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她想了想,自己提起鞋跟,慢慢走到殿門口,把寢殿的大門打開一點,站在了門口,她身量瘦小,站在偌大的宮門之間,一點也不引人注意。她看到前殿的宮女們都在往傷春園里張望,且面有喜色。 “看,那花真好看!這些年還沒看見過這么大紅的海棠呢!” “是啊是啊,整整的開了一樹,一個院子里都再找不出第二棵這樣好的了?!?/br> 滿耳是驚艷之詞,聽得若溪也忍不住勾唇淺笑,原來是一院子的白海棠里開出了一樹紅海棠,的確是夠稀奇,她在常青殿里做事的時候便聽過,這座傷春園,是先皇后最愛的花園,里面全部種植的是齊刷刷的白海棠,春開花,秋結果,春天的時候白花花的開滿了一院子,等到秋天到來的時候,又變作顆顆飽滿的海棠果,壓了滿樹都是,國主衛英每年都會在這里來摘海棠果子,坐在海棠樹下緬懷舊人。 說起來,這個衛英也是個念舊情的人。 只是,他人雖好,卻也有些太狠絕。 如此一想,剛剛的那點喜悅便也消退。 若溪正想著回去,后面就有小姑娘脆生生的道,“若溪姑娘,您快回去歇著,別站在風口了?!彼仡^,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看年紀,約么十四五歲,眉眼清秀,身量也好,看眼睛明凈清澈,是個單純的樣兒。 若溪友好的朝她笑了下,搖了搖頭,“不礙事,我聽外面都說開了紅海棠,忍不住想要看看?!?/br> “若溪姑娘,你是不是覺得有點煩悶了?”女孩子很熟稔的過來纏住她的一條胳膊,試探著問。 若溪微微而笑,不語。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從前沒有見過你?”若溪并不討厭這個孩子,反倒覺得親切。 “回若溪姑娘的話,奴婢是白管家新挑出來專程伺候姑娘的?!迸⒆有ξ霓D到她面前,伏了身子,“奴婢還沒有名字,白管家說了,請您賜名?!?/br> “我賜名?這如何使得?”若溪伸手虛扶了她一把,心里暗道白江過于注重這些形式?!澳挠腥碎L這么大還沒有名字的,你從前叫什么?” “奴婢叫笑笑?!毙m女挪揄。 “笑笑?”若溪忍不住莞爾。 “奴婢這名字可俗氣著呢?!毙」媚锖苡行┎缓靡馑?。 “怎么會?!比粝牧伺乃氖?,眼望窗外,輕聲念道,“這名字好啊。一笑眾生醉,二笑我獨醒。你爹娘一定極其疼愛你?!?/br> 她的話,輕輕的,卻勾起了笑笑的愁思似的,剛剛笑得明媚的笑容霎時間有點僵硬。 “奴婢家里的人……早就沒了?!?/br> 若溪的笑意也拘在臉上,暗暗后悔何必多次一句,讓人家難過,心里有點歉意,“我是無心,笑笑莫要介懷?!笔橇?,但凡若非是家中有變故,或其他緣故,誰也不會入宮來受這份罪。她剛剛的確是失語了。 “以后還叫這個名字,你覺得好么?”若溪含笑看她。笑笑點了點頭,剛剛的陰霾臉色一掃而精,若溪暗道這小姑娘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正殿之外,廊柱底下,兩道人影悄悄轉了出來,白江斜靠在粗大的廊柱上,眉目促狹地看著身邊的俊男子,“堂堂的三殿下,給自己的女人送個侍女還要這般偷偷摸摸的打著我的旗號,真是說出去,沒人信?!?/br> 他身旁一臉緊張神色的男人,正是衛颯,他斜挑長眉,橫看他一眼,“你懂什么,這叫愛之深,懼之深?!?/br> “哦,原來天底下人們說的懼內便是這么來的,哎,殿下,您終于承認了您是怕老婆?!卑捉Φ酶鼩g暢。 “我告訴你,她要是真成了我老婆那天,我會高興的把這忘魂殿的房頂掀開蹦出去?!毙l颯一邊朝外張望觀看若溪和那個女孩子交談,一邊嘴里和白江說著話?!拔覍嵲拰δ阏f吧,老白,若溪這些天的情緒很不對勁,我根本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實話,她不像從前那樣看我了?!闭f起來,衛颯就難過,從前的若溪多機靈活潑,雖然有點饒舌,卻是帶著一股精神勁兒,不知道怎么這次回來,像是霜打了茄子似的,人變得沉默了起來。 “恕我直言啊殿下,您見過有哪個人從冷香宮里慣了數月出來之后,還能活蹦亂跳,喜笑顏開的,除了她瘋了?!卑捉瓌恿藙幼炱ぷ?,說了實情。衛颯沉默不語,眼睛一直往那邊看著。 白江也看了那邊一眼,嘆氣,“真沒見過你這樣討女孩子歡心的方法,你看若溪,她不是挺開心的么,你還這么戰戰兢兢的做什么?也不怕被手下人看見笑話?!?/br> “這就有你我兩個,哪兒來的別人笑話?!?/br> “殿下,臣有事要稟……” “噓……”衛颯一把抓過來身后面猛然冒出來的屬下,掩住他的嘴巴,“袁興你小點嗓門不成么?” 袁興大睜著眼睛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況。白江好脾氣的給他解釋,“殿下正在追求美人芳心,袁興老哥你來的真不是時候?!?/br> 袁興苦笑,衛颯松開手,戀戀不舍的看了若溪一眼,拉著他往外走,最里頭嘟嘟囔囔,不用聽袁興也知道衛颯是在念叨他。 “說吧,什么事?”衛颯來到殿外,站定了問道。 “殿下,華旗將軍已到京畿歇下?!痹d看四周圍無可疑人等,才小聲回復,“但今日陛下及大殿下那邊都沒有任何動作,有動作的那個卻出乎意料之外?!?/br> “是誰?”白江與衛颯互看一眼,齊聲問。 “是鐘家兩兄弟?!痹d再次壓低嗓音?!白湘虒m中有人看到鐘無顏早上下朝時在陛下的書房中逗留深久,線人聽到一言半語,其中多次提起華旗二字。而鐘家二公子則更了不得,線人看到他深夜之時出行,天明才歸?!?/br> “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很奇怪,他沒有去與大殿下接頭,而是出了宮城,因為出了宮,所以我們的人跟到了京郊就沒有繼續再跟隨下去?!痹d不無可惜。若是一直跟下去的話,定能知道他的具體去處。 “無妨?!卑捉肓讼?,低頭說道,“老袁,你還要辛苦一點,盯緊鐘涼葉,他現在的身份很微妙,利用得當會成為殿下的得力支柱,反過來便會是我們的最大敵人,這個人,可敵可友,加以利用,效果不同凡響?!?/br> 衛颯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隨即他的目光又飛到了寢殿的方向。 袁興出了口氣,有些憂慮的看了一眼衛颯,又看了一眼白江,其中含義不言而喻。白江領會,朝袁興露出安心的笑容,示意他無礙。袁興總歸有些擔憂,又站了一會兒沒見衛颯有什么指示,有些悻悻而去。 白江想了想,也抱拳向衛颯告辭。衛颯心不在焉的點頭,白江搖了搖頭,走出殿外的時候,加快了腳步,追上前面且行且嘆氣的袁興。 “老袁。你且走慢些。等等我?!彼麅刹竭~做一步,算是趕上了他。袁興見是他,眉眼中的憂色更深。 “我說,你也別總是拉著張苦瓜臉嘛,有什么愁事值得你如此不愉?” “白管家你還不知?我在擔心的事難道你不擔心么?”袁興和他并肩慢慢走著,把自己心中的焦慮和盤托出。 “不擔心?!卑捉蟠蠓椒降膿u頭,抖了抖潔白的袖子,帶出一點香粉的味道,袁興聞見,直用手掩住鼻子,“你這身上灑香粉的毛病也改不了了?!?/br> 白江揉著鼻子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最喜歡這些香粉脂粉之類的東西了,要不下次我也給嫂夫人送點過去吧?!?/br> “快算了,她雖是婦道人家,也沒有你這般喜歡這些胭脂水粉?!碧崞鹱约旱膼廴?,袁興的愁色也消退了幾分。 “你剛剛的意思,我懂的,老袁,你覺得殿下如今已經沉迷于美色之中,是也不是?”白江忽而神色一正。 袁興點頭,嘆氣承認,“不錯,今日我觀殿下神色,根本不在政事之上,如此下去,前景堪憂。從前殿下風流成性,流連花叢也無非是一時興起,并未上心,如今這次,我看殿下,怕是動了真情。這只怕難辦了?!?/br> “那你想要如何?”白江聽出他話中有話,試探一問。 略微猶豫半晌,袁興還是說了出來,“周幽王之所以滅國,是為褒姒,商紂所以亡國,是為妲己,我為臣子,不想見殿下重蹈覆轍,大業未成先殞身花下。我寧愿殿下降罪,也要想出辦法來,折了那朵亂人心神的牡丹?!?/br> 第一百五十章 勢在必得大將軍 大將軍華旗回京了。 此消息一經傳出,便被在街頭巷尾談論著,有心的人們紛紛猜測著華旗此番回京的意圖何在。鷹王衛烈已死,邊疆便再無人可以對西涼有任何的震懾力,唯獨大將軍華旗,他本是個有勇有謀,能征慣戰的得力驍勇戰將,卻因為種種原因被衛烈壓了一頭,此番進京,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一本帳。 隨行的三十騎親衛皆是喬裝改扮,輕身上路,這從南部到京城的千里,竟被他們用了一月有余便趕到了。這一日,華旗率眾人在客棧打尖休息,意外的聽見了酒館中人們對于他的談論。大抵無外乎是說著他如何如何的不得已,如何如何的因為衛烈的緣故而一直屈居人下。華旗手執酒盞,靜靜聽著,仿佛說的根本不是他自己一般。 抬眼望門外,街頭熙來攘往好不熱鬧,一路北上,他便漸漸感受到了帝都的繁華,這里的繁茂和榮耀遠非是他所屈居的彈丸之地所能媲美。他心中不甘濃重,從前被刻意壓下的怒火一點點被不經意的撩動起來,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本不愿回京,寧愿在他的彈丸之地過逍遙日子,卻終歸是皇命難為。 他不得不回京述職。 只是讓他奇怪的是,他此行是秘密奉旨,如何這京城的街頭巷尾便一夜之間全部知曉?難不成……他們的行動已經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又一杯酒,被灌進口里,辛辣的感覺一下沖進腦子,混亂了連日來的奔波和清醒。漸漸的,他染上幾分醉意。 他向門外又看一眼,卻見到一角白衣擦著門框進來。他心中警戒忽生,向左右使了一個眼色。侍衛們立刻警惕萬分。 卻見那白衣男子進來之后,似是與店家十分相熟,要了一壇酒,自己做到離華旗他們隔了兩桌的地方,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華旗看了他兩眼,只覺得此人豐神俊朗,眉目妖嬈,微微蹙眉,暗道京中男子難道都如此美艷? 各人各喝自家酒,無人解語心中愁。 華旗入京之后的第一日,便這么過了。 *** “若溪jiejie,外面有個大人要見你?!毙πν兄璞P子進來,眉眼帶笑,若溪放下手里的女紅看她,也笑了。不得不說,從笑笑來照顧她之后,她的心情的確好了很多。若溪也覺著她若溪姑娘的叫著生分,便讓她同凝香一般,喚她若溪jiejie。 “什么大人?”她問。 “不認識,不過好像官很大?!?/br> “那你怎么知道他官很大呢?” 笑笑放下盤子,拿手比劃著一個圓,“您一會兒看他的腦袋就知道了,他的腦袋足有這么大個!我爹以前說過,腦袋大的,都是大官,那大頭是天生用來頂官帽子的?!?/br> 若溪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把繡花針往布上一插,“好,那我就去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腦袋?!?/br> 笑笑乖巧的扶著她,換了簡單的衣服之后,若溪便出得寢室,才一出來,便看到了一身官服的一個青年男子,看年紀似乎比白江要打上許多。 彼此端詳了幾個回合,青年男子的臉上漸漸顯出不解的神色,若溪了然一笑,她知道自己現在在大家的口里已經被傳成了傾國傾城的美人,雖然她本就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此刻,易容之后的臉可實在說不上個美字。這個男人必然有十分的失望。 “若溪jiejie,就是這個大人找您?!毙πσ恢杆?。 若溪微微帶笑,過去見禮,“若溪見過大人,不知道大人此來有何貴干?”她開門見山。 男人從上到下又看了她兩遍,咳了一聲,“在下袁興,乃殿下身邊的幕僚參贊?!?/br> 原來是個出主意的軍師。若溪淺淺而笑,“那么,袁大人是為何前來呢?”她不認識這個人。也不曾關注。 伸手不打笑臉人,對著如此一張笑顏,袁興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說出讓她離開的話來。 “大人?”她等了一會兒,不見他開口。 袁興只能猶豫著開口,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話來開場比較妥當,打算將昨天同白江說過的那句話照搬出來,也覺得不妥當,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姑娘最近在宮中很有名氣?!?/br> 若溪心思一動,明白一點??戳艘谎坌π?,“給袁大人上茶吧,要用殿下新帶來的那瓶好茶?!钡刃πψ吡?,她才回過頭來看著袁興笑道,“袁大人,有話請直說吧?!?/br> 袁興點了點頭,“姑娘可知道殿下已有幾日不曾去上朝了?” 若溪低頭看地,輕聲道,“五日?!?/br> “姑娘以為如何?”他退了一步。 若溪納悶的抬起頭來,好奇的反問,“大人要來請殿下上朝么?他一早便去了書房?!毖韵轮饩褪悄阏宜驼宜?,和我說一點用也沒有。 袁興碰了個軟釘子,抿了下唇,道,“姑娘若非要在下說明,也無不可。袁興此次來,是想冒昧勸說姑娘,離開?!彼拇嚼锿鲁鲞@兩個字來,砸在地上,似乎擲地有聲。 若溪眨了眨眼睛,幾個呼吸之后,忽然笑了,袁興問,“姑娘何故發笑?” “我笑有二,”若溪坦然對上他的雙眼,其中清冷的光芒讓袁興猝不及防?!耙皇菫榱说钕?,因為殿下身邊有像大人您這樣的忠臣良臣,二是笑大人愚笨?!?/br> 愚笨……他可是鼎鼎大名的,三殿下衛颯的幕僚軍師??!袁興有點沒回過神來,這打擊太巨大了。 “大人難道認為自己可以以一身之力抵擋住若溪?”若溪淺淺而笑,竟有幾分嫵媚。袁興剛要開口,若溪便打斷了他,“今日殿下可以寵白若溪,大人來動動嘴皮子,說走了我,明日大人就能保證還能再勸走第二個白若溪?若是沒了白若溪,又來了什么李若溪,王若溪,大人還是如法炮制,一概而論么?” “從來美人皆禍國之妖孽?!痹d聲音漸沉,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說。 “大人此言差矣,若溪不是美人,您想必也很詫異,所以若溪擔不起妖孽這等抬舉?!比粝捯魟倓偮湎?,笑笑便托了香茶進來,給二人擺好茶盞,退到一旁。兩人拿起茶盞來啜了一口,暫時休戰。 袁興嘗了一口,那茶的確是云峰好茶。想不到卻是被他帶來到若溪這里,賞了她。 “茶可醉人,也可使人清醒。真是個好東西?!比粝踔璞K,輕輕說了一句。袁興聽出味道,看她?!按笕耸侵页剂汲?,飽讀詩書,凡事有利有弊的道理自然是比若溪懂得的多,在大人面前,若溪就不多言了?!彼従徧ь^,目光深邃。 袁興眉峰一動,也放下手中茶盞,“若是真如姑娘所說,在下倒也佩服。告辭?!?/br> “若溪送大人?!闭f是送,若溪也不過是起身站了下,目送而已。兩人打夠了啞謎,這就不歡而散。 他走了,笑笑好奇的湊過來問,“若溪jiejie,這大人看起來好兇啊,他來找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