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第二十八節 火線 劉老六不是第一次報名參加新軍了,三年前新軍剛剛成立時,他那個兵痞連襟就建議他參加新軍,劉老六還記得當時他連襟的原話:“黃侯武功蓋世,那打流寇還不跟完一樣,聽說新軍還不拖欠軍餉。到時候不但拿錢,打了勝仗還有皇賞,這好事天下哪去找?” 之前連襟已經三次參軍,每次拿到安家費就當逃兵,掙了幾十兩的外快,但那次連襟信誓旦旦地說道:“良禽擇木而息,這次我一定要跟著黃侯好好干,也博個封妻萌子?!?/br> “就他這老兵痞還良禽呢?沒看出來他還會拽成語了?!钡B襟的話讓劉老六深以為然,一想到封妻萌子劉老六也有些心動,雖然家里的婆娘有點擔心,但就連劉老六就忍不住斥責她:“頭發長,見識短。新軍一個月軍餉頂的上作半年工了,而且跟著黃侯打仗,哪里會有危險?” 轉天連襟兩個就去投軍,他們的妻子也滿心歡喜把他們倆收拾得干干凈凈地出門,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新軍招募士兵的報名站前人山人海,全是志愿從軍的人,而且新軍招募士兵的條件也極其苛刻。身高、體重,沒有不提要求的,劉老六和連襟就這樣被刷下來了,聽說報名的人里,四個也就是能留下一個?;氐郊依锊诺弥?,好幾個平素一塊玩的年輕人也都去報名新軍了,可他們和劉老六一樣,跟誰都沒提,就怕自己沒能搶到這個先,不過——誰也沒選上。 第一次新軍旗開得勝,一個叫許平的年輕人名聲鵲起,當時劉老六還被婆娘一通埋怨,人家也是志愿從軍,也是從小兵干起,這一下子就把榮華富貴拿到手了??粗吭履没丶业哪屈c銅錢,婆娘說到傷心處還發牢sao說這輩子是沒嫁對好人。一怒之下劉老六大罵道:“那我休了你好不好,聽說那許平窮得還不曾成親呢,你去嫁給他好了?!?/br> 因為這個,劉老六把許平也恨上了。山東新軍第一次敗績,一轉眼許平就成了欽犯,劉老六甚是幸災樂禍,連襟還有其他幾個也沒報名成功的人還聚在一起喝了頓酒——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 一晃幾年就過去了,新軍不斷地擴編,一撥接著一撥去中原作戰,幾次都被對面那個大順大將軍許平打回來。說起這事的時候,劉老六和他的連襟都感到不可思議:師徒兩個,那許將軍還是黃侯唯一的弟子,他們這是打什么打啊? 而且再提到山東一戰,大家也變得滿腹狐疑,畢生不收徒的黃侯的僅有弟子,本事看來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山東一戰就成欽犯了? 中原的戰爭對直隸人來說雖然遙遠,但也成了大家飯后茶余最主要的談資。去年新軍又一次大敗,招募士兵的榜文幾乎貼遍了北京城,可再也沒有往日蜂擁而去的景象,劉老六也不打算去送死。 直到去年年中,劉老六的連襟又回京師來了。被新軍拒收之后連襟一怒……準確地說是他也不愿意踏踏實實地干活,就去了別處投軍,這幾年里當過魯軍還當過汴軍。連襟回家的時候,帶著滿滿一口袋銀子,說都是當兵時掙的,而且還好幾次遇上過那個許將軍。 “我聽說啊,當年山東一戰是因為許將軍殺人殺得少,所以被同僚看不慣了?!背鋈セ炝藥啄?,連襟也算是見多識廣,他告訴劉老六:“侯督師下令斬草除根,大部分新軍營都執行命令,許將軍心軟好像才殺了二、三百。一開始其他人都動手的時候他也遲遲不動,像那個救火營就殺了好幾千,結果不肯動手的都死光了,不是死在督師手里,就是死在東江軍手里,你看最后手上沒沾血的長青、山嵐不都完蛋了么?許將軍好歹還殺了二、三百,所以沒立刻被處死,但還是成了欽犯?!?/br> “他可是黃侯的弟子,黃侯怎么不救他?” “就是因為黃侯的弟子才倒霉啊,”連襟說得唾沫橫飛:“朝廷里覺得黃侯想收買人心,所以要黃侯手下的人也沾血,其他各營都動手,聽說許將軍反應很慢,朝廷當然不愿意了,黃侯這時候要是替他說話,這不就坐實自己在收買人心了么?要是替弟子說話,不成了秘囑心腹對朝廷陽奉陰違了么?” “原來是這樣?!?/br> “這也是算是自食其果了,把許將軍辦成欽犯就是朝廷給黃侯一個顏色看看,結果許將軍一怒反去闖賊哪里去了,”連襟說起許平也挺感慨:“許將軍不殺俘、不屠城,在河南頗得人心,我看啊,這仗難打啊?!?/br> 說完之后連襟就又提議去報名新軍,劉老六吃驚不?。骸澳銊傔€說……” “我也算看明白了,新軍和其他明軍沒啥區別,一樣當兵吃餉混日子,一樣別想指著軍功出人頭地,我拿到安家費就溜,怕什么?實在溜不掉,許將軍又不殺俘,我到時候把槍一交,還不是屁事都沒有?” 就這樣,劉老六又和連襟投軍去了,辭別哭哭啼啼的婆娘,劉老六第二次來到新軍的招兵處,這次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要求,那天和劉老六他們一起參軍的還有幾個骨瘦如柴的乞丐,新軍也一概收下了。劉老六和連襟都被分配到重建的長青營,這是許將軍參與建立又被他親手消滅的營,當時他連襟就私下笑道:“別說,咱和許將軍還真有緣?!?/br> “別瞎說,萬一又派我們去打許將軍怎么辦?” “跑唄,還有什么可想的?”連襟很痛快地答道。 出發來山西的路上,每天都有逃兵的尸體被懸掛在營門,看著那些血淋淋的尸體劉老六一陣陣地心虛,連襟幾次勸他逃跑都沒敢答應:“你不是說許將軍不殺俘么?若是贏了有皇賞,輸了把槍一交就行了?!?/br> 就在前天,連襟趁著一次砍柴的機會逃了,這個沒義氣的家伙,不過連襟不在劉老六更不敢跑了,他好不容易才讓長官相信他不知道連襟要跑??丛诖髴鹪诩吹姆萆?,隊里的長官也沒太為難他,只是交代不給劉老六出營的機會——其實就是給劉老六也不敢跑,這山西他人生路不熟,周圍都是新軍的部隊,他既不知道回家的路也不想被抓到痛打一頓然后懸尸營門。 望著對面山上密密麻麻的黑旗,第一次上戰場的劉老六感到腿肚子只打哆嗦,鼓聲響起時,左邊的伙伴抱怨道:“為什么我們要去打他們?我們就呆在這等他們下山來打我們不好嗎?” “當官的都是蠢貨?!庇疫叺耐橘澩幕卮鸬?。 果長好像沒有聽到士兵們的竊竊私語聲。 不過軍命難違,劉老六他們聽著鼓聲,只能硬著頭皮向山上爬去,背后的大炮不停地轟響著,劉老六聽到身后又有一個同伴嘟囔道:“我們的大炮這么多,把他們轟垮不就得了?” “當官的都是蠢貨?!眲⒗狭÷晳艘宦?,果長還是似乎什么也沒聽到。 黑色的旗幟越來越近,漸漸的,劉老六能夠看到旗幟下的敵兵,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在那里,接著對面騰起了幾團煙幕——這不是己方火炮造成的,而是對方的大炮開始還擊。 “娘咧,闖賊也有炮?!?/br> 一個士兵罵道。 “記著你們的訓練?!惫L總算開口了。 鼓聲沒有停,繼續向前走吧。 “這些闖賊看來是不會跑了,”劉老六看著面前的敵人,在心里默念著:“菩薩啊,菩薩,他們怎么還不跑呢?” 無數的白煙突然從對面騰起,接著就是密密麻麻像炒豆子一樣的槍聲傳入耳中,再接下來就是不少慘叫聲: “哎呀?!?/br> “老子被打中了?!?/br> “疼,疼,疼!” 劉老六向左右看去,有幾個人被打中了,倒在地上捂著傷處大聲叫嚷。 身邊的同伴腳步慢了下來,劉老六也放慢步伐保證自己不突出隊列,既然腳步要踏著鼓點,那步伐邁得小一點兒就可以了。 對面又是一輪齊射,這次有更多的同伴倒下了。 “還擊啊?!庇腥巳氯轮骸盀樯陡砂ご虿贿€手?” 劉老六走得更慢了,可還擊的命令還是沒有下達。 “既然闖賊能打到我們,那我們也能打到他們,為啥不還擊,這不是送死么?”劉老六腹謗著,不停滴看著果長,期盼著射擊的命令能快點下達。 …… “前鋒怎么走得這么慢?”賀寶刀看著兩軍的距離,在目前的位置上開始齊射,雙方打光了彈藥了未必能把敵人殺光,賀寶刀希望距離更近一些以加快彼此消耗的速度,他的兵力是對面的兩倍,消耗速度越快對新軍越有利,他打算靠不停頓的攻擊來流光順軍的血:“傳令,讓前鋒加速?!?/br> …… “這鼓敲得,它是催命咧?!眲⒗狭犞澈竺苋缬牦E的鼓聲,在心里用力地罵道。 幸好隨著部隊繼續向前,對面也沒有再射擊,直到劉老六能模糊看到對面敵人的面容時,才看到他們又一次把槍放平。 “好疼?!?/br> 在白煙出現在視野中時,右手的同伴突然把槍一扔,抱著胸口去撲到在地,接著一陣清晰、猛烈得多的槍響聲傳來,無數的人同時發出慘叫,這次被打倒的同伴比前兩次加起來還多的多。 鼓聲終于停了。 “預備——” 總算傳來還擊的命令,劉老六連忙把槍放平。 “瞄準——” “瞄準個屁?!眲⒗狭种缚墼诎鈾C上,以前訓練的時候無數次聽到這個口令,但它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讓劉老六覺得可惡。 “開火!” 劉老六急急忙忙地扣動扳機,然后熟練地按照訓練要求開始裝填。 在用牙咬紙藥包的時候,對面的敵人又開火了,劉老六本能地往地上一蹲,一顆鉛彈呼嘯著從頭頂飛過,身后傳來一聲慘呼,背后的同伴撲在他的身邊。劉老六看了那人一眼,子彈打中了他的脖子,血從傷口像噴泉一樣地涌出來。 “幸好?!眲⒗狭底詰c幸道,手里紙包中的火藥已經灑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將它隨手拋掉,又掏出一個用牙咬開。 “預備——” 火藥還沒倒進去。 “瞄準——” “催你娘的命啊?!眲⒗狭÷暯辛艘宦?,子彈還沒有塞進槍管。 “開火!” 正在壓膛的劉老六知道趕不上這次的射擊了,他放慢了動作,對自己說道:“等下次吧?!?/br> 看到對面的敵人又一次放平火槍,劉老六更看到對面側對著自己的黑衣軍官把佩刀舉到半空,知道對面馬上就要開火了,他搶先往地上一蹲,白煙冒起,鉛彈又一次呼嘯著從上空飛過。 “好險?!?/br> 劉老六還來不及慶幸,就聽到隊官的怒吼聲傳來:“你們躲什么躲?不就是子彈嗎?” 側頭一看,無數的同伴都蹲在地上,有的人甚至已經趴下了,聽到隊官的怒吼聲后,大家又急急忙忙地起來裝填。 這次隊官還沒有來得及喊話,劉老六就看到對面第三次放平了火槍。 “預備——” “預你娘的備!”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大概是另外一個看到對方準備射擊而心焦的同伴吧。接著劉老六就聽到了一聲槍響,他也急急忙忙地胡亂放了一槍,顧不得掏藥包就趴到在地。 “你壓到我的手了?!?/br> 身邊傳來一聲小聲的責備聲,是右手哪個不等對方開火就中彈倒地的同伴,劉老六趴在地上側頭看去,對方一動不動地趴著,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劉老六收回了壓在同伴手上的槍,身側已經是無數臥倒的同伴。 “沒人起來裝填,”劉老六抬頭向前,看著對面緊鑼密鼓地裝彈,情知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趕在對面射擊前裝好彈藥了:“那我也不起來?!?/br> 既然趕不上了就不趕了,劉老六很想得開,等對方射擊完再起來裝填吧。 對方又射擊了一輪,黑衣軍人人直立著繼續裝填。 “這次也趕不及了?!眲⒗狭鶡o可奈何地繼續臥倒在地:“讓后面的人也開兩槍吧,我已經開過兩槍了?!?/br> 第二十九節 初捷 看到自己當面的明軍是舉著螳螂旗時,站在裝甲營的貓頭鷹旗前的李來亨臉色凝重,望遠鏡始終不曾放下過。正如李來亨所料,長青營是第一波向裝甲營陣地發起進攻的明軍,不僅僅是李來亨,參加過野雞崗之戰的裝甲營軍官們無人敢掉以輕心。 “這是大將軍一手調教出來的營頭,和我們還有鷹營一樣,也算是師兄弟了?!遍L青營踩著鼓點向本方殺來時,一個參謀還這樣說道:“螳螂營是大師兄,鷹營是二師兄,我們是小師弟,真好像是同室cao戈一般?!?/br> 其他人都專注地看著戰場,沒有人應聲。 現在大家的神色都輕松了不少,第五步兵翼越來越占據上風,對面明軍前排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少士兵已經停止射擊趴在地上等死。長青營的還擊也顯得越來越不成章法,整齊的排槍已經消失不見,那些還站立著的明軍士兵大部分都彎著腰緩慢地裝填,然后等不及軍官的命令就急忙發出零星的回擊,還有些人則緩緩后退,似乎已經開始喪失對射的斗志。 “大師兄不行了?!币粋€參謀輕快地笑道,對面的長青營顯出明顯的疲態,陣勢暴露出遲疑不定的軍心。 “十七步兵隊打得很好,二十也打得不錯,不過打得最好的還是十八和十九步兵隊?!崩顏砗嗳匀粵]有放下望遠鏡,不過他已經有余暇開始評判戰局,在中央的位置上,明軍的步兵已經快退到順軍的步兵火力范圍外,這兩隊順軍開始向貓在地面上的明軍士兵射擊,雖然效率比較低,但每次齊射也能擊中些企圖躲避順軍火力的敵人。 李來亨注意到第五步兵翼的齊射速度開始放緩,每次都用更長的時間仔細瞄準,來保證每個士兵都能參與到集體射擊中,這既能減少體力的浪費,減緩士兵的緊張情緒,而且向不還手的敵人射擊對士氣也既有好處。 有一些趴在地上的敵人開始趁著第五步兵翼齊射的間隔期起身逃走,越來越多的明軍士兵學著這些人的樣子,飛快地從死亡區域地撤離。又是一次齊射,還在抵抗的明軍士兵又被打翻了一批,整條明軍戰線開始動搖,士兵們不再嘗試還擊而是一起把后背亮給順軍。這些士兵已經不管是不是在射擊的間隔了,以最快地速度向螳螂將旗的位置跑去。 對面的鼓聲再次響起,原本呆在螳螂將旗位置的后排明軍開始前進,他們放過撤退的同伴,開始向交戰位置前進。 “又是四個明軍步隊?!毕鄬α偃艘魂牭捻樮姴疥?,只有四百人的明軍步隊列出的陣型顯得稍微單薄一些,這次李來亨看到第五步兵翼沒有向前次那樣進行原距離攔阻射擊,而是把敵人放近。 對面的明軍軍中騰起了排槍的硝煙,這次是明軍先開火了,他們沒有走到剛才的位置就停下來開火。 這次開火過后,第五步兵翼并沒有還擊,可明軍依然沒有向前,而是原地不動裝填,看起來還要進行新一輪的齊射。 “太遠了,這么遠他們在打樹么?”李來亨話音未落,就看到第五步兵翼的旗幟開始晃動,鼓聲也響了三響,看起來他的副官打算離開既設陣地向前。 身邊的傳令兵立刻轉身向李來亨看來,營官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副官的建議。 裝甲營的營部用主旗和鼓聲回應了第五步兵翼的請求,這時明軍果然又進行了一起齊射,第五步兵翼的士兵離開陣地,大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完兩軍間一半的路途,然后才搶在明軍第三次射擊前進行了首次的回擊。 順、明兩軍的戰線上,你來我往地噴射著成排的硝煙,兩輪之后,李來亨雖然看不清對面的情況,不過他能感到對方的回擊明顯又慢了下來。順軍連續攻擊了一次,對面的還擊變得更加有氣無力,零零星星地不復剛才的威力;接著順軍又連續齊射了兩次,對面的齊射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