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
他大步走出房間,在院子里跺了幾步卻又不知能去哪里。本來官僚階層晚上尋歡作樂的地方很多,可蘇晉一向比老婆感情很好,連個小妾都沒有,一般干完正事或者與同僚必要的交往后就回家,所以沒什么習慣亂跑。這時他才發現太陽都下山了,天氣晴朗月亮也升了起來,他抬頭看著月亮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天上的這輪月亮,不知面對過多少人的感嘆,但它一絲改變都沒有。蘇晉今天確實有點不順心,林氏作為他最重要的人讓他受到了一些影響,他獨自跺了幾步,沒一會兒就想明白了:佛爭一口氣人爭一炷香,不能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什么都是白搭,像往昔那般落魄之時大伙只會說蘇家的廢物娶了一個好老婆,僅此而已。 第五章 雙陸 長安市井繁華人口稠密,自然不缺縱情玩樂的地方,身在其中的這等人大多不管誰要做皇帝這等“閑事”,各顧各的樂子。自古到今紙醉金迷者的玩法花樣其實沒多大的區別,無非吃喝、聲色、賭|博等。其中的賭博和嫖|娼一樣是最古老最源遠流長的行業之一,不過在唐朝很多開妓|院的是合法的,賭博卻一直沒能正大光明。 唐朝法律中《雜律》明文規定:凡參賭者,所得贓物不滿絹價五匹者,各杖一百。達到絹價五匹者,比照偷盜論罪,判徒刑一年。依此推,贏多人財物,則累計對折論罪。賭輸之人,按從犯定罪。開賭場及供賭具者,不收財物者杖一百,收財物者,按抽收多少,比照盜竊論罪。 不過法是法執行是執行,實際上的狀況不一定像公文中書寫的一樣。如今朝廷多關注權力斗爭及戰爭等事,對民間誘導不力,奢靡娛樂行業蓬勃發展。何況唐朝這方面一直都比較寬松,官吏參與賭博者也不在少數,更別說經濟寬裕的民間士紳商賈這等人了。 蘇晉老婆的表兄陳英到西市辦完正事后,見市井間燈紅酒綠,哪里還在客棧呆得???當下就和同行者數人找了家青樓吃喝嫖|妓,玩到深夜,鴇兒見這些人出手大方便好言問道:“客官可想博點彩頭?” 陳英的同行忙勸道:“咱們不是當地人,就怕輸多贏少,贏了也走不了?!?/br> 鴇兒道:“您就多心了,行有行規,在這天子腳下不更得有規矩?” 陳英笑道:“咱們只博幾匹絹圖個樂子,倒也無所謂,可有地兒玩雙陸?” “哈哈,一聽客官就是個中之人,雙陸在長安還沒有?”鴇兒興致勃勃地吹噓道,“您可曾聽過這個事,當初武周時期,皇帝一日心事重重地對狄仁杰說‘這些日子經常夢到下雙陸,卻總是不勝,不知是何道理’,狄仁杰說‘雙陸不勝,是因為手中無子。這可是老天以雙陸棋儆示陛下啊’,狄仁杰就趁機提起冊立太子的事。這不皇帝便把大位還給李家了?” 陳英大笑道:“聽你這么一說,這雙陸棋竟是社稷功臣?!?/br> “可不是那樣?”鴇兒陪笑道。 陳英來了興致,非得過把癮。于是妓|院里的人就帶著他們繞了幾道彎,去了另一處門里,顯是賭博的地方。此時夜已深了,四處都關門閉戶,連青樓的正門也關了,不料陳英等人一進賭坊,這里卻是熱鬧非常人們不知疲憊,怕是能通宵達旦地玩樂。玩物者如癡如迷,就說那雙陸棋,曾經有個官員非常癡迷有一次坐船掉進了海里,什么都不要了卻嘴含骰子手抓棋盤,等到被救起時雙手已被水泡得白骨森森,棋盤卻仍然抓著,嘴里的骰子也一顆不少。 但見坊中博錢的花樣應有盡有,押寶的,玩葉子的,擲壺的,樗蒲、雙陸、長行應有盡有,陳英轉頭一看,臺子上圍著一群人在斗雞,紈绔們大晚上也還在繼續。 帶陳英進來的人道:“您盡管放心,咱們做買賣就得鎮住場子,贏了不可能走不了。瞧南邊那個玩的雙陸棋的,起先輸急了不讓贏他的人走,掌柜的一出面,甭管他是蘇家的人,照樣讓贏家拿錢走人!您沒聽說過蘇家?蘇侍郎家的,那又怎么樣?來這里玩,愿賭服輸,輸了怨不得別人?!?/br> “蘇侍郎家?”陳英頓時轉頭向他指的方向看去,陳英還不認識蘇晉?那是親戚??! 坐在棋盤旁的一個兒郎自然不是蘇晉本人,陳英隱隱有些印象這小子好像是蘇家本族的不怎么熟,大概是蘇晉發達之后投到門下謀了個什么差事。陳英本來就對蘇晉有成見,繼而對那邊的小子也看不順眼了。 這時那小子拉住一個人道:“來來,玩幾把?!?/br> “算了吧!”被拉住的人笑道,“我勸你老九,今晚手氣不好找個樓里的小娘摟著睡了最好。剛剛還聽說你把幾畝地的地契都押了,哪里還有錢來博?” 旁邊有人起哄道:“蘇九這是想白手套金帛,把輸給別人的錢套回來?!?/br> 蘇九急了,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拍在案上:“說誰白手?這房契值幾個錢么!” 這時陳英的眼睛一轉猶自冷笑了一下,碰了碰帶他進來的賭場里的人沉聲道:“你去和他賭,贏了他家的房契算你的,輸了我給墊上……最多五十緡,不算少了?” 賭坊的人疑惑道:“你為什么不自己上?” 陳英道:“我不是京師人,不熟地方,況且我拿他的房子有啥用?不過看不慣這小子,花點錢看他樂子?!?/br> 賭坊的人想了想,說道:“您在這等著,我找人去,這錢我不敢獨拿,給你找個內行的人來?!彼f罷匆匆進了墻邊的一道虛掩的門。 過得一會兒,就出來個臉無血色表情很嚴肅的瘦子,對陳英招了招手讓他們過去。陳英等人跟著進了門里,只見里面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放著一張柜臺。柜臺后面坐著一個“噼啪”打著算盤的中年人,他頭也不抬地說:“你和蘇九有仇?” “算是吧?!标愑㈡偠ǖ貜纳砩咸统鲆化B青紙出來輕輕擱到柜臺上,“五十緡,要是輸了我只當下桌玩了一回,贏了多少算你們的。錢先押這兒,咱不打算拿回來了,也就不要票據,你們有規矩的不是?” 站著的白臉瘦子冷冷道:“這活我接了,蘇九輸了房契還能把人告到官府不成?再說這事兒和掌柜的沒關系?!?/br> 掌柜點點頭,繼續打起算盤來。瘦子見狀伸手到擱柜臺上的錢掐了一小疊大約三分之一轉身便走了,少頃掌柜的不動聲色用袖子一拂剩下的錢就消失不見。他們當著陳英的面不動聲色就把錢給瓜分了,掌柜的指了指旁邊的茶壺:“等會兒,渴了倒茶喝?!?/br> 這時陳英發現墻上有道用簾子遮著的窗戶,難怪這屋子里光線這么黯淡,原來是故意的。堂里明亮內屋暗淡,使得里面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卻不容易看進來。陳英便走到簾子后面饒有興致地看起來,蘇九和瘦子的賭博已經開始了,三顆骰子搖晃的撞擊聲清晰可聞,本來雙陸棋只有兩顆骰子有用,但賭場上為了防止在骰子上做手腳一般用三顆,點數最大的那顆要排除的。 時間慢慢過去,陳英看不清楚棋盤上的細節,但從蘇九那小子的臉色看出來,肯定是輸多贏少。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子突然“啪”地將棋盤掀翻在地,騰地站了起來,堂中的賭徒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不過大多笑嘻嘻地看熱鬧。這時來了兩個漢子說了幾句場面話。 那瘦子冷冷道:“你還有東西賭么,見現我便繼續奉陪,否則就告辭了?!?/br> 蘇九道:“你這西市上混飯的潑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幾下子,你能贏我?定是動了什么手腳!” 旁邊的漢子怒道:“說話注意著點,別壞了咱們場子的名聲,你手氣不好怨不得別人,怕輸就別賭?!?/br> 瘦子道:“我不想和你爭這些口舌之利?!?/br> 屋子里的陳英見狀笑得合不攏嘴,自言自語道:“你越氣老|子越高興!”他比自己贏了錢還興奮,興頭一上來便回頭道:“這廝賭品差了點,卻是有產有業的主,家里的娘子該不錯罷,讓他把娘子抵押出來讓咱樂呵樂呵?!?/br> 掌柜的道:“我見得多,場子里輸急了真有那樣干的,不過都是些沒靠山的人。但這蘇家是要臉的士族,還有官場上的人,一般這種情況是沒啥事兒,就怕萬一鬧大了沒好處?!?/br> 陳英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家可是有地有鋪面有根的,你們一有風聲還怕官府?官府最難拿的就是你們這等人罷,他們真有那力氣還不如去抓江洋大盜……”陳英又掏出一疊錢來,“這事兒你看著辦?!?/br> 掌柜的瞇著眼睛瞧了一眼,這疊錢比剛才那五十緡還厚得多。他嘴上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眳s馬上喊了一聲叫人進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要玩就玩個痛快?!标愑⒌?,“別人家的娘子,可比青樓里的娘們有意思多了!” 還坐在雙陸盤旁邊的瘦子得了話,便激道:“蘇九你不服氣,還有賭注?何必在爭下去,難道你要把自家老婆抵押出來?”蘇九鐵青著臉道:“就你?給你個豹子膽也不敢動!”瘦子道:“那告辭了?!闭f罷作勢要離開。 蘇九一把拽住他的衣服道:“來,老|子奉陪到底,有種別想著溜?!?/br> “有種!”瘦子豎起大拇指道,“我不奉陪怕你不服,玩真的就寫下契約畫押,我借錢給你玩?!?/br> 不料蘇九真要了紙磨,里屋的陳英注視著事情的進展冷笑道:“蘇家盡出這等敗家子,連女人也舍得?!彼X子里忽然浮現出了表妹林氏的身影來。 掌柜的淡然道:“有的人賭興上來和亡命之徒沒什么兩樣,什么都不顧,見怪不怪了?!?/br> 第六章 復起 堂中嘈雜空氣混濁,這會兒沒有吸煙的,但蠟燭、油燈等照明的物什產生的煙塵在關門閉戶的賭坊內無法散去,弄得里面煙霧繚繞。在這樣的環境中人們仍然樂不思蜀笑聲不絕,當然也有爭執聲,蘇九把能抵押的東西都輸光了,正在那里和對賭的瘦子爭吵。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砰砰砰……”快速的打門聲,里面喧鬧的氣氛很快就開始靜下來,靠門的那些人面有懼色。這深更半夜的誰來砸門?不會是衙門的公差抓賭吧? 一個壯漢走了過來,說道:“別慌我瞧瞧去。咱們在萬年縣館里有人,真要是出了事兒能一點風聲都沒?”漢子說罷便走上前去,在門縫里往外瞅了瞅便拿下門閂開門。只見一個胖婦人和一個小廝正站在門口,門一開就沖進來了。漢子回頭笑道:“蘇九,你家娘子找你來了?!?/br> 眾人都松下一口氣,有人道:“這還是蘇九家的娘子么?剛才不是聽說他連婦人都輸出去了?!?/br> 那婦人左顧右盼終于尋到了蘇九的位置,也不管周圍的起哄徑直走了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罵道:“半夜三更還不回家,不賭能要了你的命???跟我走!” 瘦子揚了揚手里的契約微笑道:“今兒你先回去,這東西我先收了?!?/br> 婦人一聽話里不對,又加上剛才那些人的起哄,便問道:“那是什么東西,讓我瞧瞧?!笔葑拥溃骸疤K九把你抵押出來了,有他自己的畫押,可不能給你看,你要是一把給撕了,我找誰說理兒去,哈哈……” “你……”婦人又羞又憤,瞪圓了眼睛盯著蘇九,蘇九不敢與之正視。 就在這時,幾個人向這邊走了過來,一個口音不像常在京師的人說道:“讓她陪咱們一晚上,這帳就一筆勾銷了?!闭f罷不容分手就上來架住蘇九的老婆,蘇九急道:“光天化日,你們要干甚?” “這是晚上!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婦人你管不著了,白紙黑字,想賴賬不成?” 蘇九上來拉扯,不料被誰推了一把,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那幾個漢子隨即拉著婦人就往里走。賭坊中的紈绔子弟各色賭徒見狀不但不加阻止,反在旁邊看戲看得歡幾乎要拍手稱快,有人嚷嚷道:“這下有意思了,來真格的?!?/br> 婦人大急一面掙扎一面罵,很快嘴上就多了一團布條。蘇九聽得周圍的人嘲|笑,有些是他平時認識的人,雖然都是酒rou之交臉上總是掛不住,他早已面紅耳|赤,從地上爬起來就追上去,不料跑到里屋門口就被人擋住抓扯起來。 婦人被架了進去,站在角落里的陳英暗自打量了一番,心下就非常失望,只見那婦人生得并不算丑,皮膚也不錯,胖點也沒啥可就是腰太粗身材對陳英沒啥吸引力。他便下令道:“賞給你們了,這良家婦人可是花錢也睡不到的?!睅讉€同行的漢子聽罷一陣yin|笑,有人伸手去抓婦人的胸,抓扯之下把她的上衫撕破了一大塊,里面的紅肚兜都瞧見了。 掌柜的見狀開口道:“敢情您是真打算當場就把蘇九家的婦人給辦了?” “不是說好的么?”陳英笑道。 掌柜的冷冷道:“這要是換作別家的,我自然不會管你,況且有契約在,在道上也說得過去不存在壞名聲一說??蛇@蘇家和官府有關系,鬧大了萬年縣的人也罩不住?!?/br> 陳英道:“掌柜的反悔了,還是怕了?” “那份契約給你,出了這地兒你愛咋辦咋辦,我管不著??稍谖业牡胤絼e搞這些門道!”中年人正色道。這時從外頭進來了幾個壯漢將陳英等人圍住。 陳英左右看了看,頓時哈哈一笑道:“你說得在理,在這地盤上就得聽地頭上的說法。得,今晚花了不少錢,倒也沒白花,見好就收罷,告辭了?!?/br> “慢著?!笔葑雍傲艘宦?,把手里的契約遞了過去,“這東西您拿著,我的活也就干完了?!?/br> 陳英笑道:“這東西我拿來作甚?咱們還能欺上門去在人家的家里干什么事兒不成?這倒太看得起在下了?!闭f罷帶著同行者數人便往外走。 ……不料這事沒那么容易就罷休,當晚蘇九的老婆上衣被撕壞,出門的時候衣衫不整很多人都看見了的。當場的許多都是吃喝玩樂之徒,自然在茶余飯罷就會拿去當笑話說,又被一些對蘇晉的事兒有成見的舊士族大夫知道了,就樂得幫他宣揚,一有詩友聚會什么的就拿去傳,一時在士林成了一個大笑話。不少士大夫不滿薛崇訓專權,正事上不敢去爭,但這種事不關己的閑話說起來就很歡樂了。閑話傳過幾遍之后也就變了內容,把蘇九簽了契約的事兒說成了他的老婆當場被人yin|玩。 蘇晉知道了十分惱怒,將蘇九當面痛罵了一頓,又罷了他的差事。隨后給京兆府少尹寫了一份帖子,讓京兆府過問此事,此時京師各有實權的機構很多都是薛黨的人。京兆府當即就連同管萬年縣的衙門差役對西市附近的煙花酒色之地進行了巡查,一下連累了不少賭坊同行,惹事那家早得了消息避風頭去了沒多大的事兒,其他的違反律法的青樓酒肆反倒了霉,不少人還被抓進了牢里。 這事兒在長安弄得雞飛狗跳成了個笑話,薛崇訓等人也聽說了。熟悉士林風氣的劉安到親王國走動,對薛崇訓說:“這事兒本不算大,卻也不得不讓人注意,一幫人是在壞蘇侍郎的名聲啊?!?/br> 薛崇訓也生氣了:“誰拿我的人開刀,就是和我過不去!咱們用仁政想大伙都相安無事,卻不是要那幫人隨便就能上竄下跳。京兆府這幫沒用的東西,讓他們去查就知道拿商賈酒肆做樣子,欺軟怕硬不中用。宇文公來管管這事?!?/br> 一旁的宇文孝忙道:“王爺放心,老夫非得給蘇侍郎一個說法?!彼肓讼氤脵C提到,“以前周彬任京兆府少尹時,上到士林下到市井何曾出過這種事兒?周彬雖然品行不及公卿大夫,辦實事卻能行之有效,畢竟瑕不掩瑜……” 幕僚們一聽就明白了,那周彬是和宇文孝交好,上回出事被罷免,現在風聲過了,有宇文孝提起恐怕要復起了……以前周彬被搞下去時,就有人暗地里說過,不論這人壞事干了多少,貴在屁|股正夠忠心,仕途就沒到頭。時不過數月,沒想到話就應驗了。 張九齡心知肚明,輕輕進言道:“周彬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到別的衙門掛銜倒無關大緊,卻不宜在此時起用為京兆府少尹。王爺早定下了安撫人心寬松之策,而周彬在官場早有酷吏的名聲,用他到京兆府不是與定策南轅北轍么?” 薛崇訓沉吟片刻,看向宇文孝道:“先讓周彬到內廠歷練歷練,此事以后再說?,F在宇文公務必查清楚是誰在背后陷害污蔑蘇晉,把來龍去脈真相弄明白,揪出幕后主使!” 宇文孝爽快地把這差事接了。這老頭子現在的身份白得很,朝廷命官,可知道他底細的人都知道宇文孝的仕途出身開始就是走的旁門別道,既無門第又無科考之才。他辦起事來根本不會正大光明地差遣官府衙役,也不講真憑實據,還是江湖那一套,從市井青皮那里打聽了些事兒,也不管真假,就盯上了開賭場的那幾個人。 那掌柜的第二天就被人威|脅了,初時他不當回事,結果當晚就被割掉了左耳。掌柜的又怕又怒,急忙召集人手摸威脅自己的那幾號人的底細,總算弄明白原來那些人以前在漕河上吃飯,和江洋大盜沒多大的區別。這等亡命之徒連賭坊的人也會涑三分,平時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路人,這回惹上了事兒掌柜也不敢貿然報復,直接報官又怕鬼魅纏身結下怨,還得請上來談談和解的可能。 不料上門和談的并不是江洋大盜,卻是掛了官府牌子的人,什么內廠這衙門鮮為人知,卻真有官身。掌柜的也不禁暗地里嘆官匪一家。 內廠的官員胥吏是怎么和江洋大盜扯上關系的?這便是宇文孝暗地里搗鼓的玩意,他不敢讓掛著大案的罪犯洗白,卻能收買一些人讓內廠管著為他辦事。這種事連有酷吏之名的周彬都不會干,周彬怎么著也是正兒八經的官,性情再怎么陰狠也不會和那些人扯上關系;宇文孝卻不怕,要追根尋底,他以前起家之時和殺人劫|貨的亡命之徒又有多少區別? 見官上門,掌柜心下“咯噔”一聲,什么都明白了,這禍定是上次貪財惹上的蘇家那檔子事。果然來人很爽快地說:“你們別賣關子,更別以為沒把柄。咱們來管的事,正是京兆府萬年縣管不了的,自然用的法子也不是公堂上那套,明白?” 掌柜的頓時癟了,只能點頭。心道又是江洋大盜又有白道背景,誰他|娘惹得起? 第七章 供詞 陳英被供出來后,內廠的人查他已無難度。當日陳英大把花錢本就引人注意,他所住的客棧及行蹤都有人知道,加上坊門對外來人口有記錄,很快宇文孝就把他的底細弄得清清楚楚。宇文孝隨即以內廠的牌票派人前往陳英家直接抓捕,地方官出面交涉時只被告知京里的衙門奉命辦差,有疑問可上書朝廷云云。 這時正好賦閑在家的周彬到內廠歷練,宇文孝認為周彬對審訊問供很內行,便把此案交給了他辦理。周彬來到內廠私獄,不問青紅皂白先將人打了個半死,又過了一遍刑,剛打算要開始問供詞,忽然旁邊有書吏提醒他“案犯是蘇侍郎家的親戚”,周彬瞪眼道:“你怎么不早說?”書吏道:“您一來就忙著下令,一點空隙都沒有,我沒找到機會?!?/br> 周彬將手里剛剛拿起來的筆丟下,說道:“今天不審了,先知會蘇侍郎,若是他沒什么話說,明日再審?!?/br> 就在這時一個獄役跑過來說道:“蘇侍郎已經進來了,他聞訊要來瞧瞧陳英,宇文公點頭了的事兒咱們也不能攔著?!?/br> 蘇晉對陳英顯然沒多少好感,但那廝是林氏娘家的親戚,不過問顯然不行。這案子是怎么牽扯到陳英頭上的,蘇晉本身也比較疑惑。他在獄役的帶領下走了進來,這處牢獄并沒有修建在地下,房子在修建之初也許并不是用來做大獄的,此時四面被封死就改建成了關押人的地方。門窗都釘死了的,里面光線陰暗,儼然有了大獄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