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五章 小兔 (下午六點還有一更,新老朋友,砸點紅票吧。) 宇文家這件事本身是無法對太常寺少卿造成根本威脅的,雖然馮元俊和宇文家定過親,但他事前并不知道宇文孝做過的事,且有太監高力士在宮里說話,到時候他肯定能把干系推得干干凈凈;至于把宇文孝那見不得人的事情揭露出來,彰顯正義……對薛崇訓有什么用? 不過宇文孝的秘密并不是一點用沒有。 薛崇訓吩咐奴婢停止加熱,也不再往石頭上澆水了,然后在熱水桶里泡了個澡,渾身頓時輕松而疲憊。 “我要回府了?!毖Τ缬柨戳艘谎蹨喩肀M濕的三娘,“屋子里越來越冷,一會你洗個澡換身衣服,就住在氤氳齋這院子里,不用怕,很安全?!?/br> 從氤氳齋出來,跨過大街走幾步便是薛崇訓的家衛國公府。他萌封了三千戶,富貴自不用說,府中雕樓畫棟富麗堂皇,不過當然是沒法和母親太平公主的公主府比,格局上就小了許多倍,主要是兩棟大型建筑之間用廊道勾連的院子,旁邊和后面有兩處偏院。 走進推拉式的木格子門,就是薛崇訓休息的臥室。木色的梁柱與粉墻、竹簾、白紙木格窗形成了虛淡靜遠的古典風格;墻上的大幅掛畫上只畫了一只飛翔的白鶴,卻暗示著無限的空間,進而讓室內顯得比實際空間更加寬闊,沒有任何壓抑之感。 室內還有一只帶著葫蘆形紐蓋的花形鏤孔香爐,青煙寥寥,聞在鼻子里讓人清心舒服。身處自己的空間中,總是能讓人暫時放下壓力,得到放松,薛崇訓在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線裝劉向版的《國策》坐到軟塌上,翻開正巧翻到“狡兔三窟”那一頁,里面的這個小故事他早就知道,不過因為心情變得輕松,也就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郎君,開開門?!?/br> 薛崇訓把書放到大案上,聽聲音好像是“不托西施”的女兒裴娘,這才想起此前牽馬的奴仆龐二說的事,晚上要將裴娘送過來做通房丫頭。他們都是薛府的奴婢,按規矩便應該由主人占有或者支配。 薛崇訓想罷便對門外說道:“我不是給你后爹說了么,不用把你送過來?!?/br> 裴娘的聲音哽咽道:“我做錯什么了嗎?” “門沒閂,進來說話?!?/br> 過得片刻,房門便緩緩地被拉開,一個小娘低著頭跨進來,背著手又輕輕將木門拉上。然后她的手便拿到了前面,雙手抱在腰間,十指緊扣,削肩輕輕的顫|抖著,看得出來她十分緊張。 這個小女孩就是薛家廚娘“不托西施”的女兒裴娘,生了一張瓜子臉,還帶著稚氣,睫毛撲閃撲閃的,下面那對黑眼睛雖然低眉下眼看著地板,但依然水靈。她的兩足如霜,蹬著一雙木屐。雖然穿著粗布衣,但依然掩蓋不了纖直脖頸上稚嫩潔白的膚色。 她大約只有十三四歲,在前世那個世界,還是讀初中的年齡,雖然在唐朝已經可以服侍男人了,但薛崇訓在那晚的機緣之后,想法什么的都有所變化,讓一個幼小的女孩服侍,總覺得有些別扭。 見薛崇訓沉默不語,裴娘可能太緊張,怯生生地說道:“郎君,你會把我弄|得很疼嗎?” 薛崇訓:“……” “娘說會很疼,叫奴兒忍著……只要以后你收我做妾,讓我跟著你過活就好?!?/br> 薛崇訓搖頭道:“你太小,回到你娘身邊去……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br> “娘會打我?!迸崮镉靡浑p水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薛崇訓。 一個奴婢,有什么資格討價還價,要主人多費口舌?薛崇訓眼里露出微怒,正想呵斥,這時又聽得裴娘道:“我最怕疼,娘打的時候她也哭……” 薛崇訓心里一軟,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裴娘道:“我沒有說謊,要不郎君看看我身上的傷痕?!彼贿呎f一邊竟然開始寬衣解帶。 果然薛崇訓一讓步,裴娘就不會放棄,就算是一個小女孩,也會為了自己和家人去努力爭取。她這樣的有姿色但不會才藝的女奴,未來的命運可能被主人賣來送去,或者淪落到低級妓|院,與其這樣,不如做有權有勢的薛家的小妾,還能和父母待在一塊。 薛崇訓對面是一張鑲嵌了大理石的櫚木大案,出產于安南,通體光素,不加雕飾,木質本身紋理的自然美,給人以文靜、柔和的感覺……就如裴娘的肌膚,也是這般自然純潔光潔不加修飾。 她裸|露著上半身,削蔥似的雙臂抱在胸前,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春天的夜晚依舊還是冷的,光著身子的裴娘冷得簌簌發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過得片刻,她轉過身,露出線條柔和的稚嫩后背和小蠻腰,“郎君看看我背上的傷,娘打的?!?/br> 背上果然有幾條嫣紅的痕跡,她說:“郎君把我攆回去,娘又會打我?!?/br> 薛崇訓聽她說得可憐,心里也冒出些許同情,便說道:“那你先穿上衣服,這次你娘不會再打你的……屏風旁邊的柜子里有藥酒,你拿出來擦一點?!?/br> 裴娘聽罷細細索索地把她那件粗布衣穿到了身上,便依言去柜子里拿藥水。拿了藥水,可傷在背上。薛崇訓也不愿多想,索性讓她把衣服撩起來幫她擦傷。當他的手指觸到那光潔的后背時,他的心中也是微微動蕩了一下……裴娘背部的線條在腰部向內一彎,形成一個美好的內弧形,線條流過小蠻腰,驟然上升,便是緊湊的翹臀。薛崇訓自上而下一看,那雪白的臀|溝在裙內也是若隱若現。 “郎君,這種藥可以擦前面嗎?” “前面也有傷?” 裴娘清脆如鈴的聲音道:“不是,今天沒穿胸|衣,衣服太粗了磨得胸口那地方火辣辣的疼?!?/br> 薛崇訓道:“那你為什么不穿?” “娘說我的胸衣太丑了,怕影響郎君的雅興?!?/br> 薛崇訓道:“這藥是擦瘀傷的,不能亂用……倒是有個法子?!毖Τ缬栒玖似饋?,尋來一張牛皮紙,取下腰間“七事”上的小刀,將牛皮紙裁下創可貼大小的兩塊,又在一面上涂上了一些漿糊,拿到櫚木大案前,說道:“貼到那里,別磨傷了?!?/br> 過得一會,裴娘弄好了之后說道:“真管用,郎君怎么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乳|貼?!毖Τ缬柕淖炖锉某鰞蓚€字,然后說道,“暖閣外面的床原本是晚上當值的奴婢睡的,一會你就睡外面?!?/br> 裴娘的臉上頓時一喜,郎君不再攆她,至少可以在這里做近侍了,雖然同為奴婢,但在薛家的地位又比其他奴婢高了一截。因為近侍可以經常和主人說上話,有時候是非常重要的,其他奴仆都得有幾分忌憚。 “裴娘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好郎君?!彼凳纵p快地說道。 薛崇訓點頭道:“你后爹從小到大在薛家呆了二三十年,忠心耿耿,所以我家待他也不薄,你好自為之?!?/br> 裴娘熱心地說道:“郎君要燙腳么,我出去為郎君打盆熱水進來?!?/br> “我剛剛才洗過澡,不必了,現在你到外面去,有事我再叫你?!?/br> 等臥室里只剩下薛崇訓一個人之后,他便起身吹滅了蠟燭,并未睡下,卻枯坐在窗戶前。今晚沒有月色,但窗外的燈籠卻亮著。外面亮,里面暗,這樣讓薛崇訓心里有了些安全感……其實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安全。歷史上,也就是不兩年之后太平公主覆滅的事件始終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 也許自己的結局方式和父親是一樣的,死在親戚手里。 薛崇訓房里的燈熄滅后,全府基本就等于宵禁了,無人敢發出太大聲的聲音。寂靜中,他想了很多,從前世到今生……又想到眼下正要辦的事情,也猶豫過,不過他仍舊沒有打消念頭。 第六章 杏花 傳說隋煬帝為了炫富,把絲綢纏在樹上,結果外國使節對他說:既然絲綢多得纏樹,為什么不給街上那些乞丐穿?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唐代隋而立,當然不會給它說什么好話,真假也難辨。不過隋朝有乞丐應該不假,而且不僅只有隋朝有許多苦難的人。 大唐都城長安亦是如此,在供奉著紀信的城隍廟后面有一處廢棄的院子,原屬公家的財產,因為一時沒有派上用場,就這么丟在那里,倒成了許多乞丐難民遮風擋雨的地方。 “這個老大娘家里遭了天火,全家都被燒死了,真是可憐,村里的人不僅不予以援手,反而說她做了虧心事才遭雷公天譴……唉?!庇钗募耘f一副干凈利索的男人裝束,背著一個大包袱,頭也不回地說道。 薛崇訓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看著。 “大娘,晚上天氣冷,我給你送了床舊被子。身上的燒傷好些了么,我給你開的藥記得按時敷換?!?/br> 過了一陣,她站了起來,對薛崇訓說道:“那邊還有個,倆孩子都染了風寒,你要和我去看看么?” “你先忙,不用管我?!毖Τ缬柮鏌o表情地說了一句。 宇文姬和他擦肩而過的當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說世上沒有那么巧的事吧?千福寺能遇到你,城隍廟還能遇到你……別動什么壞心思,有句話朋友之妻不可戲,我已經有夫家了?!?/br> 薛崇訓如實說道:“千福寺真是巧遇,這里見你,是我的人跟到的?!?/br> “怎么?”宇文姬隨口問道。 薛崇訓冷冷道:“這些人是可憐,難道被你父親害死的無辜的人,家里的孤兒寡母不可憐?” 宇文姬打了個寒|顫,臉色一白,眼睛里露出見到鬼一樣的表情:“你……你說什么?我聽不懂?!?/br> “三娘,你見過吧?還有和她一起的其他人,現在在哪里?” 三娘這個名字雖然簡單而普遍,雷同者很多,但此時此景恰好對宇文姬提起,就沒有什么雷同的可能了。宇文姬倒退了兩步才站穩腳跟,震驚地看著薛崇訓,口齒不清地說:“家父的事我不清楚,他也不讓我們管……他答應我們以后好好做官,造福百姓……他做過什么,你想干什么?” 想著自己要干什么,薛崇訓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那憂傷雖淡得難以察覺,卻隱隱疼痛。為什么?他已經讀不懂自己了。他抬起頭,只見一片樹葉從高處落下,緩慢的輕輕的,原來春天也會落葉…… “國法道德,善惡有報,我是大唐的官員,懲惡揚善除暴安良是本分天職,你說我要干什么?”薛崇訓面無表情地說道。 宇文姬怔了怔,片刻之后回過神來,冷冷道:“你真是那么鐵面無私的人,叫人跟蹤我做什么,跑來和我說這些做什么,直接去查到人證物證,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你說的?!毖Τ缬栟D身便走,“三娘就在我手里,她就是證據,御史臺會管這件事的?!?/br> “等等!”宇文姬神情慌亂,看了一眼手里的藥包,“你等我片刻,我把這幾包傷寒藥給那兩個孩子……我不信,除非我親眼看到三娘?!?/br> 等宇文姬回來,薛崇訓用嘲弄的語氣說道:“惺惺作態,你們家一面做傷天害理的事,一面在這里裝什么好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薛崇訓心里產生了一種解脫一樣的快|感。 宇文姬臉色蒼白地說:“你不信沒辦法,我真的不知道家父以前究竟在做什么。但三娘他們我也知道,看模樣并非善類。我也問過家父,家父說,如果不盡力讓自己的妻兒過好日子,還講什么善惡?不管他做過什么壞事,但對親人絕沒有過虛情假意,女兒還能怎么樣?幸慶的是家父現在改正了,親人就一定會原諒他的?!?/br> 親人……那么被親人算計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是什么滋味?薛崇訓想了想,好像沒什么感覺,不過如果是前世的那些親人呢?在記憶里,前世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家庭。 薛崇訓咬了咬牙,不料牙關發出了一點聲音,隨即又裝作天氣寒冷所致,他提醒自己:唐朝是唐朝,現代是現代!在這里,父親犯法,兒女同樣有罪,天經地義,難道她宇文姬沒享受過父親的血腥利益?她是罪有應得! 這時只聽宇文姬說道:“如果要贖罪,我寧愿替家父去贖罪,家父已經老了,不忍心看他再受苦?!?/br> 薛崇訓冷笑著看了她一眼,心道:行,你替他來受懲罰吧,我確實對治你父親的罪沒有興趣。 薛崇訓上了一輛蒙得嚴嚴實實的氈車,對宇文姬說道:“上來啊?!彼q豫了一下,最后還是上來了。 天灰蒙蒙的,氈車又密不透風,里面的光線暗淡,把薛崇訓的臉色襯托得更加陰沉,宇文姬忍不住說道:“上次在千福寺你說得對,我并不了解你,沒有想到你有這樣的一面?!?/br> 薛崇訓道:“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何況別人?” 他想起,以前好像有一次在官|妓里逢場作戲,有個歌妓說他身上有陽光的味道……真是好笑,大概是因為自己長得有點黑的關系吧。 馬夫龐二敲了敲車廂,問道:“郎君,去往何處?” “氤氳齋?!?/br> 車里的二人無話,默默相對了許久,只聽得車轱轆在響,還有外面時有時無的喧囂之聲,恍惚如夢。 氈車徑直駛進了氤氳齋,宇文姬下車來看了看環境,這陌生的地方顯然不是衛國公府,她有些害怕地說道:“為什么帶我來這里?!?/br> “你不是要見三娘?” 宇文姬皺眉道:“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的仆從里有馮二郎家的人,萬一是我不該來的地方,你叫我怎么交代……三娘!” 雖然隔著窗戶,窗戶邊的人只是站了一下,隨即消失,但宇文姬立刻就認出三娘來了。因為這個形同女鬼一樣冷清陰森的女人,看一眼就很深刻。 薛崇訓的嘴角露出笑意:“信了嗎?那么現在我們進屋再談條件吧,你說得不錯,如果我只是想懲惡揚善,找你做什么?” 進屋之前,發現院子里那棵杏樹的花朵竟然綻放得格外燦爛,薛崇訓便忍不住伸手折了一枝拿在手里。 還是那間小木屋,還是那樣,奴婢送了一大壺茶上來,然后說已經升火了;不同的是:只有一個茶杯。 薛崇訓用這個唯一的茶杯倒了熱茶,悠然自酌。宇文姬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大概是怪他連基本的禮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