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俞老師
九八年深秋,夜,京都電影學院附近。 丁巍吐掉燃燒殆盡的煙屁股,抬頭看拐角那棟樓的三層某房間有燈光亮起,站起身狠狠跺了跺腳深吸一口夾雜著冷風的空氣,轉轉脖梗子,給自己壯壯膽,再使勁張大嘴朝手心哈哈氣,額,這么大煙味兒,要不再等等?不是他奇怪,只是一會兒要面對的是個女人,一個精致且高冷的女人,尤其是那女的算是他的半個師長且對他有恩,他心底里下意識不想讓她覺得是自己不禮貌。 丁巍左右瞧瞧也沒見這附近連個外露的水管子都沒有,不然還能含一口冰涼冰涼的水漱漱口。也不是他非要抽煙,任誰從后海一直步行到西四胡同這里,再蹲在地上等上兩三個小時,不撿地上的煙屁股抽,非得無聊到原地爆炸,尤其是對于已經習慣了智能手機 無限流量的2018年的人。 是的,丁巍是重生大軍中的一員,莫名其妙就來到了九八年。幾天前他還是個混吃等死的拆二代,即將步入而立之年,有車有房。因為一場車禍老婆孩子當場喪命,他切了半個肺換了一條假腿,傷心愧疚后悔自責令他漸漸頹廢下來,幾度輕生被家里人攔了下來,幾天前的一回趁著家里人疏忽丁巍從小區樓上跳了下來,傷心的是因為落得太快他竟然沒有想起老婆孩子的音容笑貌。等他再一睜眼,是在一個極度喧鬧的音樂包廂里,天靈蓋兒隱隱作痛,臉上有血,從地上爬起來才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正皺著眉關切的看著他,聲音清冷。他還未想起來這個女人是誰,就見包廂門被大力推開,沖進來四五個一臉嚴肅的警察,沖他喊了一嗓子,他正要解釋一轉身腳下一軟一頭磕在同樣捂著腦袋趴在地上的一個人身上,砰的一聲,兩個人的腦袋結結實實的來了個親密接觸。 等他再回過神,已經是某公安分局的拘留室了。那個氣質高冷的女人紅著眼睛看著他,隔著鐵欄桿,聲音倒是不變的清冷,只是帶著一種無奈的安慰“你放心,沒事的,我……” 這個時候丁巍才想起這女的是誰,他有些驚訝的想站起來不料雙手被拷在鐵椅上,帶了個趔趄,身后有警察一手摁住他吼了句老實點兒。他訕訕的坐好,沖對面女人呵呵笑道“哎,你是那個,那個驚鴻仙子,對不?”說完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呵,驚鴻仙子啊,小時候看那部武俠電視劇的時候認為這個女人是壞人,害的李尋歡和阿飛受傷。這會兒見了也不知道人知不知道自己的糗事。 驚鴻仙子,額,俞非鴻有些氣惱更多的是不解,這人腦袋挨了一酒瓶后來又重重磕了一下被撞傻了吧? 俞非鴻在去年從國外回來受聘成為電影學院的表演課老師,這些日子感情受挫情緒有些波動受朋友邀請去了后海經常去的一家比較隱私的音樂酒吧。朋友喝多了在洗手間的時候沒控制住吐了,恰巧有些污穢濺在旁邊洗手的一個外國人袖子上,老外也喝多了不依不饒,后來竟然領著人進包廂來鬧事,俞非鴻氣不過說了幾句,老外竟然動手動腳,和聞訊而來的丁巍當場打起來。俞非鴻盡管尷尬可心里更多的是驚訝和解氣,尷尬的是丁巍是她教的一個班級上的學生,被他看見自己老師不但喝酒還被老外……驚訝的是學校里的丁巍除了個子高一些相貌中等專業課一般異常平凡,平凡到有時候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要不是平日里穿著七八十年代那種深綠色的舊軍裝,自己也經常忽視他,沒想到他竟然在這里看場子,更沒想到他竟然有著迥異一般人的武術功底,從進了包廂,三兩下兔起鶻落就將正拉扯自己袖子的老外放倒在地。正解氣時老外旁邊有人砰砰兩個酒瓶子砸在丁巍頭上,丁巍就軟軟跌倒了。 從警察進來俞非鴻就看出丁巍有些不對勁,她怕又生事端所以一路跟過來了,果然丁巍愈發遲鈍,對方那撥人有些來頭,其中的一個據說是有些背景的大院子弟,俞非鴻幾次辯解無果,丁巍又不聲不響。那幫人一口咬定丁巍打了國外駐華使,是嚴重的外交事件,要嚴懲丁巍。俞非鴻托了關系賠禮道歉才算了事,當然丁巍也要受到相應的懲罰——罰款五千、拘留十五天。 俞非鴻曾去拘留所看過一次丁巍,帶去的消息是丁巍家里人寫的一封信和學校開除丁巍學籍的通知,丁巍對開除無所謂,只是對家里人的信有些異樣的情緒。在拘留所里的幾天,丁巍慢慢梳理了自己混亂的思維意識,原主也叫丁巍,西北人,在電影學院求學,學的是表演。家里父母雙全還有位爺爺和meimei,小時候因為看《少林寺》跟著據說很牛的爺爺學過一段功夫,且因為家傳學過一段時間的秦腔,九八年考上電影學院表演系,這孩子早熟,家里窮就趁著課余時間在后海這一片兒找了個酒吧服務生的活兒,給人端酒倒茶兼職看場子防人喝酒鬧事。丁巍努力回憶就是記不起電影學院九八年有哪些有名氣的明星,后來想到這孩子怕是可能因為這次事死了或者被電影學院開除沒有混出頭就杳無信息了,是啊,一個學表演的竟然跑到酒吧當服務生,明顯腦子進水了,能在娛樂圈混出頭才見鬼來。丁巍哪管這些,他一心求死想一了百了,即使在拘留所里也有過再死一次的想法,嚇得同拘留室的都不敢睡覺了,幾次向獄警報告,獄警兩次勸解無奈只得給俞非鴻打電話。俞非鴻這才覺得情況嚴重,她性格清冷但心思敏感,認為丁巍輕生是無法接受被學校開除的結果,也是,一個農村孩子背負全家希望遠赴千里來京城求學,被學校開除任誰也無法接受。所以俞非鴻看著有些沉默的丁巍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讓他再回到學校。同時因為被開除,丁巍的個人物品被清理了,俞非鴻不顧學校里異樣的目光義無反顧的將丁巍的所有東西都拿回了自己家,并給丁巍說讓他出來后一定來她家里。 丁巍原本是打算一了百了的,可看到原主父親寫的信,字里行間都是為他感到驕傲,讓原主寬心,不學表演也不會餓死有手藝的人。丁巍心里有所觸動,上一世,他在意志消沉的那幾年父母親也是如此這般寬慰勸解他,可恨自己竟然無視母親哭得通紅的眼眸和父親逐漸佝僂的身影,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痛實在令人嘆息??粗欠庑?,丁巍漸漸放下一心求死的心結,開始適應自己,適應這個全新的世界。 刑滿釋放后,丁巍有心一走了之,可無奈記得那五千塊罰款還是驚鴻仙子,額,俞飛鴻幫著交的。這個名字還是他在拘留所里問獄警才知道的,是個正當紅的大明星,那部武俠電視劇還在某些衛視熱播。行李可以不要,但這份人情不能不還。五千塊啊,放在這個年代就是三環內的房子也能買上兩三個平方,以他在拘留所的工資需要干上一百多年才能掙到。是的,拘留所也不養閑人,要干活的,當然工資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丁巍負責清洗罐頭瓶子,一天一毛二角錢。出了拘留所丁巍尋思一番先是去了那家酒吧找經理結工資結果沒找到,值班的人讓他晚上再來,所以他一分錢都沒有直接從后海一路步行走到西四胡同的電影學院,想進去被門衛攔住,他被開除了當然沒有學生證,沒能進去沒柰何只得四處打聽找到俞非鴻住的這里,敲門沒人應才知道今天干了蠢事,天知道俞非鴻今天來不來,當初在電影學院門口就應該向那個自稱是同班同學的苗圃問清楚俞非鴻到底在不在的。 等了快三個小時了,天都黑透了才見俞非鴻的房間里燈亮了,抻抻蹲的有些發麻的腿,身無分文就是連嚼個口香糖都不能,只得仰著頭跟二郎神的哮天犬一樣張開嘴讓風往里灌看能不能稍稍減弱嘴里的異味兒。得虧天黑了附近無人不然非得像神經病一樣看待,猛喝了幾大口西北風,再哈氣感覺煙味兒淡了些丁巍才邁開大步進了樓道。 三樓門外,丁巍稍一猶豫還是厚著臉皮敲了敲門,很有節奏的三下,里面傳來一聲誰呀。 丁巍有些尷尬的清清嗓子,怕嚇著別人,不高不低的道“哎,俞,俞老師,我是丁巍?!?/br> 門很快從里面打開,素潔的面龐一如既往的清冷“呀,你,你出來了?” 丁巍有些局促,主要是沒想到這位老師看樣子正要準備洗漱了,他把目光撇向別處,低了下眼瞼“嗯,那個,俞老師,我……” 俞老師似乎也替他感到高興側開身子“快進來,我今天剛從外地回來,沒想到你今天也出來了,進來吧?!闭f著也攏了攏睡衣。 丁巍沒動,再低頭,他感覺有些難為情“俞老師,謝謝你。那筆錢我會盡快還給你的,我……” 話還未完,俞老師就伸手拽他了。丁巍沒動,抬頭就看見那雙清冷的雙眸一動不動的盯著他,不說話就盯著。丁巍無奈,側了下身子“俞老師,謝謝你!再見!” 他剛要邁步感覺袖口就被一雙手使勁拉住了,連帶著門都發出吱呀的一聲。再轉身,一巴掌就朝臉上招呼過來了,幸虧原主練過記憶使然眼明手快一把攔下,巴掌的主人目光越發凄冷神情嚴肅,讓人不知所措。 丁巍看俞老師一副想哭的表情,訕訕放下手,張了張口,一句對不起怎么也說不出口。 俞老師一轉身就進去了,門也不關,也沒再說進來的話,就氣呼呼的進去了。丁巍暗暗吸了口氣,帶上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