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唯一的花
星期六早上八點,陸泉就坐著中介所的車看了幾處租房。 即使已經盡可能降低心理預期,她還是不免失望?;鸩窈幸粯营M窄的方格空間,宛如灰白黑的素描,枯燥又無趣。其中一間甚至只是個一望到底的長條,可以想象,到時候單人床、冰箱、書桌、微波爐都將像積木緊密嵌合在一起,才能空出供她行走的通道。 而連墻紙都充滿文化的鐵玫瑰別墅,則白白堆滿了孤芳自賞的藝術品。 陸泉無聊地靠著車窗,不禁想到:如果房子約分越小,那人類會不會也隨之變小呢。隨著新聞里說的資源缺乏、環境破壞,好像也只有變小這條路了。那幾百年后,這個星球也許就會回歸到類似恐龍時代——巨人族和小人族的混亂共生。 不過如果可以住在音樂盒或是水晶球里,好像還挺有趣。永不停止的音樂,一顆筆直的松樹,還有隨時飄揚的溫暖白雪。 小型面包車駛進車庫,運行的停止讓陸泉頓時回歸了現實。下了車,兩人一起往中介所走。 “怎么樣,有滿意的嗎?” 陸泉朝她微笑,“感覺高豐區的公寓挺好的,比較新而且安全?!?/br> “我也比較推薦這個,一個女孩住還是安全最重要,附近還有警署真的不錯?!?/br> 安全、安全、安全,那潛藏的危險又是什么,一個全社會眾所周知又諱莫如深的秘密,逼得她不得不多花錢。 “照片我已經拍了,能讓我今天再糾結一下嗎?” “可以呀,畢竟要住挺久,應該好好想想?!?/br> “今天麻煩阿姨了,謝謝您?!标懭驹谥薪樗T外正準備和她道別。這時,玻璃門內走出一個熟人,讓她驚喜地笑起來。 邵久薇走過來搭住她的肩膀,“中午好哇,王姐?!?/br> “我還以為你會晚點來呢?!?/br> “剛好帶她去吃飯。要不,王姐你也去吧?!?/br> “我還要工作呢,下次再說?!?/br> “那我們先走啦,回見!”說完,她便低頭朝陸泉眨眨眼,帶她上了路邊的車。 陸泉開心地坐到副駕駛,扣上安全帶,“去哪里吃飯???” 邵久薇雖然比陸泉大十歲,性格卻和孩子沒什么兩樣,兩人相處起來幾乎沒有隔閡。她熟練地開著車,“這就帶你見識見識我家的飯館?!?/br> “邵jiejie家開的飯館?” “沒錯!對了,張姐今天也來?!?/br> “是有什么事嗎?” “你這孩子反應真快,”邵久薇笑兩聲,“我剛把報酬打你卡上了,完成交易就該一起吃頓飯?!?/br> 聽到報酬陸泉眼睛一亮,也不客氣,“那是張律師請客嗎?” “哈哈,放心放心,我們請客?!?/br> 兩人閑聊間,餐館就到了。這是一家小小的家庭餐館,夾在拉面店和便利店之間。陸泉能一眼認出是因為它的名字——久薇飯館。店外放著今日推薦的菜單板,店內干凈整潔,共放著六張桌子。 這不是一家連鎖店的復制品,而是間頗有年歲的木質復古飯館。棕色木桌擦得發亮,坐下來能聞到清潔劑的氣味。里面已經坐了幾桌人,大概是???,說說笑笑態度隨意。 服務員也是個阿姨,見邵久薇來了,笑著過來招呼,“小薇,今天不忙嗎?” “是啊杭姨,等會兒張姐就到,我們先點菜?!?/br> “陸泉,你想吃什么自己點?!?/br> “嗯,好的?!?/br> “這姑娘真俊?!币驗檎驹陉懭赃?,她爽朗熱情地摸摸陸泉的頭頂。拿出筆記下兩人的點菜,就去了后廚。 “喝可樂嗎?”見她點頭,邵久薇就起身取了兩瓶可樂過來。 “最近在醫院呆得還習慣嗎?” 陸泉接過可樂,皺皺鼻子,“床太小了,還有味道?!?/br> “哈哈,大小姐毛病。搬出來就好啦。哎呀,張姐來了。我去幫她拿啤酒?!?/br> 不一會兒,張金瑞就走了進來,坐到陸泉對面。還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她直接問道:“房子確定了嗎?” “還在考慮?!币灰姷剿?,陸泉不由停下左看右看的動作,規矩地坐好。 邵久薇拿來啤酒遞給她,“剛從中介所接她來呢?!?/br> “考慮來考慮去,不還都是因為錢?!彼坪鯇﹃懭行鈵?,拉開啤酒罐就喝了一大口。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個毛頭孩子,什么都沒有就敢玩獨立?” 陸泉脾氣也上來了,以為她還在為錢的事斤斤計較,“我會為自己的行動負責?!?/br> “怎么負責?”她挑釁地伸手拉拉陸泉身上幾十塊的灰短袖,“你原來那件綠襯衫二手賣了還能好幾千呢,現在光屁股跑出來,沒幾天就原樣滾回去?!?/br> 被陸泉怒瞪著,她也無所謂,“趁現在還不晚,趕緊回去吧?!?/br> 邵久薇尷尬地勸道:“也不用這么說吧,張姐?!?/br> “她懂什么,你又懂什么?!睆埥鹑鸩粸樗鶆?,神情是那樣冷淡甚至冷酷,“沒錢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樣,你想都不敢想?!?/br> “天天傍晚去便利店里買打折便當,同時打幾份工,一回家連忙倒頭就睡就怕明天起不來上早班?!?/br> 她臉上的皺紋都緊繃著,“青春的沖動狠狠爽了一回,這難道還不夠?” 陸泉直接站起來,冷聲反抗:“我有自己的方法,又不著你擔心?!?/br> “什么方法?貸款?高利貸?借錢?”張金瑞嗤笑一聲,“真好奇你拿什么還。你現在的高自尊嗎?” “陸泉!”邵久薇沒喊住她,正準備去追就被張金瑞抓住手臂。 “張姐!你干嘛這樣??!”她重重甩開張金瑞的手。 “那你要借錢給她嗎?” “我、可是你、你干嘛說得那么難聽??!” “就是因為你們都只會說好話?!睆埥鹑鹄涞睾戎【?,“無論是怎樣糟糕的家庭,最起碼能支持她拿到大學文憑,甚至可以等到出國。羊圈里的羊也好歹能活到大?!?/br> “現在倒好,被你們這么一鼓勵,小小年紀就要在生活里掙扎。這種痛苦會日漸加深,變得天天只能想著錢錢錢。如果走上歧路,發生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就是你們這些好人害的!” 她掩藏不住的狠意嚇住了邵久薇。讓她愣愣坐回桌邊,不知如何是好。 而陸泉已經坐上回醫院的地鐵。在安靜又喧鬧的地鐵內,她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露出運動鞋的襪子一只是灰的,另一只是白的。早上起床時發現少了一只白襪子,可能是去洗衣房的路上掉了,又或者是回來的路上,誰知道呢。 沒關系的,陸泉。她對自己說,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再買一雙就好了。 突然好想見徐停云。今早一睜眼,復蘇的身體就能感覺到他貼著自己睡得香甜。溫熱的呼吸在后頸微弱地起伏,手臂圈過腰部,放松地搭在雪白的床單上。她輕輕摸著他手指的骨節,感到久違的平和。 可是回到醫院時,病房里卻空無一人。陸泉愣愣地看著掀開的灰藍色薄毯。明明每次回來,徐停云都會坐在這兒抬頭給她一個笑臉。 她連忙走到門外,找到走廊里的清潔工,“你好,我想問下,你知道624號病房的病人去哪里了嗎?” “好像,剛剛有人帶他去叁樓的花園了?!?/br> “謝謝?!背c頭致謝后,陸泉便坐著電梯朝花園走去。 叁樓的溫室花園自然是為了病人們放松身心的地方,據說是某位富豪資助所建。里面的植物種類多樣,先進的溫度調節系統讓這些深淺不一的漂亮綠植常盛不敗。卻獨獨沒有鮮花,也許是為了保護病人的呼吸系統。 自動門打開,磨砂的白瓷磚蜿蜒地為她引導方向。四周的音響播放著輕微的水流鳥鳴,植物溫熱的清香在沒有風的空間里相互融合,身穿藍白病服的人影悠悠地散步其中。 陸泉很快就找到了徐停云。在一個圓桌邊,兩個陌生人正圍著他談話??此麄冋浀囊轮虬?,陸泉猜測他們是兒童局的人。于是沒有出聲打擾,而是慢慢走近坐到他們右前方的石桌旁。 徐停云的聲音也變得清晰,“但是她拒絕了?!?/br> 他乖巧地坐在輪椅上,纖美的長相、過瘦的身體本就能輕易激起人的憐愛。再加上他此時刻意的溫柔,更是楚楚可憐的脆弱。 “她已經在我和她丈夫之間做了選擇。沒了我,她很快就能再生一個的。我知道,他們能很快走出來的?!?/br> 他垂著長睫,有種透明的悲傷,“我還知道,再和他們呆在一起,我真的會瘋掉?!?/br> 聽到一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兩個成年人終于無能為力,整理出最終文件讓他簽字。 徐停云盯著石桌粗糙的邊緣,壓住身體中起伏的無聊厭倦,熟練地擺出可憐無害的樣子應付他們。一邊嫌惡他們廉價的同情,一邊不得不為了想要的東西妥協。 “簽在這幾個地方,不要弄錯了?!?/br> 徐停云接過筆,看向他正要說謝謝,視線卻不經意對上右前方的陸泉。 他微微一愣,心中的厭煩冷漠瞬間褪色般消失了,變成一波波起伏涌動的海浪。他的笑容根本控制不住,從眼睛深處滲透出,在臉上羞澀地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兩個工作人員詫異地看著少年驚艷的笑容,忍不住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看去。 而在陸泉眼中,他也變成了這死寂綠植中,唯一為她開放的花。 --------- 思考和幻想都是孤獨的產物,陸泉達到了極致,也讓她充滿了矛盾。 最后提示:本文非爽文,到處是孤獨。也真的有在認真寫感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