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三)
很久以后,阮厭才知道那只叁花貓是公的,公叁花貓很罕見,但都是因為基因異常,常常伴隨生殖障礙。 所以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再次遺棄了它。 你看,跟別人不一樣就是要遭受指責,是人是貓都如此。 阮厭更討厭活著了。 月考完了就是周末,放假了,高二沒那么嚴格,但阮厭還是六點鐘起床了,她不喜歡在家里呆著。 mama阮清清聽見她起床的動靜,推開門,低聲問:“厭厭,周末也要出門嗎?” 阮厭停了停,轉過頭來,有點嘲諷的:“你還接客嗎?你不接我就不出去?!?/br>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阮清清臉色不太好看,她眨了眨眼,低著頭轉移了話題:“要不要我給你做點早點?” “不用了,有吃的?!比顓捳f,“老規矩,別進我的房間,也別動我的東西?!?/br> 阮厭隨母姓。 原因很簡單,她媽是個妓女,她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父親。 這事說起來很難啟齒,但也不難,但凡跟阮清清做鄰居的,都知道她家里天天有不同的男人進出,流言蜚語多了,阮厭就知道她媽是做這行的。 那時她還小。 七八歲吧,她媽未成年就生了她,那時還是花一樣的年紀,清水出芙蓉,濃眉俏眼,每次接客都對阮厭說“這是mama的朋友,你先出去玩一會兒好不好?” 阮厭一開始信,后來就不信了,她不信mama有這么多的朋友,還都是男的。 有一天,她的小學同學突然湊到她面前,指著她說:“阮厭,我媽說你媽是個婊子,不讓我跟你玩,是不是真的???” 阮厭被大家伙看著,像被當眾扒了衣服。 她不解釋,就哭,只是哭,哭到放學都沒人了,一個人從后門跑到cao場上去,只覺得恨死阮清清了。 大人說閑話,小孩子消息靈通,很快大家都不和阮厭玩了。 他們暗地里說她是妓女的女兒,將來也要做妓女的,大人們嫌臟讓他們離阮厭遠點,遠點的意思就是能欺負。 那是阮厭被校園暴力的開始。 起初阮厭還是哭,忍著,后來招數見多了,知道哭沒用,就裝著毫不在意,也不跟阮清清說。 十年都是這么過來的,被欺負,沒朋友,從來如此。 她不在乎了,獨來獨往,像個看破紅塵的大人。 哭?不會,沒淚了。 所以天下哪里來的早熟呢,早熟都是被逼出來的。 阮厭出了門。 她家周遭學校還挺多,周末有空的時候會去附近一個中學食堂打零工,一個小時七塊錢,管吃,離得也不遠,一公里多點,那里也沒人認識她,沒人說閑話。 不回家還清靜,何樂不為? 天還沒有完全白,路燈尚未熄滅,空盈地引著蛾子,學生都不上學了,街道就更沒多少人,只有環衛工人打掃衛生,街道很安靜,路邊樹上冒出新的芽。 阮厭打了個哈欠,路過那個十字路口,看見地上的血。 她停下來,心里還是難受,拿出紙巾就著水一點點把血跡擦干凈了,看著那塊地發呆。 她沒有夢到它,卻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誰都沒有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利吧。 她只是覺得它不該痛苦地死去。 忙到晚上接近八點,阮厭拿著幾十塊錢,去超市買了點食材,打算坐公交回家。 今天風很大,刮得樹葉嘩啦嘩啦響。 阮厭站在馬路牙子上等公交,瞧見公交來了,正要抬腳,背后倏忽一沉,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就栽到公交車輪下落個殘疾。 阮厭回頭看去,一個男孩子戴著帽子走遠了,阮厭只見個背影,有點莫名其妙的預感。等公交的人挺多,還有學生,她不知道是誰推了她,再說人家也許不是故意的。 思及此,到底她沒叫住他。 回家時,家里還是只有阮清清一個人,躺在床上,似乎累極了,連阮厭回來也沒有說話。 家里還是那個樣子,都沒有打掃,鍋碗瓢盆也沒動,想來這個女人怕是一天都沒吃東西。 阮厭很討厭她,可又心疼她,開了鍋,做了菜和小粥,端到阮清清房里去:“起來吃飯,會死人的?!?/br> 阮清清叫了聲厭厭,半天,撐著起來。 阮厭看見她胸前有亂七八糟的抓痕,有的都破皮了,微微抿了唇,眼神就涼颼颼的:“誰給你抓的,不是說以后別找亂七八糟的男人了嗎,你們圈子里誰不能接你不知道?” 阮清清見她生氣,笑了笑:“把桌子上的錢收起來,放小抽屜里,你高叁的學費夠了?!?/br> 阮厭哽住。 她心里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掐了腰,皺著眉頭提高聲音:“你不干不行嗎?天底下哪里沒有活干,你非糟踐自己?” 阮清清咳嗽一聲:“脫不了身了?!庇謱χ顓捫?,“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知道分寸?!?/br> 阮厭摔門就走了。 半天寫不出個水解方程式,阮厭心煩意亂把草稿紙劃破了,隨后把筆一甩,拿了藥磕在桌子上:“別動?!?/br> 她扒開阮清清的被子給她上藥,把臺燈抬高點,語調冷冰冰的:“低頭,我看看背上有沒有?!?/br> “沒事……” “低頭?!比顓挸端?,很不耐煩地嘖了聲,“明天能歇著嗎?我不差那幾百塊錢,你別折騰了行嗎?” “我明天要去你張姨那里……” 阮厭瞪她。 阮清清笑:“你張姨病了,去看看,不接活了?!?/br> 做了這么長時間,圈子里會互相介紹,也算半個老鴇,更何況阮清清這個年齡圈子的,互相都認識。 阮厭更氣了:“你笑什么笑,很高興嗎?” 阮清清摸摸她的頭:“我笑我們厭厭長大了?!?/br> 阮厭瞥開她的手,檢查她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痕,然后收拾碗筷,簡單打掃了房間就繼續回屋寫作業,這時她反而能靜下心了。 她跟阮清清從來都是這樣的關系,說恨特別恨,吵架也天天吵,可還是親媽,血緣的羈絆是無法抹除的。 阮清清脾氣好,從來都溫和地笑,時不時給阮厭買東西,搞得阮厭不知道該怎么說她。 她心里打定主意考上大學就出去打工,考不上也打,總之她不需要阮清清用這種方式掙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