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可是……”許平急忙爭辯道:“在下已經拜趙老夫人為義母,趙府小姐和在下是義兄妹啊,這于禮不合?!?/br> “許將軍姓許不姓趙,既然沒有改宗,怎么會于禮不合?”見許平啞口無言,趙小姐微笑道:“看來許公子的顧慮都已經打消了,那小女子……” “我并無此意!”許平斷然地大聲說道。 許平立刻意識到自己失禮,連忙低頭道:“許平唐突,請趙小娘子千萬恕罪?!?/br> 話被打斷后趙小姐默默地看著許平,秋月抿著嘴似乎有些不高興。許平長嘆一聲,站起身向著姑娘深深一禮:“在下敢問趙小娘子府上如何稱呼?” 秋月咬著嘴唇,眼睛在許平身上上下打量。趙小姐沒有回答而是輕聲吩咐道:“秋月,去喚店家來結帳?!?/br> “許平莽撞無禮,趙小娘子海涵?!痹S平聞言又是一聲嘆息,再次抱拳道:“不知府上如何稱呼,敢請小娘子千萬賜教?!?/br> 隨著秋月的招呼,一個店小二應聲而來,站在門外和秋月說話。趙小姐還是沒有回答,只是說道:“許公子請坐?!?/br> 許平緩緩坐回椅子上。 不久秋月就回到屋里,對小姐道:“小姐,帳已經算好了?!?/br> 許平聞言再次起身,趙小姐不等他開口便道:“許公子,小女子要回去了,不知許公子可愿……可愿護送一程?” 許平聞言大喜,忙不迭地答道:“敢不從命?” 三個人緩步下樓,店中人只當作是一個軍官帶著家中女眷出來,也沒有人多在意,走出店門外,趙小姐道:“許公子不妨再說說那個戰棋,小女子才聽了個開頭?!?/br> 許平正要開口,卻猛地倒抽一口涼氣,迎面走過來幾個大漢,不是曹云他們一伙又是何人?這幾個人愣愣地目視前方,大步流星地走來,一個個裝著不認識許平,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看到許平奇怪的表情,趙小姐問:“許公子,何事?” 許平急忙笑道:“無事,無事。只是剛巧想起軍中一件要務,不過也不急,是明天要做的?!?/br> 這幾個人定然是好奇心大發,非要見見許平的意中人是什么樣子。不過見他們做派,許平估計也不會和自己打招呼,所以許平也打算裝著不認識他們,等回軍營后再和這幾個家伙算賬。 許平剛覺得心下稍安,卻聽見趙小姐發出一聲驚呼。定睛看去,趙小姐已經用袖子掩住下半截面孔,停了下來。 那群人中領頭的金神通已頓住腳步,臉上全是不可思議的表情,失聲叫道:“小妹!” 趙小姐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了一聲:“金家哥哥?!?/br> 本打算和許平擦肩而過的曹云等人隨即站住腳,看看金求德,又看看趙小姐。在所有人里只有秋月還是一臉無辜,先看看許平、再看看金神通,最后看著自己茫然失措的小姐,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還是金神通最早恢復常態,他勉強把目光從趙姑娘身上拉開,幾步走到許平面前,道:“許兄,這位是……” 姑娘早已經羞得把頭垂下,但當她聽到金神通開口后,急叫道:“金家哥哥!” 金神通聞言一愣,看看趙小姐,又看看許平:“這位……這位小妹是……是……” “金家哥哥,”姑娘又叫了一聲:“令尊可好,令堂可好?” 金神通一聲苦笑,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吞吞吐吐對許平說道:“是家嚴的一位……一位故交的千金?!?/br> 許平覺察到他們正在隱瞞什么,而自己正是他們要隱瞞的人,此時許平臉孔已經繃得如同石頭一般。 見狀金神通忙辯解道:“許兄不要誤會,這位姑娘和我乃是竹馬之交……” 眼見許平臉色鐵青,金神通張口結舌再也解釋不下去,突然朗聲說道:“實屬意外……莽撞了……就此告辭?!彼麚]一揮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金神通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街邊,林光義在許平身邊道聲:“得罪?!卑瓮染团苋プ汾s金神通。曹云他們也灰溜溜地一通小跑,追著林光義的背影而去。轉眼間只剩下許平、趙小姐和秋月三人。 許平緊緊繃著嘴,轉過身面對著趙小姐。她垂著頭側身沖著許平,輕聲對秋月說道:“剛才那個人是金家的公子——金神通?!?/br> “啊——”秋月急得滿臉通紅:“小姐,我不認識他啊?!?/br>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壁w小姐已經恢復了常態,她安慰秋月道:“我也沒有怪你?!?/br> 趙小姐似乎下定了決心,用平靜的語調說道:“許公子,小女子……我并不姓趙?!?/br> 許平并不是沒有想到過“趙小姐”報的可能是一個假姓,在趙府門前邂逅使許平一度打消了這個疑慮,但踏進趙府的花廳之后許平又重新產生了懷疑。今天他始終以趙小娘子相稱,對方也沒有一點更正的意思。剛才“趙小姐”連續出聲阻止金神通道出真相,現在她承認了是說謊,回想起一連串的事情,許平覺得胸膛里隱隱作痛,充滿了被欺瞞侮辱的感覺。 “我本想在許將軍送到家門口的時候,指著家門告訴許將軍我就是那家的女兒,”此時趙小姐一掃之前的小女兒態,臉上更無半分嬌羞之色,她大大方方地告訴許平:“我姓黃?!?/br> 許平微微一愣,接著就被這話里潛藏著的含義驚呆了。他聽見自己急速呼吸的聲音,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開一步,從唇間擠出驚疑不定的幾個字:“黃?黃——黃?” “是的?!秉S小姐點了點頭:“家嚴是鎮東侯?!?/br> …… 黃小姐和秋月兩個人在前面走,跟在她們身后幾步的許平看上去就像是個跟班。得知對方的真實身份后,許平只感到一陣陣頭暈。在戰場上拼死殺敵,在軍校里忍辱負重,吃盡各種苦頭的許平終于成為同伴中的佼佼者,但是他和黃小姐之間的身份差異仍太過懸殊。許平現在連百戶的世職都沒有。并不是沒有窮書生得到丞相之女垂青的故事,可許平知道那只是故事。何況就是在故事里,窮書生也要先考一個狀元才能贏得佳人。 黃石是許平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更是朝廷的侯爵,還不要說黃姑娘的母親還有郡主的封號。許平很清楚黃姑娘的婚事肯定會驚動當今天子和朝廷,而無論是皇室還是朝野,都不可能認同朝廷的貴爵之女下嫁一個小軍官。最后的最后,黃姑娘也是名符其實的千金之女,而許平不要說千金,就是一百兩紋銀的聘禮都拿不出來。因此無論黃姑娘到底心中有何打算,許平的愿望都可以稱得上是癡心妄想。 “或許黃小娘子一開始要我送她回家,就是打算把府邸指給我看,暗示我知難而退吧?!痹S平心里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已經遠遠望見侯府。 前面的人停下腳步,看起來不打算被府門前的人看到。許平彬彬有禮地停在黃小姐五步外。 “多謝許將軍相送,我這便到了,許將軍請回吧?!秉S小姐朗聲說道,她的話果然證實了許平的猜測。 接下來只要再說一句客套話就可以告辭,結束這段沒有希望的情緣。只要說一句“末將恭送小姐”就可以了——在侯府千金面前,許平本也沒有自稱我的資本。 “末將……”許平抱拳行禮,道:“末將敢請小姐屏退左右?!?/br> 這個要求讓黃小姐感到意外,秋月驚奇地瞪著許平,他卻緊閉著嘴不為所動。 黃小姐猶豫一下,擺了擺手,秋月退開數步,轉過身去。黃小姐沖著許平點點頭,道:“許將軍可以講了?!?/br> “正月得蒙小姐相救后,末將就時刻不忘?!?/br> 聽到許平說起在茶舍斗毆的事情,黃小姐微微一笑:“許將軍過謙了,我可不敢當,再說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br> 許平自顧自地說下去:“當日小姐告訴末將小姐姓‘趙’,末將就百般打探小姐府上?!?/br> 黃小姐臉上一紅,跟著露出些許薄怒。不過許平視而不見:“那時小姐說令尊和新軍頗有淵源,末將愚鈍,從始至終都以為令尊是為新軍效力,全然沒有想到原來是新軍在為令尊效力?!?/br> 聞言黃小姐又是一笑:“我也有不少顧慮,許將軍定然是能諒解的?!?/br> 許平對這句話充耳不聞,繼續說下去:“當時據末將所知,新軍中的故趙將軍稱得上是將門,故而末將深信不疑小姐乃是趙將軍之女。德州之戰前,若不是見到趙將軍來到末將的哨所,末將絕不會志愿前往東森大營。其后末將冒名頂替,也只是因為趙將軍殉國。其時末將深悔未能保護好‘趙小娘子’之父,心中存了不成功變成仁的念頭。雖然末將一直對外人說,在德州甘冒風險是為了報國,但其實只是想求得在小姐心中能有一席之地,能夠在小姐心中顯得與眾不同……” “夠了!”聽到此時黃小姐臉上已是通紅,她又羞又氣地道:“許將軍,我可是鎮東侯的女兒,任何人在冒犯我之前最好三思!” 說完姑娘就要轉身離去,許平微微提高聲音,道:“小姐,末將無意冒犯,但胸中有些話實在不吐不快。普天之下,除了小姐,末將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說這些話,也絕不會對第二個人說,敢情小姐無論如何把它聽完,末將別無所求?!?/br> 已經走開幾步的黃小姐停下了,許平跟上幾步,在她背后繼續說道:“末將在德州僥幸逃生,自從回到京師后,末將就天天在趙府門外徘徊,指望能覓得小姐的芳蹤。二月那天得以見到小姐,末將對小姐乃趙府之女深信不疑。轉天末將去求金將軍引見,為的當然不是去拜干娘,又有誰會歷經千辛萬苦,為的就是認一個干娘呢?末將就是想向趙府求親,但是,幸好及時發現趙府千金并不是小姐,所以末將就……” “許將軍不用再說了?!秉S小姐轉過身來,看著許平的眼睛,輕輕搖頭道:“許將軍的心意我知道了,其實我也并非毫無察覺?!?/br> “末將知道,小姐今日是想斷了末將的念頭?!?/br> 黃小姐默默無言。許平再次抱拳,昂然道:“末將聞,鎮東侯二十二歲從軍,三年而聞名天下,自白身而至右都督、太子少保、世職都督僉事。平雖不才而心向往之,愿效鎮東侯以為志,為國家立大功、博功名,請小姐拭目以待?!?/br> 黃小姐嘆道:“戰事兇危,許將軍當以性命為重?!?/br> 許平充耳不聞,一躬身大聲說道:“末將恭送小姐?!?/br> 黃小姐沉思片刻,轉身向著秋月走去,同時傳來一句話:“許公子,我會拭目以待?!?/br> 回營的路上,許平一直默默想著心事,那張笑顏如花的面容仿佛還在眼前。 …… “你拭目以待什么?!” 鎮東侯府的一個房間里,黃小姐正垂首肅立,站在她面前的人發出這聲斥責后,坐著的另一人急忙叫到:“meimei,別著急?!?/br> 這個生氣的人正是黃小姐的母親、鎮東侯的夫人,坐著的人是她的jiejie、大將李云睿的妻子。黃夫人看自己的女兒抿著嘴一言不發,她重重嘆了一口氣,連連搖頭道:“這孩子是越來越不聽管教了,都是她爹給慣的!” 李夫人開口不是責備外甥女,而是提醒道:“君兒,下次出門記得帶外廳的丫頭,別再帶那個新來的了,誰都不認識?!?/br> “那樣更不好?!秉S小姐低著頭,細聲細氣地反駁道:“外面的幾個丫頭雖然認識的人多,可是他們也認識這些丫頭啊,萬一在路上遇見了,立刻就被認出來了?!?/br> “根本你就不該出去亂跑?!秉S夫人剛按下去的火氣頓時又升了起來,她拍了一下桌面,大聲責備道:“如果你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別一天到晚惦記著出去,這些事根本不會有!” 黃小姐立刻又閉上嘴,把頭垂得更低些,黃夫人看著女兒,一臉的無可奈何,對她jiejie嘆氣道:“沒用的,我的話她都當耳旁風,她爹只會給她叫好。以前我每次禁止她出門,她就跑去她爹那里求情,然后就又出去了?!?/br> “自從琴兒……”黃夫人在心里嘆息了一聲,長女夭折讓黃石痛心不已,埋怨妻子教養的方式不好,從此以后,黃石就把次女當成兒子一樣的養。這個女兒小時候每天要和哥哥們一起跑步,還要學習騎馬和劍術。這些固然已經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但是大家還可以用黃家乃是將門,黃石本人也是出身草莽來解釋。沒想到的是,這個女兒長大一些后,黃石竟然還帶她去海里游泳。雖說黃石隔絕外人,親自教女兒游泳,但這種事還是太聳人聽聞了。黃石和兒子們去鬧市游玩時也會帶上她,為此被御史彈劾過無數回,曾經有一度每天黃石都需要為彈劾寫自辯。早先雖然反對聲一直很大,但皇后挑黃家的女兒為太子妃的念頭始終不曾打消,但既然黃石把女兒管教成這個樣子,那結果當然也是不了了之。 抱歉更新不定時,工作日有些手忙腳亂。抱歉、抱歉。 讀者建了新的虎狼群:82271327 如果已經在救火、磐石、天一和近衛群里的,我建議別加了,不然所有的群都是一批人…… 第二十節 長青 “這孩子,把大哥氣得都不愿意再來我們家了?!秉S夫人又抱怨了一句。 黃夫人的哥哥進士出身,覺得他有義務以娘家長輩的身份對外甥女進行一些教誨,讓她回到符合社會風氣的正道來。他告訴外甥女勛貴之家理應做天下人的表率,尤其要注重行止,不能給天下的百姓帶來壞榜樣,但是誰都看得出來這些話黃姑娘根本沒有聽進去。最后趙大人痛心疾首地對外甥女說:這些舉動落到御史耳中,御史必然會彈劾黃石,罰他的俸祿。作為女兒,怎么忍心讓老父蒙受恥辱和損失呢? 這話當時對黃小姐觸動很大,黃夫人當時還從女兒臉上看見了不常見的憂慮之色和深思的表情,不過……不過這就只維持到黃石回家,等女兒和黃石交談后,黃夫人就看見女兒再一次故態復萌,還得意洋洋地告訴母親和舅舅:“爹說了,他不在乎這點小錢?!?/br> 李夫人好言勸道:“君兒,你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兒。就是平常人家,女兒的婆家也要由爹娘來挑……” “她爹不挑的?!秉S夫人賭氣地說道:“她爹說了,女兒挑了哪家就是哪家。見過寵女兒的,沒見過她爹這樣寵的?!?/br> “你不就天天見嘛?!崩罘蛉巳⌒α薽eimei一聲,又轉頭對黃小姐說:“你也不小了,該讓你娘省心了?;ㄐ┕Ψ驅W些女紅,等你嫁人后,才不會讓婆家笑話啊。君兒,先給你娘賠個罪,然后過來坐下?!?/br> 等黃姑娘坐下后,李夫人又道:“其實我覺得金家的那個孩子就挺不錯的,最不錯。就算君兒看不上,賀家、楊家的孩子不都沒有成親嗎?他們雖然不曾對你父親明言,但是心里的念頭誰還不知道???” “是啊,知根知底,家里也殷實,不會讓君兒受苦?!秉S夫人說:“我也覺得金家的孩子人品不錯,前程也很遠大,那個許平連世職都還沒有?!?/br> 黃小姐替許平辯解道:“昨天他當上游擊了?!?/br> 聞言老姐妹倆一起搖頭,李夫人嘆道:“君兒,算算看,他世職升得再快,要多少年?等他置辦起家產,又要多少年?等他能拿出配得上侯府千金的聘儀,再要多少年?” 黃小姐再也不說話。片刻后李夫人又笑起來,對黃夫人道:“君兒也不小了,她一天不成親,那幾家的孩子也不肯訂親,人家嘴上不說,心里可不愿意白等啊?!?/br> “這全怪她爹,我總說要給君兒快些訂親,他就是不干……” “他今年二十一,”一直沉默的黃小姐突然打斷了母親和大姨的交談:“爹二十一的時候,還不如他呢?!?/br> 屋里頓時一片寂靜。黃小姐滿臉倔強還帶著一絲幻想,李夫人不禁想起自己在二十幾年前的情景,仿佛看到了青年時的自己: 那是煙火彌漫的廣寧城,門外喊殺聲震天動地,母親摟著兩個女兒和小兒子躲在床下,父親、大哥拿著菜刀、棍子守在門口……直到報捷聲響徹全城:“黃將軍回師平叛,陣斬叛賊孫得功!” 那是覺華的東山,后金大軍的鐵蹄已經踏上冰面,向著明軍的戰線蜂擁而來。姐妹兩人站在山頂,望著擋在這洪水之前的明軍……直到敵軍退去,軍民們沸騰歡呼:“太子少保大人威武!” 李夫人想了一會兒,掉頭看看meimei,發現后者也怔怔地看著女兒,似乎也在回憶往事:“這是你的閨女,我管不了?!?/br> …… “末將拜見大人?!?/br> “幸會,許將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