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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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冒雪上路,直奔馬家大院而去,寶慶惦記著杏兒的安危,腳底下像是踩著風火輪一般,拉著洋車飛一般狂奔,趙大海、小順子和果兒在后面緊追不舍,路上的行人都詫異的看著他們,能在大雪天把洋車拉的如此飛快,到底是洋人家的車夫啊。 先前下的雪粒在地上結了一層冰,又硬又滑,寶慶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栽去,車把卡啪一聲折斷了,緊隨其后的趙大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差點甩出車廂的斯坦利醫生。 寶慶懊喪的爬起來,看著洋車把白森森的斷茬口,眼淚都快急出來了,他一跺腳,蹲下來說:“洋大人,我背您!” 斯坦利醫生也不矯情,真就趴在了寶慶寬厚的后背上,趙大海和小順子在后面托著,繼續冒雪疾奔。 …… 馬家大院,對峙還在繼續,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沒事人一般自斟自飲,專揀豬頭rou、雞大腿猛吃,李警正戰戰兢兢坐在一旁,頭發上還在往下滴著煤油。 “大家都動筷子啊,一會兒就涼了?!标愖渝K還揮舞著筷子招呼別人,打手們已經全部退了出去,大圓桌旁坐的依然是馬家老少們。 手槍就擱在圓桌上,但沒人敢動。 馬老二已經認出這家伙就是在天橋差點把自己一刀攮死的那個愣頭青,馬老三也認出這小子在火車站跟自己叫過板,兩人心中都是同一個念頭: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他媽的就是命! 馬世海半閉著眼睛,心里在迅速盤算著,好漢不吃眼前虧,今天是自己大壽的日子,無論如何不能有血光之災,對方不就是要人么,給他就是,北京城就這么大,還怕他跑了不成。 他朝六兒子使了個眼色,老六是洋學生,六個兄弟中最聰明,最能隨機應變的就是他,父子連心,不用當爹的交代,他就明白了。 “英雄,我告個假,上茅房?!薄±狭酒饋?,點頭哈腰,客客氣氣道。 “請便?!标愖渝K頭也不抬的說。 老六起身出去了,沒往茅房去,出前院急吼吼道:“備車,去警察廳!” 對付這號土匪,必須請武裝巡警出馬才行。 杏兒終于被帶來了,身上的大紅襖撕的一條條的,臉上一道血口子觸目驚心,直劃到脖子上,兩個老媽子一左一右抓著她的手,硬是拖到客廳上來的。 看到陳子錕坐在酒桌上,猶自掙扎的杏兒忽然停止了動作,她知道,陳大個來救自己了。 “臉上的傷怎么回事?”陳子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眉毛已經豎了起來。 “說,臉上的傷怎么回事?”馬世海也跟著問道。 兩個老媽子嚇得趕緊跪下:“老爺,不關我們的事,新娘子要解手,我們剛給她松了綁,她就搶了個剪刀要尋短見,臉也劃傷了?!?/br> 馬世海心中暗驚,這丫頭倒是個烈性女子,老二辦事真是不牢靠啊。 “哦,既然是自己劃傷的,那就罷了?!瘪R世海道。 “放屁!”陳子錕把筷子重重一放,怒罵道:“不是你們搶人,能尋短見么!姓馬的,你要不給我一個交代,今天誰也別想好!” 馬世海心說你小子蹬鼻子上臉啊,但嘴上卻道:“是是是,是咱們的不對,來人啊,給姑娘拿點看傷的錢?!?/br> 又是一個托盤送上來,里面是二百塊大洋,碼的整整齊齊,銀光閃閃。 陳子錕暗道你個老狐貍,二百塊銀洋足有十四五斤,雖然不算太重,但揣在身上肯定影響閃轉騰挪,馬老爺子心機真重啊。 “誰要你的臭錢!”杏兒怒喝道。 “對,這點錢你打發要飯的呢!這筆帳咱們留著慢慢算?!标愖渝K抓起手槍,拉著李警正起來:“大人,麻煩你送我們一程?!?/br> 又對杏兒說:“待會跟緊我?!?/br> 杏兒咬著嘴唇一點頭。 出了屋門,院子里已經點起了十幾支燈籠,照的四下里一片通明,持刀拿棍的潑皮們站的滿滿當當,看到有人出來,頓時聒噪起來。 “都讓開,讓開?!瘪R老二這會兒又神氣活現起來,大聲呵斥著,暗里卻朝自己的一個心腹手下遞了個眼色。 二爺經常在天橋一帶廝混,也認識幾個手上帶點工夫的伙計,有一個號稱鐵彈強七的家伙,從小就玩彈弓,三十步以內的飛鳥,百發百中,他用的彈弓很講究,天然生成的核桃木樹杈子加洋車的膠皮內膽做成,彈丸并非真的鐵彈,而是用一種陶土捏成,在太陽下暴曬七天,硬的和鐵彈一般,打人效果極佳。 強七早就按耐不住想在馬老爺子面前露一手了,看到二爺給自己使眼色,立刻掏出彈弓,裝入一枚泥丸,把彈弓拉滿了,瞄準了賊人拿槍的手。 因為是躲在暗處,陳子錕并沒有注意到強七,但是趴在屋檐上的一個黑影卻將下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強七剛要發射之時,那黑影一抬手,寒光脫手而出,強七發出一聲慘呼,捂著手腕亂蹦不已。 眾人急忙相救,發現強七手腕上嵌著一枚邊緣打磨的極其鋒利的銅錢。 “金錢鏢!”有識貨的人失聲喊道。 他們慌忙抬頭看去,又哪里能找到人。 馬老太爺是又氣又驚,他氣的是居然有人不聽號令擅自行動,驚的是土匪還有同伙。 金錢鏢是暗器的一種,和飛蝗石、袖箭、飛刀一樣,以手擲出傷人,江湖上擅長玩這個的人很多,但能玩到出神入化之人可不多,怪不得這土匪如此鎮定,原來有高人壓陣。 陳子錕也是一驚,看情況似乎是有人想暗算自己,但卻被人以暗器阻止了,大雜院那些兄弟可沒這個本事,難道說今夜還有別人也來闖馬家? “哈哈哈,想玩陰的,瞎了你的狗眼,誰敢再動,我兄弟就不客氣了,直接取他性命!”陳子錕順水推舟,把神秘人認作自己的同伙,恐嚇馬家人道。 屋檐上那個黑影暗啐了一口,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哼,誰是你的兄弟?!?/br> 這回馬家人徹底沒招了,在馬老太爺的呵斥聲中,乖乖讓出一條路來,陳子錕挾持著李警正,慢慢向大門走去,杏兒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跟在后面,雪花漫天飛舞,馬家大院里人滿為患,卻是鴉雀無聲,能清楚的聽見腳踩在積雪上吱吱呀呀的聲音。 終于來到馬宅門口,馬世海一擺手,下人上前把兩扇紅漆大門打開,忽然外面幾十道手電光照進來,緊接著是一片拉槍栓的聲音,數十名武裝警察端著步槍,已經把馬宅團團圍住。 “媽了個巴子的,今天這排場整大了?!标愖渝K用花口擼子的槍管頂了頂自己的狗皮帽子,又捅了捅李警正:“大人,您該說句話了?!?/br> 李警正有氣無力的喊道:“弟兄們,別開槍,是我?!?/br> 對面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老李,你這是咋回事?槍也讓人給下了,你放心,有兄弟我在,絕對不能放走了歹人?!?/br> 李警正暗暗叫苦,這叫一個寸勁,來的是自己的死對頭許國棟,兩人官銜一樣,資歷也差不多,明爭暗斗十幾年了,大仇小恨不計其數,今天犯到他手里,不死也得死了。 “老許,讓你的人撤了,兄弟承你的情,咱們有啥話以后慢慢說?!崩罹暗?,心中卻道,趕明我找個機會,一定弄死你丫的。 許國棟陰陽怪氣回答道:“那不行啊,老李,捕盜安民是咱們當巡警的職責所在,放走了賊人,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馬世海在一旁急的團團轉,心說你們倆斗法,別牽扯我們馬家啊,忽然瞅見站在許國棟旁邊的老六,不禁罵道平時就數你小子最機靈,怎么關鍵時刻就傻了呢,找誰也不能找許國棟啊。 局勢一時間僵持住,陳子錕握槍的手汗津津的,他也沒想到能鬧到這個地步,不過轉念一想,人死鳥朝天,不就是一條命么,大不了拼了,等會先把身邊這個大官點了天燈,再弄死馬家幾口人當墊背的,怕個球??! “賊人,你速速繳械投降,要不然我就開槍了?!痹S國棟喊道。 “有種你就開槍!”陳子錕把李警正拉到身前當擋箭牌,扭頭看了一眼杏兒,發現她竟然沒有絲毫畏懼之色。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吼:“都住手!” 所有人扭頭看去,只見幾人匆匆而來,為首一人居然是個洋鬼子。 斯坦利醫生沒料到場面會如此火爆,不過幾十條槍在經歷過凡爾登絞rou機大戰的他面前只是小兒科而已,他旁若無人的走過來,站在陳子錕面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小伙子,你相信我么?” “我信?!标愖渝K答道,他從這個洋人老頭眼里看到一種讓人放心的東西。 “很好,現在把槍給我?!彼固估t生說。 陳子錕將花口擼子在手指上轉了個圈,交到了醫生手里。 斯坦利醫生轉身對巡警們大聲道:“他是美國人,你們無權逮捕他?!?/br> 第二十一章 他是美國人 洋大人一句話,現場所有人都傻眼了,這廝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一副典型關外老客打扮,八竿子也和美國人打不過一起去啊。 許國棟心知肚明,洋人老頭是故意找借口給這小子脫罪呢,是不是美國人他才不關心,他上心的是今天這個事情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讓李警正丟面子。 “這位先生,您說他是美國人,可有什么憑據么?”許國棟一擺手,讓手下們收了槍,和和氣氣的問道。 “當然有,我就是憑據,他是我的兒子?!毖蟠笕诉@句話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李警正鼻子都氣歪了,心說你把俺們都當三歲小孩哄啊,這土匪分明是正宗的中國人,哪里有混血的影子。 陳子錕心中也暗罵,老洋鬼子你這是趁機占老子的便宜啊,不過嘴上卻裝作氣急敗壞的嚷道:“爹,這事兒能告訴他們么!” 斯坦利醫生暗贊這小子隨機應變的能力真強,他一聳肩膀解釋道:“他是我的養子維克托.斯坦利,庚子之亂的時候他的父母將他托付給,所以他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不管他是否真的觸犯了法律,你們中國警察都無權逮捕他?!?/br> 這下總算給了大家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庚子之亂確實死了不少信教的二毛子,他們的孩子托付給洋人收養也是可行的。 許國棟說:“既然是美國人,咱們確實管不了,不過您兒子今天這事兒鬧得夠大,回去之后您還得嚴加管教才行?!?/br> 斯坦利醫生道:“那是一定?!?/br> 正在此時,李警正手下的一幫人也趕到了,看到自己人到場,李警正膽氣上來了,大吼道:“誰他媽也不許走,都給我帶到警所去!” 他沒法咽下這口氣,被澆了煤油,下了手槍,大庭廣眾之下挾持了一路,這要是傳出去,以后這張臉往哪里擱,洋人分明是故意為那土匪脫罪,什么狗屁美國人,他要是能拿出美國護照來,老子李字倒過來寫! 聽到長官下令,李警正手底下的巡警們立刻將步槍的槍栓拉的嘩啦啦響,斯坦利醫生見狀大怒,一把將李警正拽了過來,拔出腰間的柯爾特左輪手槍頂住他的腦袋說:“先生,你真的要和美利堅合眾國為敵么!” 李警正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嚇得魂飛魄散,他連聲道:“不敢不敢,我信了,他確實是您的兒子,一點都假不了?!?/br> 眾警察也都紛紛點頭,心說這爺倆的作派如出一轍,一言不合就掏槍,還真有可能是父子倆。 “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么?”斯坦利醫生這才收了左輪,從容問道。 “可以,您請便?!崩罹c頭哈腰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這個洋人醫生的診所就在宣武門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他愿意出這個頭,那馬家小妾被劫走的案子找他要人就行。 可是陳子錕卻出乎意料的說道:“不行,事兒沒說清楚不能走!” 所有人再度大跌眼鏡,趙大海、寶慶等人都急的暗暗跺腳,心說你怎么不知道見好就收呢,今天這個事你還嫌鬧得不夠大么? 只聽陳子錕道:“既然巡警都來了,那咱們就說道說道,馬家強搶民女,這個事兒怎么算?” 馬世海一聽就怒了,沉聲道:“我馬家從不做強取豪奪之事,這個女子,那是犬子花了二百大洋從她爹那里買來的,白紙黑字紅手印,何來強搶民女之說?!?/br> 陳子錕冷笑道:“那怎么把大院砸了個亂七八糟,把人家姑娘的母親、弟弟都打傷,這不是強搶又是什么!” 馬老二湊懷里摸出契約嚷道:“大伙兒看清楚,她爹陳三皮按了手印的,這怎么能是強搶,我們馬家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br> 馬世海道:“大伙兒都看見了吧,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強搶就強搶啊,誰能證明?” 忽然遠處一聲喊:“我能證明!” 眾人閃開一條路來,只見一個老巡警拖著一個中年人過來,正是薛巡長和陳三皮。 來到人群中,陳三皮袖著手往地上一蹲,不敢抬頭。 薛巡長道:“這個人是苦主的父親,契約是真的,手印也是真的,不過二百塊錢根本就沒給!” 一片嘩然,不給錢那不就是搶么,這馬家辦事也忒不厚道了。 馬老太爺臉上掛不住了,兒子的德性他是知道的,弄個契約逼人家按了手印,錢卻先欠著,這種事兒他不是第一回干了。 馬老二強詞奪理道:“你說沒給錢就沒給錢啊,老子分明給了的?!?/br> 薛巡長針鋒相對道:“這契約上可有中人作保?” 馬老二不響了,人口買賣是大事,必須要有中間人作保,他欺負陳三皮不懂,就省了這個手續,沒想到卻埋下了禍根。 事到如今,已經基本分明,馬家強搶民女,陳子錕擅闖民宅,不過人家維克托陳是美國人,巡警不能抓,就只能先把馬老二請到警所里去了。 一場鬧劇終于收場,巡警們收隊回去,馬老二被李警正的人帶走審問,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但能逼得他們做做樣子,也是了不起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