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三)
“不像話!”班主任摔書,“兩個女孩子打成這個樣,你們要不要臉?” 阮厭臉上都是擦傷和淤青,韓冰潔也沒好到哪里去,還多了許多咬痕,兩個人的校服都臟兮兮的,班主任氣得唾沫星子橫飛,全程只問責,沒問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陰惻惻地看著阮厭。 可笑。 太可笑了,這里是她當初看見紀炅洙的辦公室,少年冷著一張臉毫不在意的態度歷歷在目,這一刻阮厭終于明白他所謂的分子分母論,成績好就是要被偏愛啊,誰叫人家貢獻升學率呢? 韓冰潔成績不好,可人家有錢。 “阮厭,我說你也是,你都高叁了,好不容易成績有點起色,你非要給學校鬧亂子……” “不好意思,我是阮厭的mama?!?/br> 阮清清略有些狼狽地敲了敲門,看著阮厭嚇了一跳:“厭厭,你被人打了?” 關于阮清清的流言風語,學校那些老師不是不知道,但來學校學習的是阮厭又不是阮厭mama,平時粉飾太平,當沒這回事就算了,如今真人出現在現場,仿佛炸彈引線暴露人前,辦公室的人表情都有微妙的變化。 阮厭察覺到了,她這方面敏感得過分。 班主任有些心虛,掩飾情緒地正襟危坐:“阮厭家長來了,我跟你說這個事問題很嚴重,性質非常惡劣,阮厭惡意打人,這個情況是要勸退的?!?/br> 阮清清小跑幾步端著阮厭的臉看:“怎么回事啊你?” 阮厭趕緊隔開她跟韓冰潔,她覺得韓冰潔心里有股火又上來了,得小心。 她倒沒解釋,只從口袋掏出錄音筆,攥在手里:“老師,這件事不是我的錯?!?/br> “等我把你下面拍下來發到網上,給他們驗驗貨,你就等著跟你媽一樣張著腿做妓女吧!” 錄音筆真的幫了阮厭大忙,她從韓冰潔找她開始錄,錄到她反擊前暫停,全程只盯著阮清清逐漸灰敗的臉色,反正全校都知道她mama是妓女,阮厭不怕被人撕傷口,最好能逼得阮清清走上正路。 等到結束,阮厭才對著老師說:“老師,平心而論,我不覺得任何一個女兒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由著別人扒褲子,但您要是非覺得就是我錯了,那我無話可說?!?/br> 她這話說的,一下就把班主任架到高處,這下人還怎么說? 當老師的都是人精,大家雖都像在忙自己的事,實際耳朵一個比一個豎得高,班主任面上難堪,只得眨著眼快速想對策,反而是韓冰潔梗著脖子炸毛了,立刻跳腳,去搶阮厭的錄音器:“婊子,你還錄音!” “韓冰潔,你說什么?” 再不控制場面就更亂了,韓冰潔的父母在外地根本趕不過來,柿子當然挑軟的捏:“你這是一個高叁生說的話嗎?” 他端著班主任的架子把韓冰潔罵了一頓,說要把韓冰潔記過開回家,然后反過來問阮厭:“這件事就暫且如此吧,鬧事的學生我們會處理,你那只錄音筆留作上報的證據?!?/br> “不用,老師?!?/br> 阮厭才不會遂他的意,現在反而是站在班主任的立場考慮問題才好解決,她這時乖了,低著頭給老師鞠了一躬:“老師,這件事鬧成這樣子,我不能說一點責任都沒有,給老師造成麻煩,我很抱歉?!?/br> 這下輪到班主任愕然:“你怎么還道歉?” 不道歉肯定會被穿小鞋。 鬧夠了就要收場,阮厭先給班主任一個臺階下,低眉順眼地握著衣角:“我跟韓冰潔的私事在學校鬧開,我肯定要道歉,我們倆還不懂事,但老師,如果記過會影響我高考成績,求老師不要記過了?!?/br> 學校出了事,一般都是以大化小,能壓就壓,阮厭根本不相信韓冰潔會被受處罰,她家里打聲招呼就好了,她是突然才想到真鬧大了對她沒好處,所以才急急服軟,給班主任一個把柄。 她還是太嫩,這點小心思輕易被看破,但很顯然阮厭才是那個有主見的人,班主任也怕事情鬧大:“終歸是你們倆打架,你不計較了?” 這事首先肯定明面要罰韓冰潔,暗地另說,阮厭心里嘆氣:“不計較了,我想好好學習,以后保證不再鬧事?!?/br> 班主任這才又訓了兩個人許久,明著講了道理,讓兩個人回去都寫檢討,但話里外還是想拿阮厭的錄音筆,他有意避開阮清清,也是不想再提妓女的事情。 阮厭不能交,萬一被清除了怎么辦,她正想辦法,突然聽見門外一聲驚叫:“阮厭,我的錄音筆呢?” “……?” 一個影子跑過來,拿過阮厭的錄音筆就念叨:“你不是說今天還我嗎,你都錄了什么啊,刪了刪了?!?/br> 阮厭盯著女孩,她胡亂按了幾個鍵,并沒有刪除文件,然后毫無眼力見地跟幾位老師問了好:“東西是我的,我要錄英語聽力,你以后別借了?!?/br> 她說完就走,壓根不把周圍當回事,阮厭傻愣愣地看著,只覺得夢幻。 什么情況? 她就這么大咧咧地跑過來拿了錄音筆,竟然在場沒有一個老師叫住她? 班主任眼見著東西沒了,又草草說了幾句,沒有給兩個孩子記過,畢竟女孩子又相互諒解,真往上報很麻煩,韓冰潔這邊還好,阮厭碰巧又是個過一本線的好學生——他不想升職稱了嗎? 阮厭始終隔著阮清清跟韓冰潔,但她現在完全不把韓冰潔當回事兒了,她說到做到。出門并沒有看見剛剛的女孩,錄音筆還在她手上,這下怎么辦? 這不是優先級——解決事情前她要先把阮清清送回家。 阮清清從錄音筆后就再沒說話,她身上呈現一種觸目驚心的破碎感,所有的體面和自尊都被打碎了,她在大家面前無所遁形,但這能怪阮厭嗎? 她的女兒也是受害者,她們都是,但誰也不了解誰。 阮清清只想快快離開,仿佛只要出了校門,剛才發生的一切就不復存在了,她腦子很亂,半天才想到阮厭:“你之前都是這么過來的?” “不然呢?”阮厭沒好臉色,“你以為我跟你吵架為了什么,給人家聽墻根嗎?” 她在外待人處事客客氣氣,語氣就算不溫柔也很平和,只有對待阮清清,叁天兩頭就吵架,她幾乎所有不好的一面都呈現在親人面前,但只吵,并不哭,她都回房間自己吧嗒掉眼淚。 阮清清跟在阮厭身后,她抱著手臂,她真不知道阮厭過得這么委屈:“你遇到事怎么不跟我說啊?!?/br> “你知道我校園暴力是一天兩天了嗎?你做了什么?” 阮厭從不指望這個活得溫怯的女人,她真奇怪一個人怎么能把極度貧困窘迫的生活和不受風吹雨打跟朵菟絲花樣的性格融合在一起的,阮清清活得那么難受,她居然就這么忍著了。 阮清清只知當媽不合格,她每天都擔心阮厭會受欺負,但擔心是擔心,她覺得自己幫不了孩子,要讓孩子自己走出來——阮釗釗是這么說的,阮厭被他一頓不也老實了? 雖然阮清清疼自己女兒,但也只是疼。 “你不要怪mama,我也是第一次當mama?!?/br> “我也是第一次當女兒?!?/br> 阮厭回過頭來,她鼻子發酸,表情卻是責怪的:“所以你為什么要生我,你不生我日子也不至于活的這么難看?!?/br> “阮厭?!比钋迩逵悬c惱了,“我想生女兒不對嗎?生個女兒家里多份熱鬧,我為了你的生活cao了多少心,你讓我省心點……” “你不生我才最省心!” 阮厭又要吵架,她們上次還沒和好:“你不生我才最快樂,你看看現在是什么樣子,我反正是這樣了,你呢?還想著逃避嗎?” 阮清清不說話。 阮厭把她送出校門:“媽,我高叁了,我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跟你吵架,能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想想吧?!?/br> 她轉頭就走,阮清清的事情很快就拋到腦后——她得去拿錄音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