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三)
紀炅洙醒了,他看了看表,下午兩點半。 房間安了油汀,覺不出冷,但窗外陰蒙蒙一片,風聲嗚嗚,水珠凝在墻面上,濕冷濕冷的,瞧著都覺骨頭疼。 紀炅洙坐在床上,披了件羽絨服,不說話,就盯著墻面發呆,他昨晚始終沒睡,精神亢奮,磨了一晚上的物理競賽,六點多又突然犯抑郁,吃了藥一直睡到現在,渾身疲憊。 外面似乎有人打掃,過了會兒,丁叔敲了敲門:“小紀醒了?” 紀炅洙含含糊糊地嗯了聲,丁叔就開了門:“去過你們學校了,你班主任說你物理競賽初賽過了,這是通知和參賽名單,雖然病情理解,但還是多去物理老師那里逛逛,別一個人用功?!?/br> 紀炅洙點了點頭,學校槽點多,好在班主任通情達理,他又問:“阮厭呢?” “那個小姑娘?!倍∈逍α诵?,“我去了趟她班級,校服和錢都給了,挺禮貌一孩子,說洗完你的校服還回來?!?/br> 紀炅洙問:“她穿的我校服?” “應該是吧,袖口挽了好幾下,下擺都到腿了?!?/br> 紀炅洙想了想小姑娘穿著他校服的樣子,心里居然有點燥。 他下了床,收拾了一下,丁叔見他還是沒什么精神:“你去醫院里看看吧,要么就調整藥物用量,要么就換藥,你這樣不堅持用藥,用了副作用還這么大,很讓人擔心?!?/br> 也沒人關心,干脆就死掉吧。 紀炅洙笑了下,主要還是自己心里低沉,藥物不治本:“算了,高考完再說吧?!?/br> 他看了眼院子,叁花公貓就埋在院子里,小小一個土堆,丁叔察言觀色,心里嘆口氣:“你要是實在喜歡,我們去買一只,放家里也熱鬧?!?/br> “買的不是宴宴?!?/br> “阮厭也不是宴宴?!?/br> “我知道她不是,我也沒把她當貓養?!奔o炅洙抬頭看一眼天,“但不這樣我怕發病期間又做出什么要殺人的事,況且如果我能從她身上汲取到和宴宴相似的感情,那么讓她頂替掉我關系網里宴宴的位置,是對我對她都最安全的方式?!?/br> 紀炅洙也沒想到一只貓在自己心里占了這么重的地位,以至于失去它后,生理和心理都出現了問題,直觀表現就是稍微受點刺激就發病,失眠和厭食都加重了,哪怕不發病情緒也一直處在難過和焦慮里,從早到晚黑板上出現的字,一個也沒進他腦子。 他仿佛靈魂出竅,無比清晰地旁觀自己人生一步步崩塌。 但這不好,起碼現在不能這樣,他唯一還算正常人的時候就是不犯病時,他依然有想活下去的本能。 跟旁人不一樣,紀炅洙的關系網就真的是明明白白表格似的關系網,人不多,橫線上人物關系明明白白,一旦定格,極難發生改變,紀炅洙有些懷疑自己還有其他的什么精神疾病,不然為什么一旦關系網平衡被打破,會對他產生這么大的影響。 阮厭和宴宴不一樣,他明白,人與人之間建立信任關系非常難,尤其對紀炅洙來說,這屬于半強迫性質,還好阮厭好相與。 也幸虧阮厭是個好相與的姑娘。 紀炅洙到校就進了物理辦公室,全校就兩個進了中國物理奧林匹克的,都在辦公室做了一下午的題目,因為桐廬罕見能進復賽,老師對這兩個孩子極為重視,近乎手把手地教。 知識其實差不多,考的是個人能力。 紀炅洙心情平靜了很多,他的性格很奇怪,能力也時上時下,飄忽不定,好的時候無人出其右,壞的時候能墊底,老師拿捏不住,所以平時并不嚴格要求,也不敢抱希望。 他本人也沒啥事業心,競上競不上沒多大影響,不過可以不回教室,面對那些同學陰陽怪氣的態度,這就挺爽。 直到下了晚自習,紀炅洙才從辦公室里出來,十點多,可以直接回去了。 紀炅洙慢悠悠地往回走,意外看見阮厭。 她抱著紀炅洙的校服,顯然是在等他,看見少年出來,把衣裳遞給他:“洗干凈了,還給你?!?/br> 紀炅洙有點遺憾,看她還喘著氣,只怕是掐著時間差跑回家拿衣服又跑回來的,這么著急跟他劃清界限? 他沒先接:“你肩上是什么?” 阮厭愣了一下,紀炅洙已經揪了她的衣服往前拽,低頭皺眉道:“誰給你劃的圓珠筆?” 肩頭偏后的地方用圓珠筆密密麻麻戳了好多點點,隱約能看出來是“婊子”二字,這衣服原來就有些涂鴉,紀炅洙專門去的干洗店洗干凈的,這才幾個小時又被弄臟,他難免窩火。 阮厭愣了下,她上課時感覺后桌拿筆在她衣服上不停地戳,還問她“你衣服怎么縮水了,早上那套不會是別的男人給你的吧”,阮厭煩,沒理,此刻被紀炅洙質問,才反應過來事情嚴重性。 她看不見,轉了下頭:“沒事,我回家洗掉吧?!?/br> “圓珠筆很難洗的?!?/br> “沒事,用力點可以洗掉?!比顓挷恢兰o炅洙為什么糾結這個,她跟著他往校門口走,氣氛一下子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說什么,“那個……嗯,你平常都不上課的嗎,去班級找你總不在?!?/br> 紀炅洙停下步子,轉身彎腰直視她:“為什么要去班里找,我給你的地址被你吃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