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蕭靜疼得說不出話來,勉強用手指了指桌子下的抽屜。秦月從里面找出一個藥瓶,看了下藥瓶上面的說明,倒出三粒白色的藥丸,塞進蕭靜口中。 蕭靜仰著頭,灌了幾口開水,把止痛藥吞下,接著大口大口地呼吸。 十分鐘后,蕭靜的臉色好了些,痙攣的身體也漸漸恢復正常。 “你們怎么想到來看我?”蕭靜自我嘲笑,“還好你們來得及時,不然,這次,我可真要見閻王了?!?/br> 蕭靜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把黑色風衣裹得更緊了,抬頭看到何劍輝,笑笑,“這位就是你的那位男朋友吧,聽秦月提起過,果然是一表人才?!?/br> 何劍輝握了握蕭靜的手,笑意盎然,“是啊,我姓何,名劍輝,你叫我小何就可以了,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br> “結婚?好事啊?!笔掛o突然開始咳嗽,咳得很兇,似乎要吐出些什么才甘心。 秦月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顧左右而言他,“蕭靜,我看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太危險,頭疼病發作了也沒人知道,不如搬到學校宿舍去住?!?/br> 蕭靜搖了搖手,“不了,我還有幾天好活?還嫌不夠折騰?” 他轉臉看到方媛,眼里露出笑意,“方媛,你看上去氣色不錯?!?/br> 方媛苦笑,就自己這種樣子,他還說氣色不錯,也不知腦筋里哪根弦搭錯了。 “那只黑貓……”方媛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黑貓?”蕭靜笑了,對著黑貓叫了聲,“喵喵,過來?!?/br> 黑貓仿佛聽懂了蕭靜的話,竟然真的跳到他手上。 “乖吧,這只貓!”蕭靜臉上頗有得色。 自從他病后,一個人居住在這間小房間里,一直沒有其他人接近他,也怪可憐的。難得這只黑貓不嫌棄他,跑到這里來,一人一貓竟然相處得十分融洽。 “它什么時候到你這里來的?”方媛還想繼續問下去。 蕭靜卻岔開了話題,“哎,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們。方媛,我準備把我的這些藏書一起送給你?!?/br> “送給我?” “是啊,怎么,不喜歡?” “不是,只是……” “沒什么只是,收好,這是我房間的鑰匙,到時你來這里搬?!笔掛o不由分說,把一把銅質鑰匙塞進方媛手中。 然后,他又站起來對秦月說:“秦月,你還記得孫長彬嗎?” “孫長彬?哦,想起來了,是我們在醫學院讀書的老同學,當時就坐在你身邊?!?/br> “對,他現在是省人民醫院腦外科的主治醫師,你送我去他那,我準備動手術?!?/br> 秦月憂心忡忡,“你真的決定了?” 蕭靜笑了,笑容璀璨,“決定了,賭一賭吧?!?/br> 秦月也不好多說,叫何劍輝開來他的帕薩克,一行人送蕭靜去省人民醫院。 在省人民醫院很順利地找到孫長彬,孫長彬對他們倒是很熱情,只是談到蕭靜,免不了長吁短嘆。 原來,蕭靜在醫學院的學業出類拔萃,一度是醫學院的驕傲,很多醫學院的老師都說他有醫學的天賦,專心學習的話,一定會有所成就??上x研究生時患上了怪疾,腦中似乎長了什么東西,而那東西又壓迫著腦神經,所以動不動就頭疼。問題是,即使動手術,成功的可能性也只有三成,所以他也只能強挨著。 也正因為此,一度被醫學院的學生視為最佳情侶的蕭靜與秦月最終勞燕雙飛。據說,兩人的分手還是蕭靜提出的,態度堅決。為了讓秦月死心,他自動要求到圖書館工作,躲在里面,除了吃飯外幾乎不出來,更別說與秦月見面游玩了。時間一長,那份情愫自然就漸漸淡了。 現在,蕭靜的病是越來越重,那東西似乎在不斷成長,任其發展下去的話,也還是死路一條。逼不得已,他找到孫長彬,讓他安排手術。 可惜,他還沒等到孫長彬的手術,身體就支撐不住了。這晚,還在觀察期的蕭靜病情突然惡化,心跳減弱、呼吸困難,即使用上氧氣瓶也沒能挽留他多久。等方媛、秦月、何劍輝三人急匆匆來到蕭靜的病房時,他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睜著眼睛望著他們。 他似乎有話要對秦月與方媛講,但講不出來,一張嘴,囁嚅了半天,也沒人能聽清他在說什么。 他要死了。 方媛幽幽地想。 這些日子,她身邊不斷死人,她曾經付出過情感、推心置腹的良師益友,就這樣一個個地死了。 蕭靜似乎不甘心就這樣死去,足足掙扎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咽下那口氣,腿一蹬,不再呼吸。 孫長彬冷靜而傷感地處理掉他的尸體,讓護士推到太平間去。 然后,孫長彬領著秦月與何劍輝去辦理相關手續。蕭靜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所有的事情只能由秦月代為處理。 可能是剛才太緊張了,蕭靜死后,她反而覺得一身輕松。在看著蕭靜掙扎時,她感到驚心動魄、觸目驚心。而現在,她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廊里,卻昏昏欲睡。 她真的麻木了。蕭靜死了,她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是她對蕭靜沒有感情,還是她變得冷酷了? 蕭靜把他所有的書都留給了自己,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剛才,他想對自己說什么?難道,他留給自己的那些書里面,隱藏了什么秘密? 方媛心中靈光一現,睡意全消。 她猛然站起來,恨不得立即趕回圖書館的小房間去翻看蕭靜留給她的那些書。 但是,她現在還不能回去,還要等秦月與何劍輝一起回去。 這時,她看到走廊盡頭的陰影處,似乎站了一個人。 ——黑色的風衣、瘦削的身影,習慣性地痙攣。 是蕭靜? 他不是死了? 他怎么會站在那里? 而且,他站在那里,對自己擺手,似乎叫自己過去。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cao縱她,使她情不自禁地向那邊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越走越近…… 突然,一只手拍在方媛肩上,嚇得她一跳。 “怎么了,方媛,是我?!迸乃绨虻氖乔卦?,她有些狐疑,朝方媛前行的方向看了看,“你在看什么?這么專注?” “沒什么?!狈芥履ǖ纛~頭上的冷汗,再朝陰影那邊看時,哪有什么人影,只有一棵梧桐樹在風中婆娑搖晃。 奇怪,人哪去了?方媛用力眨了眨眼睛,再往那邊看時,樹影下有兩點藍色的光芒閃爍不定。 是那只黑貓! 藍光就是黑貓的那雙眼瞳! 它怎么來醫院了? 黑貓的眼瞳是藍色的。 蕭靜的眼睛也是藍色的。 在白天,貓眼是收縮的,如針一般瞇著,只有晚上,它才會擴張成圓形。 方媛這才注意到,擴張成圓形的貓眼,和蕭靜的眼瞳,竟然是一模一樣! 第八章 一睡不醒3 “方媛,你在看什么?”秦月的眼睛有些近視,朝著走廊的盡頭看了幾眼,除了黑乎乎一團外什么也沒看清。 方媛的眼睛也有些疲憊,她朝樹影那邊走了幾步。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那只黑貓。 黑貓望著方媛,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音曖昧,全然沒有以前見到她的那種欣喜,反而像是在譏笑。 黑貓在譏笑方媛? 它為什么要譏笑她? 它又是怎么來到這家醫院的? 狗能憑借靈敏的鼻子找到自己的主人,難道黑貓也能? 這里沒有黑貓的主人。起碼,方媛不是黑貓的主人。 她早就遺棄了它。雖然有那么一段時間,黑貓把441女生寢室當成了家,但這個家的女生們趕走了它。 難道,它把蕭靜當成了主人? 它是來找蕭靜的? 方媛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黑貓還是黑貓,但它的眼睛,卻仿佛不是貓眼,而是蕭靜的眼,孤獨、憂郁、敏銳,敏銳得能看透她在想什么。 不,不可能! 方媛在心中呻吟,這怎么可能?她害怕黑貓這種眼神,這種眼神讓她懷疑自己在大庭廣眾下赤身裸體毫無遮掩。 只有瘋子,才會那樣做,在大庭廣眾下沒有羞恥感地暴露自己。 她不是瘋子! 她突然厭惡這只黑貓起來——它的出現,總是帶來不祥,總是伴隨著死亡。 這時,秦月發覺到方媛的異常,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你沒事吧?” 秦月的手溫暖而柔膩,而自己的手卻冰冷而僵硬。 “沒事?!狈芥麻]上眼睛,甩了甩頭,似乎想甩去那種心悸的感覺。等她再睜眼看時,走廊盡頭的樹影下什么都沒有,樹葉在斑駁交錯的陰影中沙沙搖曳。這次,連黑貓也消失了。 難道,全是自己的幻覺?方媛心中仿佛被什么抽緊了。 “秦老師,你有沒有看到那邊有一只黑貓?” “沒有啊?!鼻卦乱荒槾葠?,摸了摸方媛的頭,“我看,你太累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走吧,我們回去吧?!?/br> 秦月很清楚這些天方媛過的是什么日子,那么多的可怕事件,一個接一個的死亡,發生在誰身上都難以承受??伤龍猿肿×?,勇敢地面對,并沒有逃避、退縮。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使她再堅韌,也會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當心理承受不了壓力的重負時,很多人往往會選擇墮落,用煙酒、**、網絡等一切可以麻醉自己的生活方式來麻醉自己,這種情況她看得太多,醫學院里不少學生就是如此。但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最壞的結果是即使承受不了,快要崩潰,都沒有找到麻醉的方法。前些日子,醫學院有一名大學生因為心理壓抑,突然發作,兇殘無比,見人就砍,造成兩死五重傷。 方媛的身軀雖然柔弱,跳動著的卻是一顆異常堅強的心。只是,只要是人,都有軟弱的時候,秦月擔心方媛會沉湎于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夜色太濃,醫院走廊的燈光在nongnong的夜色中顯得有氣無力,空氣中彌漫著那股永遠消散不了的福爾馬林味。這時走廊里看不到什么人了,偶爾有板著臉的護士托著藥盤匆匆而過。方媛旁邊的病房里傳來哭泣的聲音。 又一個病人死去了,方媛幽幽地想。家屬們哭得很傷心,聲音越來越大,擾得見慣生死的護士們前去斥罵,哭聲這才小了些,變成了無聲的抽泣。 死亡,讓生命里所有的美麗都變得黯然失色。 “走吧!”方媛在心中嘆息,挽著秦月的手走出醫院。門口,何劍輝開著他那輛帕薩克正等得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