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
薛崇訓沒有表態,過了一會兒問殷辭:“如果你是崔啟高,會怎么破這個局面?兩頭都是死路他總不能挑死胡同走吧?” 殷辭沉吟良久道:“假設是這樣,朝廷調來精兵雖然裝備精良,人數卻少,加上真正的崔啟高并不清楚神策軍的戰斗力、更不知道火器的優勢,‘我’會在滑州破釜沉舟一戰,寄希望于打勝第一仗贏得更多擴張的時間;如果不幸戰敗,應率余部迅速渡過黃河向河北撤退。在這種時候要是契丹、奚兵南下攻擊幽州各地,‘我’就能趁機率眾進入安東府試圖奪取榆關等要地,切斷營州到河北的補給線。接下來營州的兵馬太多、糧食太少,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可能重新被蠻夷占領,崔啟高就可以勾結契丹分享營州、安東府各地的地盤,憑借契丹幫助和地形在一隅茍延殘喘。當然這只是假想的可能,實際上契丹能不能讓崔啟高依靠、是不是會及時策應也很有難度,其中存在太多變數。不過崔啟高一個流放犯又是逃犯,等同于亡命徒,他只能多走一步是一步?!?/br> 薛崇訓點點頭道:“那就先打下滑州再說,朕也很想與崔啟高的主力擺開了一戰試試火器戰法。傳令下去,明天一早就出兵,沿黃河南岸直取滑州,不用給崔啟高太多時間準備了?!?/br> ……鄭州城到滑州城相距三百余里,如果以神策軍步騎的作戰行軍速度,三天就能到;但是這次出兵攜帶了大量的輜重,單火炮就有四十多門,雖然改良的小型龍虎炮更適合野戰可以用馬車運輸,但是依然很慢。加上有大量的彈藥糧草,神策軍顯得更加笨重緩慢。估計要到達滑州城要五天以上。 真正行軍時的隊伍就沒有在朱雀大街那么好看了,眾軍為了節約體力都是以松散的隊列行軍,而且其中還夾雜著駝東西的騾馬、伙夫雜役,后軍更難看有很多征發來的民丁,車馬運載各種各樣的東西,像是在搬家一樣。 時值五月底,天氣已經比較炎熱了,特別是晴天太陽曬得人汗流浹背。不過薛崇訓還是披堅執銳騎馬,很久沒有過這樣的苦日子確實不怎么習慣,三娘帶著一頂大幃帽看不見臉,一直在薛崇訓身后形影不離。大路兩邊都是莊稼地,不過田地中間的小道上也有零星的哨騎延伸橫向視線,一點都不踩到莊稼卻是不容易,除非沒有警戒大搖大擺地悶著腦袋行軍。 “天氣是熱了點?!毖Τ缬栟D頭對殷辭說道,“但是我真怕它下雨,一下雨火器用不上?!?/br> 殷辭抱拳道:“陛下,神策軍不用火器照樣能一戰擊潰敵兵?!?/br> 薛崇訓道:“可是這樣我就看不到想看的場面了,只能見著步騎沖殺,這樣的情形實在沒什么好看的,以前在河隴和吐蕃大戰,幾十萬人漫山遍野地廝殺都見過。對了,這次戰役還是你來號令,我不插手,瞧瞧熱鬧就行?!?/br> 當天晚上安營扎寨后,宇文孝帶來了新的情報,崔啟高的主力已經在滑州城聚集了,薛崇訓對殷辭說:你恐怕猜對了,崔啟高就是想和咱們一較高下。 晚上睡覺時帳篷里點上草藥驅蚊,味道很不好聞,熏得人眼睛都不想睜開,飛虎團將領進獻香料代替草藥被薛崇訓拒絕了。薛崇訓見三娘一直皺著眉頭很不爽的樣子,就說道:“還是點這玩意好,不料整個大帳香噴噴的太脂粉氣,忍一忍吧?!?/br> 三娘低聲道:“不是煙味,白天曬出一身汗,連澡也沒法洗?!?/br> 薛崇訓恍然大悟:“洗澡那得再等幾天臨戰之前,到時候全軍都要洗澡換干凈衣服,防止受傷之后傷口容易惡化?!?/br> 這樣連續行軍三天,哨騎和細作已經把滑州內外的叛軍布置探了個一清二楚。從兵力疏密可以判斷,崔啟高實際上是兩道重點防線:第一道在主要路口選了個有利于他們的戰場布置重兵,以逸待勞打算和官軍擺開決戰;第二道是滑州城工事以及靠近黃河的一處依山傍水的軍營,想組成掎角之勢。從滑州城細作報來的消息,崔啟高在城防上用足了工夫,不僅加固城門,還囤積了火油、滾木、大量箭矢以及糧草??磥硭钦嫔岵坏米约旱睦霞?,想長期固守。 薛崇訓也在琢磨,用小型龍虎炮對著滑州城墻亂轟,不知道威力夠不夠,畢竟這批主要用于野戰的火炮的威力遠遠不如以前那批重達幾千斤的火炮。 中軍的幕僚把崔啟高選擇的戰場畫了一副圖文并茂的圖,但是薛崇訓看得很迷糊,只得讓他們口述解釋才搞清楚。崔啟高確實是算盤打得很響,這地勢對于西來的人馬非常不利:正東面地勢較高而且開闊,官軍正面進攻就是仰攻;西面有山,橫向開闊地不寬,不利于擺開。而且叛軍已經在那里安營扎寨等著了,吃好喝好睡好以逸待勞,人馬也多,占盡了很多好處;這廝手下肯定有深諳兵法的人才。 此地可以說是東去滑州的必經之路,雖然有別的路可以繞開,但是道路不好走,對于有大量輜重的神策軍來說比較費事,并且可能被襲擊后軍輜重。 殷辭也建議正面攻擊,但是要想辦法引敵兵來攻,不然直接佯攻的道路太窄不便于進退調動。而薛崇訓沒別的想法,只希望這幾天不要下雨,夏天的暴雨那是說來就來,運氣別那么背就行了。 第二十五章 大戰 六月初二日,天氣晴有風。薛崇訓帶著衛隊從營地向東騎馬走了五六里地左右,就來到了地圖上早就見過的戰場,這地方是崔啟高挑的。 戰場上人馬穿梭吆喝四起甚是熱鬧,還沒開打,雙方都在動員準備。薛崇訓在附近找到一個小山丘,帶著騎兵跑上去觀察狀況,今早沒有霧風不太大,視線很好從山丘上望過去什么都看得見。殷辭在中軍坐鎮,薛崇訓覺得這高處看得更清楚就不打算過去了,讓他來指揮戰役。 兩軍相距約一里多地,薛崇訓不知道為啥崔啟高把前軍擺在大炮射程之內,大概是因為一里多遠遠在弓弩射程外。兩邊都各自占據著開闊地,對面的地勢明顯高一些,軍隊陣營擺在一片大豆地上,莊稼早就被踩沒了;只有中間還綠油油的,不過等會兒騎兵一沖肯定全部豆苗就報廢了。 中間那一片長約一里多的田不太寬,北面有道水渠在山脈腳下;南面山腳下正好有個村莊,不過里面估計沒人了。平坦好走的地盤就像一個“小”字,驛道大路也在中間。顯然崔啟高的意圖是按兵不動,等著官軍從大路上往上佯攻,然后造成局部優勢三面圍著打沖上去的人馬。 一眼望去,對面的人馬很多,少說也有五萬,衣甲不太整齊但隊伍還像那么回事,分成了六部,前面三個方陣橫向擺開;后面隔了一段距離又是左中右三部。后軍北側有一股輕騎兵,其他人馬是步騎混合,少數騎馬的在前步軍在后。敵兵衣甲顏色雜亂,不過頭上都包了白布,有點披麻戴孝的感覺。薛崇訓正納悶這種打扮的含義,隱約看見一根最高的旗桿上寫著“唐”字,心下大約了解了,崔啟高是打著李唐的旗號,但是李唐宗室已經被薛崇訓殺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們要為君主戴孝報仇……興許就是這么回事。 而就近處擺開的神策軍隊列橫平豎直,建制就十分分明了。前軍橫向約有一里多寬,十個團拿火槍的以團為單位分三排橫隊;火槍兵后面還有十個步軍團,披重甲配弩和短兵,手持長兵器無盾。接著是四十多門炮集中放置,這玩意就很壯觀了。大炮后面是殷辭的中軍,左右兩側有騎兵各幾千。 從高處看神策軍的陣營,人數雖然沒對面多,但是滿眼仿佛都是金屬???、兵刃、火炮全是鐵的,黃豆地上擺了一片鋼鐵。兩相對比差距太大,好像不是一個同世界的人。 僵持了許久,雙方大約都準備好了,動靜也越來越小,隊列之間只有騎馬的傳令兵在活動,其他人都站著不動。過得一會兒,一騎從神策軍隊伍中奔了出來,舉著一面小旗上書“勸降”,馬匹跑得快沒一會就靠近敵軍前軍了,不料還沒開口就聽得“砰砰”幾聲弦響,幾支箭飛了過來,那騎兵二話不說調頭就跑,幸好沒射著,對面的人群中騰起一陣大笑和喧嘩。那騎兵跑回中軍報告道:“稟將軍,叛賊不愿意投降!”這好像就是一個儀式,表示官軍仁至義盡。 殷辭回頭仰望山坡上的薛崇訓,薛崇訓點點頭。 “咚咚咚……”具有特別節奏的鼓聲響起來了,對面高處的敵兵也活動起來,準備迎接官軍的第一次沖擊。 不料前軍步兵不進反退,很有秩序地撤到大炮之后列隊。這時紅旗搖動,一眾軍士拿著冒煙的火把紛紛跑進了炮針,沒一會就聽到將領的吆喝聲,“轟!”一聲巨響地動山搖,濃煙忽地騰起,然后對面的前軍人馬一片嘩然,幾匹受驚的馬亂跑出來但整體陣營沒有移動,好像炮彈沒打中。 神策軍炮陣上忙活著調整高度,敵兵人馬還是沒有動靜。過得一會,大炮再次咆哮起來,就像連珠炮一樣響個不停,空中能rou眼看見閃亮的圓球飛舞,場面十分華麗;不過好戲沒一會兒,濃煙就把什么都遮住了,黑火藥的煙霧不是一般的大。遠處原來了慘叫聲、馬嘶聲,嘈雜一片。但薛崇訓沒能看見血rou橫飛的場面,眼前只有黑煙。等風把煙霧吹散一些了,只見敵兵前面已經亂作一團了,遠遠看去就像受了驚嚇的蟻窩四散一般,地上擺著許多雜物和尸體。幾十門炮一輪轟擊,人馬布置得還那般密集,不死個千把人真說不過去。 炮聲陸續停了下來,但殷辭仍然沒有下令進攻,神策軍的隊列一動不動。這樣炮擊的打法顯然很劃算,敵軍夠不著,只能在那邊挨揍;一邊死傷慘重,一邊毫發無損。要是戰況再這么耗下去,崔啟高得賠慘。 崔啟高選的地方,現在他估計是有苦說不出,占據高低正好挨炮轟,剛剛開戰就亂了幾部人馬敗績初現。此時崔啟高只有兩種選擇:要么立刻向后撤,撤出大炮的射程,這樣的話神策軍就會毫無抵抗地通過大路占據高地,這個戰場也就失去意義了,等于是崔啟高部敗退,只是沒被殲|滅而已;要么他用騎兵為前鋒,后面步兵壓陣主動進攻,短兵相接大炮就失去了意義,雙方相距只有一里多,進攻的話也很快的。 一輪大炮的轟鳴,就像戰鼓的催促,立刻就加快了戰役的節奏,攻防只在瞬息之間。 就在這時,只見對面后面的馬隊率先出動了,情況一目了然,敵兵選擇了進攻。神策軍中的鼓聲再次,旗幟搖動,之前退回來的槍兵步兵上前列隊。一切都井然有序,鼓聲控制著隊列的速度,因此而顯得從容不迫。 遠處的騎兵已經俯沖下來,踩過那片黃豆地,距離三百步才減緩速度集結,人數雖然不多,但成隊列開始發動沖鋒的架勢確實有騎兵的摸樣。他們意在正面擊破神策軍的前軍步兵隊列,這種作戰目的就必須前后兩隊保持較寬的距離,不然沒有速度或者要撞在一起,就像前赴后繼。薛崇訓一直認為發動沖鋒的騎兵是最勇敢的兵種,因為一旦沖鋒戰馬是極難轉向的,只能一往無前沖不進去就死。 神策軍將領大吼道:“未聞鼓聲而開槍者,斬!” 第一波馬隊飛奔而來了,從距離三百余步處出發,兩百步時加速,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撲了過來。只有兩百步,騎兵在這個距離上沖到面前要不了半分時間。鐵騎驟響,殺氣騰騰的敵兵手里的利刃反射著寒光,顯然正面排開的火槍兵心理壓力也非常大。 電光火石間,中央第一波騎兵距離只有一百余步。就在這時,大鼓巨響三聲,武將也扯著嗓子喊起來?!芭榕榕榕椤焙跓熤谢鸸忾W爍,槍聲響成一片。 一排飛奔的馬隊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一道篩子,連人帶馬倒下一片,只剩零星幾匹馬還在往前沖,接著一頓弩箭亂射,剩下的零星騎兵也變成刺猬倒下了。 神策軍將士們也是第一回用火槍打人,而且還是打騎兵,此時此景一個個都瞪大了緊張的眼睛。將領陸續大喊“換隊”,他們才趕緊向后走,此時的隊列已經不那么整齊,神策軍將士是訓練幾年的老兵,這時卻沒走好隊列,他們的心里也有點慌了。 很快第二波沖鋒也接近到一百步外,他們的正面是一整排長達一里有余的黑洞洞的槍口。這波沖鋒已經有點亂了,戰馬受了驚嚇,還沒沖過來已經有些騎士被擠了下去,摔得“哇哇”亂叫。 又是幾聲大鼓,迎面的騎兵所有的臉上都寫著絕望與恐懼,這鼓聲好像是給他們宣判死刑的喪樂。正面四五百支火槍對著他們不到一百人的隊列,無數的鉛彈如雨點一般飛來,中彈的摔下馬還有的沒死,但沒中彈的少數人運氣更差馬上迎接他們的是第二波弩箭,起義軍特別缺盔甲這幫人沒幾個帶甲的,弩矢碰身上馬上見血,瞬間渾身插滿,死得不能再死。 馬隊只沖了兩波,后面的打死也不愿意發動沖鋒了,調頭就走。沒一會兒后面的步兵刀盾手也上來了,隊伍比較混亂,大多拿著木盾和短兵器。在缺少盔甲的情況下,拿木盾擋箭矢還是很有效果的,總比穿著布衣硬扛箭矢好很多倍。別看神策軍步兵只裝備長短兵器和弓弩沒有盾,但身上個個都披著鐵甲,盔甲不是刀槍不入但是防御遠程弩箭有奇效。 一眾步兵組成彎彎曲曲的很不熟練的隊列推進過來,前面列著門板一樣厚的木盾。這些人士氣不佳正面推進一百多步就亂糟糟的了,而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整齊的長火槍。進攻的步兵越走越慢,到最后都推推攘攘起來,亂作一團,仿佛隨時都要崩潰一般,顯然他們非??謶?。 “砰砰砰……”又是一陣火光閃爍,什么木盾拿來擋鉛彈和紙板一樣脆弱,瞬間就倒下一大片。慘叫四起,鬼哭神嚎。打了半天到處都是血,起義軍竟然連對手的一根毛都沒摸到。 第二十六章 滑州 敵軍進攻受挫,前方的人群后退,頓時擠亂了本就很松散的隊列,很快就亂作一團成潰敗之勢,地上丟了大量的兵器和木盾,旗幟也倒了。神策軍火槍的幾輪齊射響聲震耳欲聾聲勢很壯,其實最多打死幾百人,相對于起義軍的人數規模只算是造成了比例很小的傷亡,但他們畢竟缺乏歷練難以承受這樣高強度的沖突,一受驚嚇就有作鳥獸散之勢。他們也沒有戰場的覺悟:這樣一潰退將死得更慘。追擊殺傷才是斬獲成果的大頭。 果然不出所料,對面剛一潰退,神策軍后軍的騎兵就得到命令追殺,武裝到牙齒一身都是鐵的騎兵迫不及待地沖了上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士很快就追上了叛軍的后背,居高臨下的砍殺,而且是從后面從容殺戮,這根本不是戰斗,完全演變成了一場屠殺。 硝煙味與血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戰場上人馬混亂,同樣也是一目了然。逃跑的人們丟掉了手里的兵器,沒命地遍地亂跑。勝敗已經注定,一大群喪膽的失去軍紀隊列的人流,人數再多都難以挽回敗局。 薛崇訓一踢馬腹帶著衛隊從山坡上沖下來,只見殷辭滿臉激動地抱拳道:“逆賊招架不住陛下的兵馬,戰局已定!” “傳令馬隊放棄掩殺敗軍,迅速向東機動,越過滑州城運動到黃河南岸,摧毀一切渡口和船只?!毖Τ缬柕ǖ卣f道。他的騎兵只有幾千人,但起義軍在滑州內外有好幾萬亂軍,現在就長驅直入顯然是有風險的,最大的危險是被優勢兵力包圍。但薛崇訓見到戰場的情形,認為敵兵已經喪膽了,快速奔襲要直接突破到他們的后路難度應該不大。 殷辭馬上贊成了他的決定,叫傳令兵去傳軍令去了,又叫步兵丟下炮陣前進占據了原來叛軍的高地,后軍押送大炮拔陣也向東移動。此時的情形已成全面進攻之勢。 “崔啟高見識了龍虎炮的射程和威力,很容易判斷滑州城的工事抵擋不住,他的中軍人馬不會留在城中死守,一定會想辦法渡河向河北逃跑?,F在出動騎兵控制黃河南岸就能切斷他們的后路?!?/br> 這時得到軍令的騎兵人馬已經脫離中軍,很快就跑得沒影了,向東進擊的作戰兵力就只剩七八千,所以薛崇訓等人沒有急著追趕潰逃的亂兵,而是維持著隊形從容向東推進,沿途竟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這個時代的起義實在和二十世紀的起義有本質區別,根本沒法和精銳軍隊對抗,簡直是一觸即潰。 斥侯報來了前方的情報,向東直到滑州城下沒有發現任何一支成組織的武裝。于是神策軍便帶著大炮大搖大擺地緩緩逼近滑州城。 早晨的“決戰”實在沒打一會兒,從開戰到分出勝負連半個時辰都不到,接下來的時間就是一面逃一面追。而神策軍幾乎一整天的時間都沒花在作戰上,一直在行軍。 及至旁晚,騎兵傳令兵來報,在滑州城東北面發現浮橋一座、渡船數十艘以及一股叛軍人馬,一輪沖鋒便擊潰叛軍,接著搗毀了浮橋,將渡船盡數燒掉。這時薛崇訓中軍距離滑州城還有約十來里地,他們并不打算連夜攻城,擁有遠程武器優勢沒必要選擇夜戰。于是眾軍就挑選地方砍木頭安營扎寨。 殷辭認為滑州城的叛軍可能作最后的掙扎今夜突襲兵營,所以要有所準備。他下令將士在夜里輪換休息,隨時保持成規模的備戰人馬;又派出兵士在附近砍了大量樹木,在營地外圍的莊稼地上點燃成堆的篝火,方圓幾百步內被火光照得通明。周圍挖深溝,設有大量明哨暗哨,以圖萬無一失。 如果今晚敵兵襲營,將會面對有圍欄阻擋的火槍隊列,要攻進來比白天的一戰恐怕還要困難得多,白天時叛軍地勢高占盡地利,而且神策軍火槍隊沒來得及挖溝和設障礙物阻擋,那樣的情況都沖不過來,一到晚上好像不太可能就變得勇不怕死。 但這是一個很寧靜的晚上,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動靜,寧靜得連夏蟲的嘈雜都能讓人心煩。 第二天一早,神策軍拔營整軍,滑州城距離只有十里地。薛崇訓可以想象得到一個時辰之后大炮轟鳴城池上下磚土亂飛的破壞場面。他們準備好正要出發時,忽報從滑州城來了使節,說是來議和的……恐怕是來投降。 等了一會兒,兩個使者來到了軍中。他們一前一后小心地走過來,前面的一個人雙手捧著一卷文書。距離薛崇訓和眾將一百步左右時,一個武將將使者掀翻在地,吆喝他就跪在這里上呈降表。武將很粗暴地從使者手里一把奪過文書,替他拿了上來。 殷辭先接過文書,將其展開再交到薛崇訓手上。薛崇訓也沒看,說道:“問他,崔啟高在哪里?” 一員武將大聲復述了一遍,使者也只能大聲回答:“回陛下,逆賊崔啟高不知去向,昨日一戰后沒有進城。罪臣等因受其脅|從不得已違抗陛下,而今只能乞罪萬不敢再舉滑州兵與陛下為敵?!?/br> 薛崇訓將手里的文書遞給旁邊的人,聽使者稱呼崔啟高為逆賊,不用看也知道是降表了,他說道:“讓他回去傳話,既然是乞罪,滑州城內外兩處的叛軍應出城放下兵器投降,并將四門城防移交神策軍。朕一個時辰之后到滑州城下,如果那時他們還沒有繳械,朕即刻就攻城?!?/br> 沒有商量的余地,薛崇訓表了態馬上就下令軍隊出發。那倆使者也被放了回去。 一個時辰之后神策軍推進到滑州城下,只見四門大開,許多人馬正在從里面涌出來,紛紛將兵器和頭巾丟在地上一堆堆的東西上。神策軍將士列陣以待,火藥鉛彈上膛,但并沒有過去驅趕,靜靜等待著敵兵繳械。過了許久,北邊黑壓壓來了一片人馬,手無寸鐵,大概是城外兵營的降兵。 城池外面的人馬比神策軍的人數要多幾倍,崔啟高竟然從滑州河北等地裹挾了這么多人馬,短短不過數月的時間,場面確實是挺可怕的。 等降兵出來得差不多了,殷辭才下令全副武裝的軍隊上去將人群四下圍住,并點|火焚|燒那些成堆的各式各樣的粗糙兵器。一開始將士們見那么多人還小心翼翼的,漸漸就沒那么客氣了,驅趕人群的時候鞭打辱|罵不絕。接著神策軍步兵騎馬進入城池,很快控制了城門、城樓、甕城閘門等城防要地,城樓上寫著“唐”字的旗幟被丟了下來,掉在吊橋上被馬蹄反復踐踏。旗桿上很快升起了新的旌旗,上面的大字是“晉”。 隨即薛崇訓與一干武將一道大搖大擺地向城門口走去,城門口跪著一眾沒戴帽子的官吏將領,還有不少人穿的是晉朝地方官的官服,估計有的是投降了崔啟高的官員,晉朝的官服本來就和唐朝一樣,這幫人連挪了“屁|股”連官服都沒換。其實不僅是服裝,就是當官的那些人,不少以前在唐朝做官現在還在晉朝做官。 薛崇訓想起一個人來,就在一幫跪降的滑州文武旁邊勒住了戰馬,轉頭問道:“周吉可在?” 中間一個頭發花白但皮膚保養很好的官兒忙叩首道:“罪臣在?!?/br> 薛崇訓用馬鞭指著他問:“朕待你不薄,委以州府長官,你未能守土盡責也就罷了,為何要投靠逆賊,背叛君主殘害同僚?” 周吉伏著身體,一副迫于無奈的口氣:“逆賊用罪臣全家老小要挾,臣實迫于無奈。此賊霸占我家閨女,又用家中妻兒做質,臣恨不得生啖其rou,絕無半點投靠之心……” 薛崇訓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李奕家沒有老小妻兒?” 周吉一言頓塞,滿額冷汗沾上一臉的黃土。 眾軍入城來到州衙門口,薛崇訓回頭對宇文孝道:“把那個周吉一家的人都查出來,不讓任何一個匿藏了?!?/br> 第二十七章 欺君 薛崇訓將滑州州衙當成中軍行轅,當下最大的事就是城外放下兵器的好幾萬降兵安置。這事他本來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但臨時又決定召殷辭及幾個副將到簽押房密議。 待殷辭等人進來了,他便直接問道:“你們認為城外的降兵應該如何處置?” 因為神策軍主將殷辭在,其他副將就沒敢爭著出主意,都轉頭看向殷辭。殷辭沒有馬上開口,他好像在思索著什么,沉默了一會兒才抱拳道:“這些人謀逆,以兵器對著陛下,按律謀逆大罪應處死并牽連其族。但人數太多,末將以為只將他們殺掉,可以不必再追究其族人了?!?/br> “全部殺?”薛崇訓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殷辭,“好幾萬人,怎么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