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監軍書生
潁州地處寧國之北,與戶州毗鄰,再往北,便是淪陷的鶴州。不過寧人如今不稱之為鶴州,而是稱之為北疆。 那一塊地方,是寧國之殤。 蘇云站在城門樓前,左右遠望,皆看不到城墻的盡頭,這潁州城,確實比昆縣要大不少啊。潁州的城門洞口,也是極深,極寬。 昆縣城城門不過一丈深,這潁州城門,蘇云用步子粗粗一略,足足有兩丈深,果然不愧是州府之地啊,城墻都砌得如此厚。 斜陽照射下,城門洞內依舊有些昏暗。 幾條長龍似的隊伍,排在八個門洞前,等待著進城的例行校檢。 蘇云進了城門,便按照文牒之上對于天院位置的描述尋去了。這童生文牒,也是極為精致,都是有天院的秀才教諭親手書寫,非欽點書科童生,根本看不見文牒上的內容,以防文牒遺漏,被他人撿去。 …… …… “自然是結字重要了?!?/br> “兄臺此言差矣,筆法重要?!?/br> “倘若筆法在如何了得,結出來的字不堪入目,談和筆法?還要這筆法有何用?” 蘇云到了天院附近的時候,天色已晚,掐著日子,明日再去報道也不遲,于是便在周圍的一家客棧落下。這剛一進門,就聽得兩個書生爭得面紅耳赤。 蘇云淡淡一笑,潁州不愧是潁州啊,這書風濃厚,到處都有人談論書法。方才他在路上,看見大大小小的書鋪幾十家,還有不少字攤,除了賣些字畫,還代人寫信,有些兼職一些批八字算命…… “你結字再工整,未得筆法之要,何來法度,何來規矩?皆是病筆罷了!” “二位,二位。莫要再吵了,小店容不下您這兩尊大佛,周圍還有客官吃飯呢?!?/br> 鄰座的幾個中年人笑道“無妨。這兩位后輩談論的倒是有趣,我也想知道,這書法結字重要,還是筆法重要?!?/br> 寧國自蕭不惑崛起,經過幾十年的發展,書道早已融入了寧人的骨子里,即便是三歲孩童,都會舞文弄墨地寫上幾筆,更何況這些穿著斯文的書生了。 不過向昆縣這樣貧瘠的下縣,書道的風氣則不是那么樂觀了。 蘇云跨入客棧的門檻,朝小二招了招手。 “誒,這位小爺,有什么吩咐?” “一間客房,暫住一宿?!?/br> 小二笑著迎蘇云進門,道“好嘞。上好的客房,爺您上頭請?!?/br> “這位兄臺留步?!?/br> 蘇云停住腳步,看了眼那個“結字黨”,問道“喊我么?”他粗粗一觀,發現這人身上居然也有墨韻散發,看來也是書道之人。 “我看兄臺器宇不凡,這手骨節分明,想來是個有才識之人,你來評評理,到底是結字重要,還是筆法重要?” 蘇云掃了兩人一眼,“都重要?!?/br> 這問題,依舊和當初夏侯策提出來的問題一樣,不是一個好問題??峙鹿沤駮ù蠹叶紶幷摬磺?,那么它就不是一個好問題。 結字,顧名思義,就是字的結構,筆劃安排與形式布置。 筆法,那就更直面了,用筆之法。 面對蘇云這萬金油似的回答,那位“結字黨”不買賬了,又問道“總有個孰重孰輕,都重要?兄臺,你這有點敷衍在下了?!?/br> 蘇云腳步一頓,說道“結字因時相傳,筆法千古不易。至于那個重要,自然是筆法了?!?/br> 聽到蘇云說是筆法,那位“筆法黨”頓時露出了笑臉,“看到了吧,這回你還有什么話可說?服氣了?” “不不不,我不服!這位兄臺你留步?!?/br> 蘇云“……” “方才兄臺說筆法千古不易,這話我不敢茍同。當今書壇,百家爭鳴,筆法不一,怎么可能千古不易呢?你這說得好像是頭頭是道,可細細品起來,則是漏洞百出?!?/br> 店小二皺著眉頭,生怕蘇云被氣跑了,趕緊制止道“這位客官,你打擾人家休息了。小爺,您樓上請,莫須理會?!?/br> 蘇云道“你所謂的不一樣只是你以為,當你到達一個高度,你就會發現,你認為的不一樣,其實追求的本質都是一樣的?!?/br> “嘁,你以為你是誰啊。說這故弄玄虛的話,以為自己是陳翰林?哈哈,少年郎,別不懂裝懂?!币慌钥礋狒[之人出言嘲笑道。 “就是啊,什么一樣不一樣的,這每個書法大家的筆法,自然都是不一樣的,哪有什么千古不易之說,純屬笑話?!?/br> 蘇云不語,轉身跟著店小二朝樓上走去。這并非是自己隨后瞎說,而是華夏書法千年以來的精髓,這些人自然無法理解蘇云說的道理。 店里看熱鬧之人,皆認為蘇云被辯得啞口無言了,于是都紛紛笑起來。這個無休止的爭論,也在笑聲中淹沒而去了。 只有坐在角落里吃著花生米,喝著老黃酒的老頭,用手指沾著黃酒,在桌上百無聊賴地劃拉著。 “因時相傳有幾分道理,至于千古不易,看似沒道理,仔細咀嚼,倒真有道理?!?/br> “好一個筆法千古不易!” 聽到老頭激動的聲音,掌柜斜眼覷過來,高聲道“老孫頭,又來騙喝黃酒了?這回又掛賬上?” “喲,這不是孫大家么?這臉是怎么了?又被毛筆劃傷了?” “哈哈,我看定是被哪個小娘子給抓傷的!” “哈哈?!?/br> 老頭回過神來,有些生怒地走到柜臺前,猛然一拍桌子。 “你要干什么?” “這回,現錢!” 說罷,將九個大銅板,一個一個拍在了桌上,又朝二樓望了一眼。 “喲,挺有錢啊?!闭乒褫p蔑了看了一眼桌上的九個銅板,“是不是偷了哪家書鋪的字帖,拿去變賣了?” “滾你的!”老孫頭說話間準備上樓。 掌柜攔住道“干什么?你當我這里是勾欄啊,想上就上的?” “讓我上去!” “住店一宿五十文,有么?” 老孫頭眼珠子一瞪,“想錢想瘋了吧?不上去就不上去,走了!”他有些不舍地朝樓上望了一眼,隨后挪著步子,在眾人奚落聲中離去了。 “走吧,這里沒你要著的相好的?!?/br> “哈哈,這個老孫,自打北疆回來,就成了個廢人,現在越老越混,真是沒救咯……” 走到客棧門外的老孫頭聽著眾人的奚落,發顫的枯手握緊了拳頭。 “哥幾個,豁出了命,值么?” 說罷,擦去了眼角的濁淚。 蘇云站在窗口,恰好看到黯然傷神的老孫頭,方才他正好站在走道上,下面發生了什么聽得一清二楚。 “客官,還有什么事盡管吩咐?!?/br> 蘇云回過神來,“老孫頭,是誰?” “老孫頭?哪個老孫頭?” “就是他們之前在底下談的那個,騙黃酒喝的?!?/br> 店小二輕唉了一聲,說道“你說孫老三啊。怎么了,小爺您認識他?” “我聽他們說,從北疆來的?” 店小二將肩上的掛巾扯下,替蘇云擦起了桌子,說道“那都是成年的老黃歷了。他啊,現在就是個老混子,整天在勾欄跟酒肆混跡。唔,聽說年輕時候從軍入伍,還是個監生,不過誰知道是不是這孫老三瞎吹牛皮的,這人嘴上沒一句真話?!?/br> 寧國的監生,可絕非是那種捐些錢,在國子監掛個名的空頭。寧國的監生,全稱為監軍書生。北蠻巫術陰毒,別說普通將士,就連一般的書道中人,一個不慎都會中招,所以大寧北疆的軍伍之中,都會有書家的身影。 寧國五人為一伍,由一資歷較深的士卒擔任伍長。兩伍組成一什,另外配有一名監軍書生,來配合這兩小隊伍的行動。不過這也只是書上這么寫,真正在北疆,哪里來這么多監軍書生,一百人能配一個監軍書生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蘇云回過神來,問道“大寧書道昌隆,不應該啊?!?/br> “一個個都怕死唄。那些世家子弟,又怎會去當監生?客官,桌子給您擦干凈了,還有什么吩咐盡管提?!?/br> 蘇云笑了笑,“麻煩了?!?/br> “哪里的話?!?/br> 蘇云將包袱放在桌上,喃喃自語道“若是要得到穩定的祖文來源,當個監軍書生,貌似是個不錯的方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