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兵器很危險,別傷著自己,快放下!”薛崇訓急忙說道。他真有些擔憂起來,不是擔憂自己,是怕這小姑娘冒冒失失地傷著了她自己豈不麻煩? 小姑娘又羞又怒,哪里管薛崇訓解釋,提著亮鐺鐺的橫刀就向這邊奔過來,薛崇訓忙撒腿就跑。周圍那些沒心沒肺的家伙們居然還在起哄,樂得看笑話。 那小姑娘在后面拼命追趕,但穿著長裙跑得慢,她竟然彎下腰,用刀割掉了裙擺,潔白的小腿幾乎都露了出來,然后向薛崇訓追趕過來。 薛崇訓奔到廊廡邊,前面無路可去,只得沿著廊廡跑,一面跑一面喊道:“你干什么,先把刀放下!我給你出氣行了吧?”小姑娘體力甚好,跑得飛快,根本不聽薛崇訓解釋。 眼看前面是一個死角,薛崇訓無路可去,本想轉身奪了小姑娘手上的刀,但見她怒不可遏的樣子,生怕糾纏時發生什么意外,還是躲著得好。正巧角落里有一棵大樹,薛崇訓心下大喜,小時候爬樹他是高手,女孩子應該不會玩爬樹。 他奔到樹下,縱身一跳,抓住了樹干,三下五去二嘩嘩就爬了上去。那姑娘奔到樹下時,薛崇訓已經爬到上邊去了,她猶自不放過薛崇訓,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揮起刀就砍樹。當然要砍斷樹不是那么容易的,薛崇訓也不能讓她這么在那里一個勁砍下去,看了一眼旁邊的廊廡頂,距離樹干不遠,便吸了一口氣,腳下一蹬樹干,敏捷地跳到了廊廡頂上。 這下小姑娘沒轍了,仰頭看著薛崇訓不知道該怎么辦。金城公主也趕了過來,喊道:“妍兒,別這樣,人家會笑話你,皇上皇后還等著我們,走吧?!?/br> 第一次聽見金城的聲音,真是猶如天音,薛崇訓幾乎忘記了那名叫妍兒的小姑娘拿著把橫刀還在下面。 妍兒倔強地嘟起嘴道:“我不!讓他們笑去,這黑炭太可恨了,我今天非得報仇,砍他的屁|股,讓他一個月都走不得路!”她說罷轉身就走,沒一會,竟然從旁邊的屋子里搬出了來一架梯子! 薛崇訓哭喪著臉,對武二郎喊道:“二弟,快把小娘的刀繳了,別讓她爬上來?!?/br> 武二郎哈哈笑道:“剛才你怎么不自己繳?小公主如此潑辣,我可不想惹禍上身?!?/br> 妍兒把梯子搭在廊廡上,提起裙子就爬。就在這時,忽見大門口一隊騎兵走了進來,緊接著一個俊朗年輕人也騎著馬走了進來,馬上英姿勃發的的年輕人不是太子李隆基是誰? 李隆基見到眼前的情形,喝到:“妍兒,你干什么?給我下來!”隨即策馬奔了過來。 小公主見到李隆基,乖乖地下來了,然后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著屋頂上的薛崇訓控訴道:“太子叔叔,那個黑炭欺負我?!?/br> 薛崇訓長身站在屋頂上,就像個能飛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一般,他當即就抱拳執禮道:“拜見太子殿下,失禮了?!?/br> 李隆基一見是表弟薛崇訓,太平公主那邊的人,當下也不愿發生無謂的口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說道:“你這刁蠻公主,人家欺負你?你都把人追到房上去了,別再這丟人現眼,跟我走?!?/br> 小公主無可奈何,仰頭瞪了薛崇訓一眼:“這回先饒你一命,別讓我再撞見你,要你好看!” 李隆基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金城公主,顯然金城公主在誰的眼里都很耀眼。金城輕輕行了一禮,李隆基點了點頭。他從馬上跳下來,讓小公主上去,他自己卻步行,其溺愛程度可見一斑。 眼見金城公主也要走了,薛崇訓忙喊道:“金城公主,我真不是故意的?!?/br> 金城公主回眸微微一笑,什么也沒說,卻讓薛崇訓回味良久。 過得一會,眾人才紛紛散去,薛崇訓從剛才小公主搭的梯子上爬下來,長吁了一口氣,說道:“媽|的,這小公主誰家的啊,太厲害了?!?/br> 大郎武崇敏笑道:“太子的侄女李妍兒,永平郡王(李長器)的女兒,五王子府的李家幾個兄弟都很溺愛她,就養成了這么個性子?!?/br> 薛崇訓想起了什么,指著武崇敏的鼻子罵道:“剛才你打她的屁|股干什么,她還以為是我干的?!?/br> “老虎屁股很難摸到,我一時興起就用扇子碰了一下,玩笑,長兄別介意?!蔽涑缑羧耘f笑嘻嘻地說道,“一會看完馬球,我請長兄喝酒賠不是,行么?” 都是自家兄弟,薛崇訓也不能真對他生氣,便順著臺階下來,開玩笑道:“聽說你從劍南帶了不少歌舞妓來長安,一會別舍不得拿出來?!?/br> “有什么舍不得的,送你幾個都成。你問二弟,他經常跑到我那玩女人,我何時小氣過?”武崇敏慷慨地說道。 薛崇訓愕然,想著自己是當哥的,便說道:“這倒不必,有點過了?!?/br> 武二郎臉紅了紅,“大哥你干嘛說這事……” “走吧,一會里面要開席了?!毖Τ缬栆幻孀?,一面又隨口說道,“那個李妍兒,以后別碰到她才好,再被她看到非放不過我?!?/br> 武崇敏哈哈一笑:“長兄,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剛才明明是扇子打的,她能不知道?那丫頭蠻是蠻了點,卻不傻,你知道她為何要鬧出這么大動靜么?”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我倒是很想聽聽大郎的高見?!?/br> 武崇敏“啪”地一聲甩開扇子,故作高深地說道:“她不是氣你踩了金城的裙擺,更不是氣你抱她,而是氣大家的眼里只有金城,把她當成了可有可無的人物。想想那李妍兒平日被百般溺愛,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冷落?所以非得鬧出一出引人注意她,她心里才舒服得了?!?/br> “哈哈!”武二郎當時就大笑起來,“有意思,有意思,大哥這么一說,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br> 薛崇訓也點頭稱是,伸出大拇指道:“高見,定是這般道理?!?/br> 兄弟三人走了一陣,武二郎又道:“宴會沒什么意思,無非吃頓飯而已,一會有馬球賽,我也要上場,想想就手癢。咦,長兄,我記得你的馬球也很厲害,你怎么不上場?” 薛崇訓道:“不過是種玩兒的樂子,高興就好了,我不是很在意這種東西。再說我的傷剛好,不太想上場做劇烈的動作。一會二弟上場了我給你喊,助你聲勢?!?/br> 武二郎大搖其頭:“可不只是玩兒,這馬球和戰陣之術頗為相似……反正有趣,非常有趣?!?/br> 武崇敏背著手道:“馬球有諸多規矩,不能橫穿攻權之騎,不能過度沖撞等等,戰陣有什么規矩?兵不厭詐,不擇手段。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處?!?/br> 武二郎道:“你又不玩馬球,和你說不到一塊,長兄,你知道的,馬球和戰陣是有相似之處吧?” 薛崇訓笑了笑,不置可否,見著武家的兩個兄弟,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親二弟來,今天也沒看見他的影子,這親兄弟有時候性格不合,還沒異性的兄弟關系好。 正想薛二郎呢,薛崇訓一回頭原想和武家兄弟說話的,卻突然看見薛二郎就在后面,薛崇訓忙喊道:“二弟,這邊?!?/br> 薛二郎不冷不熱地走了上來,和幾個兄弟見禮,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陰陰的。他就是那樣的人,沒法子,他一加入幾個人的圈子,大伙的說笑都少些了。 武崇敏好像看不慣薛二郎,冷笑道:“喲,二哥,您怎么沒和太子一起來???” 薛二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緘口不言。武崇敏笑了笑,吵也吵不起來,只得作罷。幾個人默默地上了臺階,一起走進麟德殿。 第四十章 擊鞠 能參加麟德殿的國宴是莫大的殊榮,普通人要是能在里面吃上一頓飯,估計能吹噓一輩子。不過對于薛崇訓這樣的皇親國戚來說,倒也稀松平常,每逢佳節總是能進去吃上一頓,看看里面的歌舞表演。大明宮有美女上萬,但宮廷貴族喜看胡舞,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表演異國風情的節目。 薛崇訓其實不太喜歡看胡舞,老是轉來轉去的,看久了會產生一種頭暈的錯覺。 時逢佳節,今天大明宮真是熱鬧極了,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世。幾乎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吃完了國宴,還有馬球賽,這也是大伙十分喜歡的東西,不能親自上場,看看也很歡樂。 宴會一個時辰之后,讓大家期待已久的擊鞠(馬球賽)就開始準備了,就在麟德殿前的廣場上舉行。觀賽的人以萬計,皇親貴胄、朝廷大臣、宮廷女子、宦官、外邦使節,紛紛前來觀賽。近些年來,難得有機會看到這樣高水準的擊鞠,人們都不愿意錯過。 今上李旦登基以來,就沒有舉行過大規模的擊鞠,這是第一次,因為李旦本人對擊鞠的熱情度不高。而前任幾個皇帝都十分熱衷,時不時就要來一場。 主賽事便是羽林軍組成的“棚”和隨同吐蕃使者前來的隊伍,兩棚對決,國家級的比賽。擊鞠是比較奢侈的運動,也不是誰都有條件練好的,一般只有貴族才玩得起;又因為禁軍cao練的常規項目有擊鞠,軍隊里又兵強馬壯,所以擊鞠水準高的除了皇室貴族就是禁軍。 麟德殿殿前布置了一個千步左右的場地,場上填以沙土以防摔傷。但馬匹在沙土上跑回塵土飛揚,需要打濕,有的是用水,但宮里的球場是灑油,更加奢侈。 場地一端豎有兩根木柱間嵌滿木板的球門,木板下部開一圓孔作為球室,就一個門,誰把那顆拳頭大小的球打進去誰就算贏;當然其中還有一些簡單的規則,不然打球就成了打架了。 北面搭了個高臺作為觀臺,上面設有黃傘羽扇,皇帝坐于正中,旁邊坐著皇后嬪妃,太子皇子公主等人;正臺旁邊還有一個稍矮的副臺,吐蕃使者和朝廷大臣就在那邊。薛崇訓的母親太平公主也在高臺上,但薛崇訓兄弟幾個只能在下面觀看。 他抬頭用目光搜尋時,只見金城公主也在上面,但她并沒有看見薛崇訓,估計已經忘記遇到過薛崇訓這么個人了吧?薛崇訓心里頓時冒出一絲失落。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一陣響徹云霄的歡呼,薛崇訓轉頭看向球場時,只見大唐羽林軍棚隊裝束一新,將馬尾巴扎起,手執球桿策馬進場了。歡呼聲久久不絕,人們的熱情可見一斑。 這樣的歡呼在開始打球時也會時不時爆發,因擊鞠在大明宮里舉行,主場優勢還是不錯的,氣勢上就勝了吐蕃人一籌。 不料這樣的歡呼沒持續多久,人們就目瞪口呆了。開場不到一炷香時間,吐蕃人就連進兩球,這撥人的球技十分厲害,唐朝人被沖得毫無還手之力。 那邊的吐蕃使者見狀“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就在這時,人們無法忍受這種一邊倒的節目,而且被虐的還是自己的人,看著自然不爽,許多人都高喊“三郎,換三郎上場”。 三郎自然就是太子李隆基,有一回他打在宮里擊鞠,四人勝十人,所以大伙都知道李隆基的球術很厲害,呼喊著他的名字,要把頹勢挽回。 皇帝李旦舉起手平息住眾人的吵雜,對旁邊的李隆基道:“你下去參加,別掃大家的興?!?/br> 李隆基跪倒抱拳道:“兒臣遵旨?!?/br> 很快他就換上了窄袖袍,足登黑靴;頭戴幞頭,手執偃月形球杖,英姿勃發地進入了球場。人們立刻又燃起了希望,再次高呼起來。 只見李隆基騎高頭大馬,飛馳如電加入了其中,來回奔走,神駿異常,氣氛再次熱烈起來,喊得最兇的是一個女的。薛崇訓抬頭看時,原來就是那個小公主李妍兒,李妍兒顯然非常崇拜她的叔叔,是手足舞蹈喊得可起勁,“皇叔最厲害了,打敗吐蕃人!” 無奈這回李隆基運氣不再,那些吐蕃人的技藝非同尋常,恐怕是精挑細選訓練了很久才派到長安來的。薛崇訓也是個擊鞠愛好者,以前政治局勢沒那么緊張的時候他經常干的事就是練武和擊鞠,所以很容易就看出來這回的吐蕃人水準比以往任何一次來長安的人都要高。 李隆基左沖右突,苦戰了近三炷香時間依然不得其門,雙方陷入僵局,打得不分勝負。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吐蕃人的馬突然沖撞到了李隆基座下的馬肩,那馬向旁邊一側,就把李隆基給摔了下去,周圍頓時嘩然。一隊騎兵沖了上去,救起李隆基,帶了回來,比賽暫停。 李隆基看樣子沒有大礙,但下馬時一瘸一拐的,腿上好像受了點輕傷。那邊的吐蕃使者大聲道:“小幅沖撞,并不是橫沖,不算違規!” 李旦關切地問道:“三郎,你不要緊吧?” 李隆基苦著臉道:“回父皇,我沒有大礙,剛才大意了,本來不應該摔下去的?!?/br> 李旦大度地笑道:“沒事,人沒傷著就好,不過是一場擊鞠而已,勝負乃兵家常事,咱們大唐這點氣度還是有的?!?/br> 吐蕃人聽罷抱拳道:“皇上宅心仁厚,令我等萬分敬佩。哈哈……”最后笑起來的時候得意極了。 就在這時,在球場邊上休息的武二郎策馬來到臺下,跪倒啟稟道:“皇上,臣請長兄衛國公上場,請皇上恩準?!?/br> 李旦四下一看,找了許久都沒看到薛崇訓坐在哪里,便問道:“薛郎來了么?” 薛崇訓這才走了出來,跪道:“臣在?!?/br> 坐在旁邊的太平公主說道:“崇訓月前受了傷,這會還沒好利索,皇兄就別讓他上去折騰了吧?!?/br> 李旦挺愛聽meimei的話,正要說話時,薛崇訓忽然大聲說道:“臣愿意上場,請皇上恩準?!?/br> 武二郎聽罷高興地喊道:“長兄,你早就該來的!” 太平公主問道:“崇訓,身子要緊,真的沒關系嗎?” 薛崇訓道:“母親,兒身體壯,早就好利索了,沒關系?!?/br> 太平公主遂點點頭,她其實很愿意看到自己喜愛的人出風頭,當初李隆基愛出風頭她也很歡喜……可是現在李隆基長大了成了她的對頭。李旦見狀便說道:“好,朕讓你出場?!?/br> “叩謝皇上?!毖Τ缬枒艘宦?,便起身去換衣服和裝備。薛崇訓這人其實不怎么愛出風頭,不過今天想著金城公主和親的事,又見吐蕃人得意忘形的找抽樣,他心里就不是滋味,非得爭一口氣回來不可。 很快薛崇訓就策馬出來了,一身勁裝,身姿挺拔,騎在馬上還真是英武非常。他本身長得是很俊朗高大的,就是黑了點,這時候換了一身衣服,頭盔遮住了臉,形象都變了一頭。武二郎他們頭上戴的都是幞頭,但薛崇訓戴了一頂鋼盔,他覺得騎馬跟騎摩托車一樣,盡量護住頭部是比較明智的干法。 看到薛崇訓英武俊朗的模樣,太平公主臉上也是浮出了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說,我生的兒子也不必李三郎差。 薛崇訓策馬上場,忽然舉起球桿,大聲喊道:“我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戰!” “??!”廣場上頓時一片喧嘩。上午那個提刀要砍薛崇訓的小公主李妍兒也是十分驚訝,翹起嘴回頭看金城,只見金城臉上泛出了一朵紅暈,嬌羞地低著頭,可大家都在看她。 李妍兒低聲嘟嚕道:“討厭的黑炭,裝模作樣一定贏不了!” 球賽再次開始,薛崇訓完全沒有李隆基的瀟灑,他騎著馬奔走時樣子還有點笨拙,稀松平常的樣子,眾人一瞧他那姿勢就不報什么希望,慢慢地安靜下來,有些無趣地看著場上,好似在等著吐蕃進球。 薛崇訓總是慢吞吞的,在外圍打轉,也不快速追趕木球,他那傻樣好像心不在焉似的。唐人的逆勢沒能扭轉,控球的大部分時間掌握在吐蕃人手里。 就在這時,一個羽林軍將領拿到了球,薛崇訓喊道:“傳!”那將領猶豫了一下,還是傳給了薛崇訓。 薛崇訓立刻動如突兔,大喊道:“二弟,護住我右翼!”武二郎急忙策馬追上薛崇訓。 兩騎奔騰如飛,猶如離弦的箭一般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好幾個吐蕃人想干擾搶球都沒成功。 那木板上的洞越來越近了,薛崇訓瞳孔收縮,全神貫注,手下擊球的動作果斷干脆,利索到了極點。 該出手了!整個世界在薛崇訓的心里已經停頓了下來,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實際上觀球的人們都提著一顆心等待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