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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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房里有暖氣、電燈、自來水和抽水馬桶;廚房、倉庫、食堂、設在地下室中,一切設備井井有條,干凈整潔。 兵營的西側,有馬廄、牲口欄、車棚;一個小型制冰廠,一個面包房,獸醫院、商店和鐵匠鋪。 軍營大門口,幾十輛人力車一字排開,車夫們蹲在樹蔭下,只要大門口出現人影,他們就會蜂擁上前熱情的用天津味兒的英語招攬生意,不過這一中一洋兩位軍官并沒有乘車的打算,史迪威指著遠處樹蔭中的花園洋房道:“軍官們住在那里,和他們的家眷、管家、傭人、廚師和司機住在一起?!?/br> 陳子錕暗自計算,即使中國仆人價格低廉,每家五名傭人的話,每月支出也是一筆大數字,沒有一百塊錢是擋不住的,他很難想像這些軍官的薪水如何維持這么奢華的生活,更難想象軍營可以造的如此先進和 舒適,相比之下,北洋陸軍的兵營還停留在前清時代。 史迪威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感慨,“天津兵營和美國本土的永備兵營比起來,從設計到施工質量簡直差的一塌糊涂,這大概是十五團唯一的遺憾了,不過他們有個值得吹噓的地方,那就是在秦皇島的海濱有一塊靶場,每年夏天可以去消暑?!?/br> 看史迪威的表情,不像是在炫耀或者吹噓,似乎人家美國人吃糧當兵天生就該得到這份待遇,陳子錕忍不住問道:“貴軍把軍費都花在營建上,軍餉還能保證按時發放么?” 史迪威哈哈大笑:“親愛的朋友,難道你覺得美軍會克扣軍餉么,當然不會,每月士兵們的賬戶上都會足額發放軍餉和海外服役的補貼,如果士兵愿意,可以兌換成美國金元或者中國銀元,一個服役第二年的下士可以拿到三十美元,折合一百二十快大洋,足夠他喝酒找女人的了?!?/br> 說著,史迪威拋過來一枚閃閃亮的東西,陳子錕一把抄住,原來是一枚金幣,個頭比袁大頭小多了,圖案精美,線條清晰,閃耀著黃金的光輝。 手握美國金元,陳子錕心馳神往,用黃金當貨幣,軍營奢華的如同酒店,普通士兵的軍餉趕得上大學教授,這樣的國家得是多么富強啊。 “哦,忘了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是軍官了,有沒有繼續深造的計劃,像你這樣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如果不出國留學的話,是一種浪費?!笔返贤?。 陳子錕心中一動,道:“我準備去日本學陸軍?!?/br> 史迪威搖搖頭:“no no no 這絕不是一個好計劃,日本陸軍的那一套東西是東拼西湊來的,學美國學法國學德國,結果學了一個四不像出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準備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吧?” 陳子錕點頭稱是。 史迪威再次搖頭:“我非常搞不懂你們中國人為什么如此鐘愛這所破軍校,而且學成回國的人通常還會在很短時間內晉升為將軍,要知道,這只是一所培養低級士官的軍校,讓只學過班排級作戰的人去指揮千軍萬馬,不出錯才怪?!?/br> 陳子錕默默點頭,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從徐樹錚遠征外蒙古的日記里可以看出,這位士官學校出身的北洋上將的指揮藝術還脫不開三國演義里那些傳統奇謀套路,至于熱兵器戰爭下的指揮則是一竅不通。 “陳,我建議你不要拘泥于前人的經驗,歐戰之后,世界格局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沒有人再想重演凡爾登絞rou機那樣的悲劇,飛機,遠射程的大炮,潛水艇、飛機、坦克的出現勢必改變戰爭的方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軍隊必敗無疑,因為他們掌握的那一套東西已經過時了,如果你去日本留學的話,那么學到的東西只能是一些中世紀的淘汰玩意,當然前提是日本人愿意教給你?!?/br> 史迪威的話很尖刻,但很實在。 “那么,我應該去哪里留學?”其實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但還是問出這句話。 “西點,你已經去西點?!笔返贤敛华q豫的答道,“美國軍事學院是世界上最好的軍事學府,沒有之一,至于英國桑赫斯特,法國圣西爾,俄國伏龍芝之類的只能屈居其次?!?/br> “那日本的軍校呢?”陳子錕很配合的充當起捧哏的角色。 “提鞋都不配?!痹谫H低日本人方面,史迪威毫不吝嗇的使用他能掌握的所有中國刻薄話。 陳子錕笑道:“我很愿意前往西點就讀,可大帥那一關難過啊?!?/br> 史迪威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想美國公使一定會樂于幫忙的?!?/br> “非常感謝,史迪威上尉,希望我們能成為校友?!标愖渝K伸出了手。 “叫我喬好了?!笔返贤氖终茖挻蠖鴾嘏?。 回到會客室,宴會已經開始,這是一場美國式的自助餐,長條桌上擺著各種精心烹飪的菜肴和點心,身穿白制服的中國仆人端著托盤來回穿梭,軍官和政客們三五成群,談笑風生。 史迪威進來之后,找到維爾德上校竊竊私語起來,不大工夫,兩人端著酒杯走到吳佩孚身旁攀談起來,大談兩國兩軍的友誼,進而提到兩軍交流的問題。 “我真誠的建議吳將軍挑選一些優秀的年輕軍官到我國學習軍事,以便增強兩軍的交流?!本S爾德上校舉起了酒杯。 “我會考慮的,喝酒,喝酒?!眳桥彐谒坪跖d趣不大,三言兩句就回避了問題。 維爾德還想多說兩句,吳佩孚很客氣的說了聲失陪,就端著酒杯走了。 史迪威沖陳子錕聳聳肩膀,一攤手。 陳子錕無奈的笑笑,他自然知道大帥的脾氣,決不可能三言兩句被人家說服。 …… 當晚,曹錕吳佩孚一行下榻在天津曹家花園,飯后,吳佩孚將陳子錕叫到跟前,開門見山問道:“日本和美國,你想哪個國家留學?”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卑職想去美國?!?/br> 吳佩孚點點頭,在室內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停下說道:“鄉間屠狗之輩,混個溫飽不在話下,有屠虎之力的勇者,可以聞名鄉里,衣食無憂,那么身懷屠龍術之人,是不是可以封侯拜將,光宗耀祖了?” 陳子錕沉默了一會,大帥此言意有所指,留學美國學的是毫無用處的屠龍之術,因為世間根本就沒有龍,西點學到的那一套東西在國內根本派不上用場。 “大帥,我還是想學屠龍術,雖然目前天上沒有龍,但不等于永遠沒有龍,奉張瘋狂擴軍,野心勃勃,更有強鄰日本,虎視眈眈久矣,卑職斷言,二十年內,中華上空必然遍布惡龍!” 聰明人對話不用多說,吳佩孚擺擺手道:“你下去吧,容我再想想?!?/br> 雖然還沒正式同意,但語氣已經有所松動了。 第二十九章 退避三舍 陳子錕退下之后,吳佩孚在屋里來回走著,思索著剛才的對話,段祺瑞通電下野后,原本鐵板一塊的直奉聯盟轉眼之間變得遍布裂痕,奉軍大肆收編潰敗的皖軍,瘋狂擴軍,爭權奪利,已經引起不少直系將領的擔憂。 奉張雄踞東北三省,擁兵二十萬,張作霖胡子出身,狡猾狠辣,又有日本人撐腰,區區一個東三省巡閱使肯定填不滿他的胃口,觀他最近的言行,分明是有問鼎中央的意思。 直奉之間,兩年內必有一戰! 想到這個層面,吳佩孚更不愿意放陳子錕出國留學了,正當用人之際,哪能放任如此一員虎將遠渡重洋。 曹家花園是意大利風格的洋樓,吳佩孚的臥室安排在二樓最佳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大門方向,夏日的傍晚,太陽還沒落山,夕陽的映照下,一輛掛著奉軍小旗子的汽車駛入了大門,吳佩孚以為是張作霖來訪,便吩咐勤務兵更衣。 換好了軍裝,卻久久不見人來請,吳佩孚耐不住了,派副官下去打探,不大工夫副官回報,奉軍確實派人來請,不過請的不是曹吳兩位大帥,而是陳子錕。 “請他做什么!”吳佩孚不由得惱怒起來,張作霖這些招數未免太過下三濫,竟然明目張膽的挖墻腳。 “據說是張少帥請陳子錕聽戲?!备惫賵蟾娴?。 “知道了?!眳桥彐跀[擺手讓副官下去,再度盤算起來。 …… 天津泰豐大戲院,門庭若市,熱鬧非凡,一輛漆黑的汽車停在門口,護兵拉開車門,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邁步下車,跟著護兵進了戲院,只見里面人頭攢動,聲浪滾滾,時不時響起炸雷一般的叫好聲,買瓜子香煙的叫賣聲摻雜其中,手巾把滿天飛,至于臺上演的什么,他倒是沒注意。 隨著護兵上到二樓包廂雅座,外面衛兵林立,里面鶯鶯燕燕,花團錦簇,四個身穿絲綢旗袍手拿團扇的女子圍著一個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奉軍少帥張學良。 “張旅長?!标愖渝K一并腳跟,敬了個軍禮。 張學良兩手一撐椅子扶手,站起來道:“昆吾兄,你我兄弟不必客氣,坐,喝點什么,汽水還是綠茶?”說著打了個響指,戲院小廝立刻顛顛的上前點頭哈腰聽招呼。 陳子錕在張學良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他一身戎裝,腳蹬馬靴,只能大馬金刀的坐著,那幾個嫵媚女子眼睛眨呀眨的看著他,笑道:“好英武的小哥,若是扮上行頭,那就是個活趙云啊?!?/br> 張學良翹起二郎腿,拿起一支雪茄笑道:“你們是不知道,昆吾兄比趙云還趙云,一個人在長辛店萬馬軍中殺了個七進七出,那叫一個威風,昆吾兄,別客氣,隨便用?!?/br> 桌上擺著雪茄、香煙、果盤、糕點、冰鎮汽水、熱毛巾,旁邊坐著嫵媚動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少帥說的隨便用指的到底是哪一樣。 陳子錕笑道:“張旅長謬贊了,子錕一介武夫,豈敢和常山趙子龍相提并論?!?/br> 張學良道:“私下場合,叫我漢卿就行,快看,趙子龍出場了?!?/br> 臺上一陣鑼鼓響,一員白袍小將高舉花槍踩著鼓點出來,啪的一個亮相,臺下叫好聲一片,張學良也叼著雪茄喊了一聲好,陳子錕不愛看京戲,但也跟著拍了幾下巴掌。 “陳長官,喝汽水?!鄙砼系钠炫叟舆f來冰鎮汽水,陳子錕客客氣氣接過道謝,張學良哈哈大笑道:“昆吾兄,放開點嘛?!闭f著緊摟身旁女子的纖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陳子錕笑笑,他和張學良一面之交而已,還沒達到一起嫖娼的交情,再說直奉雙方貌合神離,過從甚密對自己沒有好處。 旗袍女子偎依過來,呼氣如蘭:“陳長官,這出戲可是少帥單門為你點的哦?!?/br> 陳子錕這才想起,戲院門口的水牌子上寫的今晚的戲碼是長坂坡,看來這位張少帥還真看得起自己,且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可是一直到戲碼演完,張學良也沒說什么。 戲看完了,少帥又邀請陳子錕一同宵夜,吃飯的時候依然是那四位美女環繞,此時陳子錕已經搞清楚,她們四個是天津本地最有名的妓院尋芳齋的頭牌,花名梅蘭竹菊,平日里各路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花錢都要排隊,今日卻被張少帥包圓請來招待自己,可見自己面子之大。 左擁右抱,美酒佳肴應有盡有,好不容易吃完了夜宵,陳子錕已經有些犯困了,卻還不見張學良點到正題,他不由得納悶起來,難道說對方花了這么大本錢,僅僅是和自己套近乎? 時間不早了,陳子錕索性告退,張學良的癮頭似乎卻剛上來,道:“時間還早,再打八圈牌吧?!?/br> 陳子錕再三推辭,張學良就是不依,還搬出自己的軍銜來壓他,無奈,陳子錕只好道:“漢卿兄,其實我不會打牌?!?/br> “沒事兒,保證一學就會,聽說越不會打牌的人越是贏得多呢?!鄙賻浀耐嫘陨蟻?,誰也拉不住,陳子錕只好舍命陪君子,他是初學乍練,手氣果然好的不得了,八圈牌打下來,果然陳子錕面前堆起了高高的籌碼。 再看墻上的掛鐘,已經凌晨兩點鐘了,張學良依舊興致勃勃,精神頭十足,陳子錕總算明白了,合著這位是夜貓子啊。 對方沉得住氣,自己卻不能裝傻充愣,陳子錕明白,奉張是吳佩孚的最大對手,如果能從那里借力的話,留學美國大事可成,想到這里,他主動開腔道:“漢卿兄,小弟有一事不明,還請兄長指點迷津?!?/br> 張學良道:“昆吾兄何事不明???” “小弟深感學識不足以擔當大任,報效國家,故而想出國留洋學習軍事,只是不知哪國的軍校比較適合我們中國軍人,漢卿兄見多識廣,一定對此深有研究,還望指點小弟一二?!?/br> 張少帥最好的就是面子,陳子錕如此懇切的向他請教,他頓時眉飛色舞起來:“要說軍校,那最好的當然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了,我們奉軍很多將領都是那里畢業的,我從東北講武堂畢業之后,也打算去日本留學,到時候正好與昆吾兄同行,費用我全包了,不用你掏一分錢?!?/br> 陳子錕大喜道:“如此甚好,回頭我就向玉帥稟告?!?/br> 張學良道:“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吳世伯有點小心眼,把你當成寶貝疙瘩,他要是知道咱們一起去日本留學,非擔心我把你拐走了不可?!?/br>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陳子錕心中一動,知道今晚的核心主題到了,張學良下一步肯定封官許愿,拉攏自己了。 果然,張學良道:“昆吾兄英語如此流利,想必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知道曾在哪所大學就讀?” 陳子錕淡淡道:“早年在圣約翰大學讀書,后來輾轉來到北京,師承辜鴻銘、劉師培兩位教授?!?/br> 張學良摸牌的手停頓住了,驚嘆道:“哎呀呀,原來昆吾兄乃名師高徒,怪不得氣質如此不俗,英語如此流利,對了,兄臺的武藝想必也是出自名門大派吧?” 陳子錕道:“少年時候在霍元甲師傅門下學過拳法,來北京之后,和杜心武大俠也有過切磋交流?!?/br> 張學良興奮的直搓手,忽然一推牌桌站了起來,吩咐副官道:“預備香案,我要和昆吾兄義結金蘭?!?/br> 今天才剛認識,一起聽了場戲,吃了頓飯,打了幾圈麻將,這就要結拜兄弟,看來這位張少帥繼承了乃父的綠林豪俠之氣,既然張學良主動提出,陳子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道:“如此便高攀了?!?/br> 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結拜儀式很簡單,一序年譜才知道,陳子錕比張學良年長一歲,兩人遂結為八拜之交,陳子錕為兄,張學良為弟。 結拜完之后,感覺就變了,重新回到牌桌上,張學良已經沒心思打牌了,眉頭緊鎖似乎有心事一般,梅蘭竹菊都是極有眼色的人,便道:“少帥有公事要談,姐妹們暫且回避了?!?/br> 房間里沒了外人,張學良懇切道:“昆吾兄,你剛才所說的留洋一事,可是當真?” 陳子錕道:“當真?!?/br> 張學良點點頭:“如此也好,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不想見到同室cao戈之事發生在你我兄弟之間?!?/br> 陳子錕故作驚訝狀:“漢卿何出此言?” 張學良反問道:“難道以昆吾兄的眼光,看不出直奉必有一戰么?” 陳子錕不禁汗顏,張學良的坦率與真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看來人家是真把自己當兄弟看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遮遮掩掩也沒意思,陳子錕道:“兄弟鬩墻,實非百姓之福也,只可惜子錕人微言輕,無法阻止戰事發生?!?/br> 張學良嘆氣道:“我父帥雄心勃勃,吳世伯更是眼高于頂,自認是不世出的英雄,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打他們的,咱們還是好兄弟,最好咱們都去日本留學,避開這場戰爭,如果避不開的話……” “戰陣之上若遇漢卿,為兄當退避三舍?!标愖渝K接口道。 第三十章 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