了禮物。 “我覺得很好,我很開心?!?/br> 紀炅洙也沒經歷過幾次生日宴,但何必因為自己的少不更事而要求別人一定要辦得新意而難忘,有朋友已是他人生的饋贈。 阮厭看他,忽而明白他的意思,低著頭笑了。 “說起來,你都不關心我生日許的什么愿望?” 阮厭一門心思撲在草莓丁上,她的敏感分場合,現在就根本不知道紀炅洙提這個的小心思:“說了就不靈了?!?/br> “這個愿望有些特殊?!彼怕Z速,抬頭看著天,聲音很溫柔,“月亮要我說出來?!?/br> 生日愿望歸月亮管嗎? 阮厭后知后覺:“是和我有關嗎?” “算是?” 阮厭叉了一個草莓,一邊看紀炅洙一邊往自己嘴里送:“什么叫做算是,不完全有關嗎?比如以后生日這幾個人都在?” “我沒那么貪心?!奔o炅洙無聲地彎眼睛,表情柔和又平靜,“我希望我可以再成熟一些,像個真正的大人,像個大人……你就不會總嫌棄我幼稚了?!?/br> 阮厭愣一下:“我不是真的嫌棄你呀,而且幼稚并不是壞事?!?/br> “我知道,但我想長成大人?!?/br> 紀炅洙停下來,他依舊仰著頭看月亮,側面輪廓尤其是極為優秀的下頜骨把他塑造成瘦削的彎月,但今夜是圓月,許是圓月醉人,醺了少年眼里原本萬籟孤寂的陰郁,像是曇花迎著半明半暗的夜飛蛾撲火地開。 “你還記得你曾經答應我什么事嗎?” “記得啊?!比顓捳f,“你那根本就是霸王條款?!?/br> 那個晴朗的好像綴滿無數明珠的夜晚,皮鞋與教室地板踢踏不斷走近又不斷走遠的,以及不由分說攬著她就要親吻的少年。 記憶被時間扭曲了空間感,阮厭好似大逆不道就敢在老師面前,揪著紀炅洙的校服迎合他,卻又好像什么都沒做,只是坐在窗臺掉眼淚。 但她也記得紀炅洙在她砰砰砰的悸動里說“留在我身邊”,阮厭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答應,但更多,她總是事后琢磨,那算是他的表白吧? “對啊,看起來真的太霸道了?!奔o炅洙跟著笑起來,“但是你做到了,連我都沒想到?!?/br> 阮厭默了默:“可能后來成了男女朋友,就理所當然了吧?!?/br> 紀炅洙張了張嘴,遲疑著說出來:“我可沒這么想?!?/br> 這么說有點可笑,但他覺得自己才是要抓水中浮木的人,殘缺的心理狀態讓他迫切需要依靠外界支撐自己的存在價值,所以強迫自己在阮厭面前要一直……“成熟一些?!?/br> “足夠成熟,直到可以完全負擔起兩個人的未來?!?/br> 他說得太認真了,阮厭吃蛋糕的手停在半空:“我,我還沒想那么遠?!?/br> 剎那間她腦海里閃過許多現實的念頭,兩個人的家境,經濟情況,畢業就業,她還不一定要留在北京呢,北京房價那么貴。紀炅洙倒是不擔心房車,但那是他家里人給的,說起來邢家會不會插手紀炅洙的戀愛? 阮厭有點慌,她發現自己這幾年談戀愛就真的是談戀愛,從沒考慮過這些。 她冷不丁轉頭,剛要張嘴,又發覺好像分手遠比解決這些麻煩事簡單,但她剛剛絲毫沒想到。 “你想什么呢,表情這么豐富?!?/br> 阮厭默默咽下一口蛋糕:“你的愿望,一個人很難完成,再說,再說……這跟月亮什么關系?” “當個見證人?!?/br> 他笑起來,眼睛像落下銀河里的碎星星:“厭厭,伸手?!?/br> 阮厭以為他要給自己什么小禮物,半是茫然半是期待地看著他把一個小東西從她的無名指滑到根部,腦子反應了半天:“你不會是在求婚吧?!?/br> 她定睛一看,發現是生日宴會上的可樂罐拉環,大約是少年臨時起意。 紀炅洙哪里這么不靠譜:“真把這當成求婚,你樂意?” “樂意啊?!?/br> 阮厭真心誠意地抬起手,正對著月光,拉環上的金屬光澤隱隱綽綽,溫柔地像海風掠過去。 “這不比鉆石好看得多?”她笑起來,“是吧,你看?!?/br> 紀炅洙看著她,小姑娘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他,遠比身后闌珊燈火光彩奪目,讓他把準備好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 “好看?!辈还苁窃铝吝€是人,“但這不是求婚,這只是我一個承諾,一個我不想缺席你的人生,也不想讓你逃走的承諾?!?/br> “我逃過嗎?” 阮厭攬著他走過萬千燈火,旁邊的小店鋪陸陸續續關門,人群斷續地多起來,小兩口從人群中間穿梭而過,成年與青年,歲月留下對比的痕跡。 “情話不都這么說嗎?” 阮厭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拉環,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手上這個拉環要比真的求婚還要浪漫一點,紀炅洙也比平時可愛得多,反倒是自己好像沒按照對方預定的計劃走——但也沒關系,那些橫戈在前方的現實問題,她可以一點點解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