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李守一聽罷眼睛也是一亮,不由得用別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薛崇訓,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人治”這個詞對大家來說比較新,但“吏治”眾人都很熟悉,同時也贊同薛崇訓的觀點??v觀古今,大凡治世,廟堂上不可能全是一幫自私自利只圖謀利的小人。 太平露出淺淺的笑容:“我贊成用李守一為相,但飛虎團不用解散了,改到我的名下作為我的禁衛隊,你就兼領衛隊將校吧?!?/br> “母親……”薛崇訓突然有點無法理解了。 太平看著薛崇訓用很小的聲音說道:“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殿下三思!”李守一根本不領薛崇訓舉薦之情,一拂袍袖,斷然道,“臣不愿為相!飛虎團也不能充作禁衛!在場諸公,聽李某一言,這里沒幾個人,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上皇權力被架空,如今大權盡在殿下之手,汾王即位,也無非傀儡而已。殿下的禁衛,和禁軍有何區別?衛國公做禁衛將軍,何異于掌握了一股禁軍兵權?前有李三郎之事,正因他掌握禁軍萬騎才能威脅上皇皇位,前事不遠后世之師!如今人人思安,不正是殿下的機遇么,怎能埋下隱患,影響大局?” 薛崇訓一半誠意一半被迫的心理,抱拳道:“母親,我贊成李府尹的意見?!?/br> 太平冷笑道:“哼,現在多少人巴不得我不得好死,別以為我不知道!吾意已決,大郎做我禁衛將軍,休得多言。過兩日便調飛虎團入玄武門內,我出宮時便侍立左右?!?/br> 李守一聽罷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言。 薛崇訓忙跪倒在地,拜道:“兒臣誓死保衛母親大人?!?/br> 太平揮袖道:“散了吧,等汾王入京后再商議大事,你們要做好本分,有趁機在京師作jian犯科、妖言惑眾者,嚴懲不貸!” 眾人告退走出紫宸殿時,好幾個人對薛崇訓的態度明顯更加親切起來。幾個宰相中,除了小白臉崔湜外,竇懷貞最沒骨氣,說話之間近乎阿諛:“衛國公論‘人治’,公心叫人敬佩,改日偷閑,大家再論道一番如何?” 薛崇訓看了一眼孤零零一個人走的李守一,笑道:“好,那竇閣老來安排時間?” 竇懷貞很是高興,又低聲笑道:“我敢保證,從今后衛國公府上會更加熱鬧了。要是有求官的人實在推不過去,你只需給我言語一聲,我和蕭閣老想想辦法?!?/br> 薛崇訓沉吟片刻,忙搖頭道:“千萬別這樣,要任人唯賢,這樣大家才能穩,其中道理竇閣老明白的?!?/br> 竇懷貞道:“舉薦有德有才的人是我等份內之事,況且少數幾個人怎么樣,無傷大雅不是?!?/br> “防微杜漸,咱們不能自己帶壞頭?!毖Τ缬栆槐菊浀卣f道,“就像戶部那個小官宇文孝,以前幫我幾個忙,去年暗算我的幕后兇手高力士,便是他查出來的。他向我求官,但我覺得他的才能只能當那個級別的官,所以沒答應他,一碼是一碼,千萬要公私分明!” 竇懷貞恍然道:“對,衛國公所言極是……宇文孝,是這個名字吧?” 薛崇訓點頭道:“別管他,我已經暗地考校過了,才能有限得很啊?!?/br> (感冒發燒,今天吃藥了,有望兩日內痊愈,提高更新速度,向大家表示歉意。) 第二十三章 考校 薛崇訓除了對當國者有大功勞,又得到了太平公主的信任,便成了香餑餑。于是他在紫宸殿暗示竇懷貞的那件小事,竇懷貞就很放在心上了,當天就派了個熟人去宇文家“考校學問”。這人叫周彬,門下省左拾遺,讓他登門造訪倒不算唐突;不然竇懷貞這么個宰相,竟親自登某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大門,影響就大了。 (唐朝中央行政繼承“三省六部”制,實權機構主要就是三省六部一臺;六部屬于尚書省,職能是執行中央的決策和政令。) 周彬在門下省、宇文孝在尚書省,京師官吏以千計,所以宇文孝壓根不認識這個人。接到名帖后,宇文孝也不怠慢,親自迎到大門口。 宮變的來龍去脈,宇文孝剛剛聽完整,今日忽然有不認識的同僚登門,他已隱隱猜到了什么。 事件還沒收尾,李隆基沒抓住。聽說已有進展,查到其眾數十人往南逃了,恐怕多半要逃到終南山躲起來,歷來政變失敗的人總喜歡逃到那邊,不過最終很少沒被逮回來的。 ……周彬知道這人有后臺,于是言語之間就十分客氣了,又是打拱又是作揖:“聽聞好友說起宇文公于刑律頗有造詣,我雖在門下省,但以前在地方做過通判,今日私下登門,是以同好者相交也?!?/br> 宇文孝暗自打量了一下周彬的面相,不甚方正,顴骨高、兩腮瘦、臉色慘而白,這在唐朝講究“天圓地方”的正面形象有點不符……而且此人不找其他接口,開口就說刑律。宇文孝認為這是戾氣外露的表現。 這倒是因為周彬來之前聽到竇懷貞提到刑部和京兆府都有空缺,所以周彬以為宇文孝多半要升到上述兩個部門,投其所好而已。 兩人見禮客套了一番,宇文孝將他迎進院子。剛進門廳,周彬便呆了:滿院子的菜。他苦笑道:“別人都是種花,宇文公種如此多菜作甚?” 要知道能在城北擁有一座如此大的宅子,不可能是缺錢的主,很多沒錢的小官只能租房或者住在城南。宇文孝這地方,位于長安西北面千福寺附近,離西市也不遠,地價不低。他們的家的門雖然上的黑漆,里面的房屋也不是那么華麗,但確實大,一院子的菜;北面有一堵墻,看樣子里面還有個院子。 宇文孝笑了笑,臉上如溝壑一般的皺紋更深了:“早年落魄,吃過不少苦,養成了干活的習慣,這要一天不做點力氣活,渾身就難受?!?/br> 周彬無言以對,當了官既不讀書又不習武,種毛的菜,年紀也有點老了,真不知道這人還有什么奔頭。 宇文孝一笑,看起來倒像個淳樸的老農了,只是眼睛卻不渾,精神很好。誰又知道他本身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也許太漠視生命的人,反而喜歡做一些平淡的瑣事吧。 他又說道:“小女學醫,想在院子里種藥材,還和我吵過幾架呢?現在咱們父女倆平分,里面那個院子種藥,外面種菜,嘎嘎?!?/br> 周彬輕輕搖頭道:“令千金學醫,可有意到御醫署任職?” 宇文孝道:“她有時候也會去太常寺,不過女流之輩,能做什么官?” “哦?”周彬忽然想起什么來,“令千金名諱可是宇文姬?” 宇文孝淡淡地說道:“正是?!?/br> 周彬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圓:“??!久仰久仰,神醫是天下唯一得李鬼手真傳的弟子??!”讓周彬驚訝的可不是宇文姬的師承,李鬼手空有其名又沒權位,有鳥用;他驚嘆的是宇文姬和薛崇訓那檔子事兒。 以前知道的人不多,但最近薛崇訓突然大紅大紫,關于他的小道消息也就更多人關注了,恰好周彬也聽到了一些……這么聯系起來一想,怪不得竇懷貞親自關照這個宇文孝,原來是這嗎一回事! 周彬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宇文公,您馬上就要發了!下官名叫周彬……” 宇文孝很淡然地說道:“唉,使不得使不得,你我平級,怎馬能自呼下官呢?這叫外人聽去了,不得糾劾我???” 周彬躬身道:“使得、使得,反正沒幾日您就要高升,現在就這般稱呼,省得過兩天改口呀,以后望宇文公多多指教提攜下官?!?/br> 宇文孝一邊慢走一邊說道:“周賢弟言重了……對了,你今日登門定是考校我的才能來的吧?” 周彬忙道:“宇文公德才兼備,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瞧這滿院子的菜……諸大臣中,能與宇文公德行媲美的人,恐怕就只有陸相公??!真人面前不打機鋒,下官便明說了,竇相公只想探探您的口風,刑部和京兆府,您愿意到哪里任職,任您挑不是!” 牛氣,便是這般,周彬真是羨慕得腸子都紅了。 宇文孝雖然故作淡雅,但心里的高興那是藏也藏不住,所謂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他這么多年是深有體會。如果默默無聞,受盡各種閑氣,人生有何趣味? “進屋喝茶?!庇钗男⒅钢说刂械囊婚g草堂,帶著周彬走了進去,只見里面有張沒上漆的木桌,幾條木凳,旁邊有個土爐子燒水。宇文孝要沏茶,周彬忙搶過來道:“您坐,我來?!?/br> 宇文孝沉吟片刻道:“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隸、按覆讞禁之政。我讀書少,里面的位置我不定坐得住。倒是京兆府……聽說衛國公已舉薦李府尹入閣,看來這個衙門的官當得好,還是很有盼頭啊,李府尹不就是先例么?” 周彬低聲道:“宇文公明鑒,李守一如果做了宰相,自然不能再做京兆府尹了,從來沒有同中書門下兼領京兆府的做法;但是李守一離任,您也不能直接做府尹,升得太快不是好事?!?/br> 宇文孝爽朗一笑。周彬忙道:“下官說錯話了,多嘴,這樣的事兒宇文公還能不明白么?” 宇文孝笑道:“周賢弟,你說說這個理:都是當官,有門路的和沒門路的人,有何區別?” 周彬沉吟道:“這要看是什么人,如果尋常之人,沒門路的幾年前當什么官,幾年后還是那樣,要是一個不小心,可能怎么進去的都不知道;有門路的就不同了,無論升降,總有人記得你不是?” 宇文孝輕輕拂著下巴的胡須:“那你說我急什么?” 兩人言罷相視而笑。 等送走周彬之后,宇文孝返身回家,正遇到女兒宇文姬,他便說道:“對了,得空的時候你cao持一下,咱們家的門子得增加兩個,不然以后什么小魚小蝦都往里面鉆,老夫哪有時間種菜?” 宇文姬有點嘲笑的味道:“爹爹要升官,這就擺起官架來了?” 老頭子臉色有些尷尬:“沒大沒??!你別成日屆搗鼓那些花花草草,尋機會和鎮國太平公主認識一下不行?她這個年紀最重養身養顏,你名聲在外,還能沒機會?” 宇文姬搖頭苦笑。 老頭子嘆道:“我看薛家大郎這人中,上回他叫我不要和他往來,原來有深意:他知道有大事發生,不愿意連累咱們??!現在我想來倒有點過意不去,沒幫上半點忙、沒出過半點功勞,所謂無功不受祿,可事情剛過,人家就記上心多方打點了。厚道,年紀不大,做事很有主見……你得抓緊了,相信老子的眼光,錯過了沒地兒再找去!” 宇文姬轉身就往外面走:“不就是給了您那么一點好處么,說那么多沒用的,俗!” “你……”老頭子指著她怒道,“又去哪里!” 宇文姬頭也不回地說道:“尋機會和您仰慕的鎮國太平公主殿下認識去?!?/br> 老頭子:“……” 宇文姬一身窄領長袍整潔利索,到馬廄牽了匹馬便翻身上馬,“駕”嬌叱一聲,馬便揚蹄而走。 剛走到古寺巷,實在湊巧,正遇到薛崇訓了。只見街上一隊鐵甲騎兵大搖大擺地迎面而來,行人無不退避,薛崇訓那家伙一身明光甲騎在一匹高頭白馬上,十分得意的樣子,連他的那匹馬也昂首闊步,好像在裝模作樣。 “宇文姬……”薛崇訓看到了她,老遠就喊了一聲。 宇文姬心里情緒復雜,賭氣調轉馬頭便走。后面薛崇訓離開衛隊,策馬追了上來,問道:“還在為上回的事生氣?我回京沒理你,是有苦衷的,完全就是個誤會?!?/br> “不要找理由了!”宇文姬口是心非地嬌嗔道,假裝不理睬,猶自策馬而走,不過明顯慢下來了,又憤憤道,“別以為你得意了,我就要貼著你,哼!”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道:“你這是要去哪里?” 宇文姬一言頓塞,忘記自己出來要做什么了……她沒好氣地說道:“娶你的公主去,管我做什么?” 薛崇訓打量著她緊身長袍下流暢的曲線,砸巴了有些發干的嘴唇道:“我馬上要封王鳥,到時候能娶幾個王妃,機會一到,就封你做王妃?!?/br> “不稀罕!”宇文姬輕輕一踢馬腹,馬兒便奔馳而出,薛崇訓急忙跟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兔子 “上回咱們說好了,等我回京師,便到氤氳齋蒸蒸重溫美好的事啊?!毖Τ缬栍行┬募钡卣f了出來,“你先等等我,等我到母親府上辦點事回來,咱們就……” 有的女人天生就有誘|惑力,宇文姬便是這樣的,薛崇訓看到她性|感的厚唇就像親、看到她飽滿的胸|脯和柔軟的身體曲線就像摸,還有那將窄身長袍后面撐得緊繃繃的翹臀,和修長的腿部配合得流暢萬分天然一體……他已經動了腎火。 不料宇文姬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有事嗎?那你先去??!” 薛崇訓的要求沒得到滿足,心下頓時不爽,如果不是他一向自律,就想和她吵將起來。老子貴為王侯,對你不離不棄,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那我先走了?!毖Τ缬柍聊艘魂?,只說了一句話。 宇文姬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她的臉已經紅了,在后面喊道:“等等!” 薛崇訓勒住馬,回頭道:“還有什嗎事?” 宇文姬從馬上跳將下來,走到街邊一個賣阿貓阿狗阿兔的老太婆面前,摸出一串銅錢道:“嬸子,我要這只小白兔?!?/br> “啊,我數數?!崩咸沤舆^銅錢。這時宇文姬已雙手抱起一只白兔便走,走到薛崇訓的面前,遞給他,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拿著,你自己養它,不能找人幫忙,如果它半個月沒死,你會得到驚喜的哦?!?/br> 薛崇訓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兔子脖子后面的毛皮,將其提了起來,小家伙四條短腿立刻亂蹬,掙扎起來。 宇文姬怒道:“是你這么抓的嗎?” “哦?!毖Τ缬栍痔崞鹚暮笸?,倒提起來。 宇文姬:“……” 她又正色道:“你要自己照顧它,不準騙我!我最恨別人欺騙,如果你連這點事都不能以誠相待,還有意思嗎?” 薛崇訓道:“好,我自己照顧它……但是你要我熬半個月?那我找其他女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