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及池魚
王子安和袁秋華從小學四年級到初中畢業,一直都是同班同學,父輩又一直是同事,盡管相處時間長,見面機會多,但從未有過年齡相仿玩伴之間,那種情感特殊的兩小無猜式熟悉,親密無間的青梅竹馬式交往,沒有熱忱,只有疏遠,沒有親近,只有隔閡。 節假日,在鎮機關大院,袁秋華和伙伴玩猜謎語,打花棍,跳房子,踢毯子,哪怕王子安從身邊過,或站一旁觀望,從來便不喊他一起玩耍。 鎮會客室有一臺電視,從播《上海灘》到《聰明的一休》,從《血凝》到《藍精靈》期間,每晚倆人都去看,卻隔得遠遠的,從來也不說一句話??戳穗娨?,觀眾免不掉還要聚攏在一起說東道西,嘻嘻哈哈地說笑,嘰嘰喳喳地爭吵,但只要他,或她靠近,另一個必定離開。 小學期間,也許父輩不和,影響到小孩的心胸與心情,間接阻礙了倆人交往。王子安跟袁秋華打交道,稱呼不像和其他同學一樣,直叫姓名,而是“喂,臭老九”。袁秋華則回敬“哼,小衙內”。況且,那年代上學,男生和女生是不講話的,即使同桌而讀,同凳而坐,中間也要劃上“三八線”,用一句話來說,就是標出楚河漢界,以示涇渭分明。 男生內部,女生內部,確實議定,男女生之間,私下不得講話,背后不得通話,沒人不得談話,誰先開口,誰是叛徒,一概當以漢jian罪處決,給予開除出部的懲罰。字斟句酌的,文縐縐的,高潔文雅的,公告之詞,通過說文解字的翻譯工作,置換成大白話,就是大伙不再跟這個誰講話,不再跟這個“骨頭輕”的誰歡笑打鬧,不再跟這個“靠不住”的誰嬉戲追逐,不僅男生不,女生也不,讓這個誰一個人玩味,自說自話去,自言自語去,自娛自樂去。 這個公告,是大伙公推袁秋華擬訂的,短小精悍,像刀叉一樣鋒利,精譬通透,像標尺一樣準確,交代了前因,隱匿了潛臺詞,暗喻了后果,正應驗著“一字入公文,九牛拖不出”的規范。 在當時,這個公告的適用范圍,也包括干部子女,及工人子女,和農民子女之間“三不得”講話。若是有話非講不可,那語氣便不是心平氣和,那態度也不是和平友好,幾乎先是爭吵,斗嘴,再是斗氣,吵鬧,后是挑釁,打架,各自內部的自己人都要參與,由吵群架,最終變成打群架,彼群跟此群互毆。 輸方不服氣,不認載,就請別個教室的同部相幫,有時轉敗為勝,有時則屢戰屢敗。少年氣盛,血氣方剛,打死都不認輸,慢慢就發展到請別個班級,別個年級,別個學校,甚至社會上的閑雜人士,浪蕩子,無賴漢,地痞人物來幫拳助陣。 有時候,端端端正正的上著課,老老實實地背著書,突然就沖進來幾個人,扯起一個學生,圍困住就打。講課老師不管,也不能管,更不敢管,一本正經地照本宣科,若無其事地在黑板上寫公式,講方程,視而不見地示范演算過程。 學生挨了打,過幾日就糾集一群,再去打別人,沖進課堂的,守著教室門的,走廊望風的,校園布控的,辦公室探聽的,手上都拿著菜刀,斧頭,長棍,短棒,比紅衛兵搞武斗還嚇人。 王子安是惹事教頭,被人打過,也去打過別人。初一下學期,四月的一天,上午,來人已經闖進教室,氣勢兇惡的朝他撲面而來。 袁秋華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他竟敢一腳踢倒她,再奮起一蹦,躍上桌面,躥上窗臺,從窗口跳越出去,翻過圍墻,橫穿馬路,跑到山坡,鉆進樹林,躲藏起來,逃脫一劫。 他這一系列的高難度動作,當時有人難以置信,事后有人驚嘆不已,而且是在這種逃命狀態下,仍是身手敏捷,動作利落,仍然臨危不懼,表情輕松,身姿優美。 十年后,成為他妻子的趙芙蓉同學,每次提起此事,還朝他豎大拇指:酷斃了,師呆了,舉動非同凡響哦,最為難得的是,并沒像某些人那樣哭喊,也沒有求饒,更沒有下跪,甚至于眼里,就連絲毫驚慌之色都沒有。我現在想來,都驚心動魄呢! 他說: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呵,情竇初開的你,那時候,是不是就已春心萌動??? 趙同學說:我記得,你從窗口跳出去后,在第一時間內,并沒有馬上逃難,而是雙手撐著窗臺,向上一蹦,整個人跳起來,俯身探頭,朝里看了一眼。給我老實交待,在看哪位美女咧? 他說:就連這點小動作,你都捕捉到了呀,真不愧是獵犬喔。哦哦,我很很后悔哇,好好怕怕耶! 趙同學說:沒良心的,人家為你擔心得心驚rou跳嘛,自然要一動不動地盯著你看哩。 他說:你不是獵犬嗎?當時,怎么嗅覺失靈呢? 趙同學說:我感覺,你在看袁秋華。 他說:我無端的踢了她一腳,總得親眼看一下,她怎么樣了吧。 趙同學說:是心疼呀,還是內疚呀? 他說:要不然,你也踢我一腳,體驗一下心情? 趙同學說:我可發現你一下變得呆滯呵,尤其是眼神,夢游一樣哈。 他說:咦,她那一聲,吼法嚇人,她那七竅流血的樣子,更嚇人,比被打手群毆,更讓我害臊,羞愧! 趙同學說:哎喲唷,誰說不是呢。她直挺挺躺地上,都以為被你踢死了呢。當時,所在人都嚇傻了,包括那些打手。 他說:殺人償命,我能不害怕嗎?嚇傻了嘛! 趙同學說:噢,大家都認為是她救了你哩,否則那些打手不會放過你。 他說:我看也是。嗯,直從初中畢業后,大伙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難道她失蹤了?不會死了吧?你和她還有聯系嗎? 趙同學說:咋的?懷念昔日同桌舊情??!誰把你的頭發盤起,誰給你穿的嫁衣 他說:這么過敏過激干什么?人家唱的是高中,大學同桌。當年咱們都是小屁孩一個,眉來眼去,暗送秋波,打情罵俏,愛火燒心,激情澎湃,懂個啥? 趙同學說:你懂義氣,想還她舊人情。 他說:欠下的,終究要還,做人不能忘本。 趙同學說:你跟你老子不一樣,這下我放心了,也安心了,心甘情愿和你一起吃苦! 他說:你是潛力股,我是績優股,咱倆在一起,只有好日子過,沒苦頭,可供你吃。 趙同學說:看在你死心塌地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女人的小秘密吧。我在省城上大學時,月經不調,要么幾個月不來一次,要么一月來幾次,就去找專家診治。 他說:東扯西拉,這是什么邏輯?謊話精! 趙同學說:我把袁秋華當時七竅流血的情形,講給專家聽。你猜專家怎么說? 他說:賣關子,打啞謎,叫我怎么猜? 趙同學說:估計她當時也是月經不調,你一腳踢在她小腹上,造成血崩,下身流一大灘血。再加上她拼命一吼,氣血上行,造成逆經,口鼻流血。 他說:怪不得呃,醫生開幾副中藥,就讓她回家休息幾天呢。這么說來,就如同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嘛。 趙同學說:你這話,蠢得天理不容。 他說:難道說還會落下啥病么? 趙同學說:后遺癥哦,最大的可能是,她落下痛經。也就是月經來的那幾天,肚子痛。痛的程度噢,跟牙齒痛差不多。 他說:牙痛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她這是內傷呵,豈不是要活生生折磨一輩子! 趙同學說:也不盡然。也許懷孕,生仔,經過生理自然修復,自體調理,可能就正常了。 他說:也許恢復正常,也可能痛一生,專家的話,咋叫人心里不踏實呢? 趙同學說:你闖禍,她遭殃,這就是做你同桌的下場啊。嫁給你,我還不曉得是福,還是禍哩,婚姻就是一場賭博??! 他說:我造成的傷害,該當我補救。但也不至于會娶她,要照顧她一輩子。 趙同學說:你倆門當戶對,又是世家至交,那可保不準咧! 他說:拉倒吧。我老子打擊他爸爸半生,還做得成親家?少癡人說夢! 本書首發來自百書樓(m.baishu.la),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