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風(二)
沒辦法,沒人接,總不能讓小紀少爺凌晨十二點走著回家。 “是我沖動了?!?/br> 阮厭踩著地上被風揚起一角的鞭炮殘屑,透明的紅色碎片輕飄飄就碎了,晚燈亮得柔和,一只撲棱蛾子朝著熱源飛去,呆在燈罩不動了。 “嗯?”紀炅洙是客,出門不用帶東西,只拎著個保溫杯,“怎樣,現在是你嫌棄我留宿不夠格嗎?” 他這個話聽著嗆人,阮厭被他養出了些刁性,斜著眼睨他:“你正經說話?!比缓笥纸忉?,“我家太小,又無地暖,你來我家沒有換洗衣服,我還要買洗漱用品,還有還有,你睡哪里也是個問題?!?/br> “沒事,用我的錢?!?/br> “你是有錢,可哪里有店開著門!”他智商被扔到家里了嗎,阮厭嘆口氣,“洗漱好說,家里沒男人,哪里給你找衣服去?!?/br> “你說的好像我要在你家長住?!奔o炅洙笑起來,“原來厭厭想要的是個上門夫君,這不好說?!?/br> 他什么時候這么貧了? 他們來的算晚,入目已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阮厭被光華熠熠的各種巧燈攫住目光,明月逐光來,亮如白晝,地面切割成奇形怪狀的陰影,遠處煙花璀璨,表演如火如荼,恰是火樹銀花的妙景。 還有小攤子,飲料小吃,竟還有套圈。 燈光為喧鬧的紅塵讓路,昏黃暈染,小孩子蹲著點炮仗,有幾個穿著新衣踩著滑板從阮厭身邊溜了過去,一路銀鈴似的歡笑聲。 “今年怎么這么熱鬧?” 雖不算稀奇,但阮厭之前來這想的只有別人歡樂,和自己說不出口的家境,望不見盡頭的學生時代,好像潑了黑漆的看不見明天的未來,兩相對比,越發慘淡,此刻心境與往年大不相同,當然覺得熱鬧。 紀炅洙沒來過,他學生時代病情嚴重,不常出門,在阮厭身后看著繁華人間,笑了起來,仿佛找到另一種證明自己活著的方式。 “你還想買吃的?在家沒吃夠?”紀炅洙見她眼神往攤子上瞄,“怎么,家里的比不上外面的?” “不是,我想要那個?!?/br> 阮厭指了指前面套圈,她嗓子啞,背后驀然一聲炮仗爆炸聲,紀炅洙沒聽清她說了什么,上前兩步低頭看她:“你說什么?” 阮厭站在燈下,小臉紅撲撲地注視他,不知怎么不說話了,一雙眼睛秋水瀲滟倒映出少年的身影。 “厭厭?” 阮厭驚著似的退一步,忙道:“你為什么還能長個子?!蓖犷^指著套圈攤子上一個小貓玩偶,毛絨絨,大小正好可以單手抱住,似乎是個小抱枕,“那個,我看著還挺有趣的?!?/br> 紀炅洙瞇眼打量一圈,發現是個叁花貓的造型。 他心一動,垂眼看阮厭:“你想要只貓,買只真的不就好了?!?/br> “真的養起來麻煩,我們還上學,沒精力?!比顓捤坪醮蚨ㄖ饕?,捏著紀炅洙的衣服難得撒嬌,“試試嘛,說不定運氣爆棚?!?/br> “先說好,我可不是小說男主角,一環必中還是不要想了?!?/br> 紀炅洙沒想過自己還有跟小孩子和小孩子家長蹲在一起玩套圈的場景,他估摸了一下位置,叁花貓在倒數第二排,遠而且偏,紀炅洙要了五個圈,看大小不太可能套進去,只能掛個耳朵。 他視死如歸的嘗試終止在第四環和阮厭在旁邊哈哈出聲的笑意里。 第五環就象征性地甩了個圈,意外套到了個奧特曼,順手就送給旁邊眼巴巴瞧著的小男生,小男生很會禮尚往來,而且特別會看眼色,把兩只玫瑰往阮厭手里塞。 “這個不行?!?/br> 紀炅洙趕緊攔住他:“玫瑰不能隨便送人,要送也得是哥哥送jiejie,我們不要東西?!?/br> 小男生在紀炅洙和阮厭兩人之間巡視好幾圈,嘿嘿一笑:“jiejie,這是替哥哥送給你的?!?/br> 蹦起來,塞人手里撒腿就跑。 紀炅洙抱著抱枕,嘆為觀止,嘖嘖稱奇:“唉,我要是有這本事,脫單說不定還能再提前一點?!?/br> 抱枕是給他的,少年不理解這個邏輯:“我拿我的錢套了個娃娃,怎么最后就成你的禮物了?” “因為,是我想要的?”阮厭心虛,“沒有關系,是誰的都一樣?!?/br> 她慢悠悠地逛廣場,繁光遠綴天,煙花在她頭頂如雨吹落,燈展絢爛,遠處行人的歡笑逐漸遠去,這是人間最真實的模樣。 還想玩,但沒一會兒阮厭就打哈欠了,紀炅洙知道她困:“要不回去?” 阮厭搖搖頭,又點點頭,每次新年她都守不到十二點,習以為常。 回去十一點半多,阮清清不在。阮厭找了個瓶子,盛水把玫瑰放進去,拿出多余洗漱用品,然后給紀炅洙抱被褥:“不要睡地上,太冷了,你在沙發湊合一晚上吧?!?/br> 她一邊說一邊咳嗽,紀炅洙給她遞保溫杯:“要不要再開包藥,你咳嗽一路了?!?/br> “沒事,喝不喝藥都是七天好?!比顓捝钚挪灰?。 好不容易睜眼到十二點,阮厭撐不住,揉著眼睛去睡,阮清清回來看他們已經收拾好,輕手輕腳跟紀炅洙打了個招呼:“厭厭睡了?” “剛睡著?!?/br> 阮清清見他坐在沙發上,還很清醒,以為他不適應:“你在這,你舒服嗎,要不你去我屋里睡,我們家確實太小了?!?/br> “不是不是?!奔o炅洙沒說自己失眠,這個點肯定睡不著,“我擔心厭厭再咳嗽,她堅持不吃藥?!?/br> 阮清清哦哦兩聲,她還想問很多問題,但她選擇相信阮厭,紀炅洙她沒挑出毛病,品德不錯,但有件事一定要問:“厭厭說你生病了,你現在好了嗎?” 紀炅洙哽了一下,這個問題怎么答? “我現在?!彼膽移饋?,覺得答錯一點都要完,“我現在病情穩定很久了,就精神類的疾病不太好判斷能不能痊愈,需要長時間觀察?!?/br> 阮清清嗯了一會兒:“那這個病它遺傳嗎?” “……” 紀炅洙如被刀扎心,剎那慌了神,他從前刻意沒想這個問題,說得很艱難:“不是遺傳性疾病,但有遺傳易感性,就是有一定遺傳傾向,如果家族有確診后代患病率更高,但不是百分百,我不是遺傳性雙相?!?/br> 阮清清聽得一知半解,她沒有表態,又含糊幾個問題就不打擾他了,紀炅洙心卻始終七上八下,他仿佛回到年少時迷茫地起床,然后發現所有家人都消失,只有他站在空曠的逃不出去的大房子里,數不盡的孤獨擁抱了他。 所以果不其然抑郁了。 即使提前吃藥,紀炅洙也控制不住地流眼淚,思維能力的遲緩和痛苦是他沒辦法控制的部分,眼前的一切開始虛幻到只剩下剪影,耳邊出現嘈雜的嗡嗡聲。 但這些都不是存在的,紀炅洙明白,但他無所謂,他艱難地想不再用自殺這種廢物才用的招式結束無盡的可笑的人生,但他同時意識到當他開始給自己的人生加那種爛死人的詞匯時他就已經想死了。 他幾乎無法喘氣,他知道那是幻覺。 身體的累讓他動彈不了,而意識的活躍正告訴他死亡是多解脫的事情。 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紀炅洙大汗淋漓地坐起來,然后看見阮厭抱著保溫杯站在臥室門口,靜靜看著他。 “你……”他口舌發干,“你什么時候醒的?” “不知道?!比顓捳f,走過來坐在他旁邊,“可能注定吧,一直咳嗽,然后聽見有人在哭?!?/br> 紀炅洙沒什么力氣地反駁:“不是我想哭?!彼员┳詶壍匦ζ饋?,“雙相就是這個鬼樣子,你永遠也不知道它會什么時候發作,也不知道發作起來你要陷入什么情緒里?!?/br> “你一直告訴我你病情穩定了?!?/br> “是穩定了?!奔o炅洙覺得自己的用詞跟別人的認知好像不是一個概念,“我抑郁發作頻率大概一周一次,但已經差不多四十天沒有復發了,對我來說,已經很穩定了?!?/br> “所以是為什么?” 明明冬天,他竟然出了汗,被他揉皺的叁花貓抱枕濕了一片,少年表情看起來陰郁又頹廢。 “我……”他看著阮厭,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最終還是抱住她,“我太害怕失去你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