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修早已等在通往王宮的路上。

    這里是一片花園，夏日，正是這里最美的時候，在魔法強行維持的氣候下所生長的花草樹木，永遠不會比自然界正常生長的美麗。

    花叢灌木間，滿是比花兒還要漂亮的蝴蝶。

    陣陣調皮的鳥叫聲，從這棵樹上響起，又逃到那棵樹上。

    不用刻意去聞，只要輕輕地呼吸一下，就能感受到這里濃郁的花香。

    努修卻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些，事實上，早已看慣了這些的他，再也不會靜下心來對著這花園去看、去聽、去聞了。

    因為這些東西他已經擁有，而且擁有了太長時間……

    此時的他，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也保持著恭敬。

    圣陸上，除了那些窮兇惡極的亡命徒，沒有人敢在圣翼騎士面前表現出無禮，即使是像努修這樣站在圣陸權力山頂的人。

    權力，在圣翼騎士面前，什么都不是。

    它和平民家里的一口發銹的鍋是一樣的。

    他來這里，不是因為迫于大公的權力，而是因為大公比平民更了解什么地方需要圣翼騎士。

    也許有人會問，那么，平民的需要難道就不重要了嗎？他們為什么就不能請求圣翼騎士來幫助他們呢？

    這，卻也是圣翼騎士對于現實的妥協，他們畢竟只有七個人，只能顧全大局，而大局往往掌握在大人物手里，大局也往往能決定大多數人的生死存亡，所以，他們只會響應在他們看來需要他們現身的請求。

    這算是他們和末日五指的區別，末日五指不聽從任何請求，只認同自己的主觀意識，只有他們自己認為需要干涉或處理的事情，他們才會出手，換句話說，只要是他們認為有必要處理的事情，誰也無法阻撓，包括圣翼騎士。

    “歡迎，律天使大人?！迸扌辛艘粋€蓋拉緹克教的信徒禮，面色莊重地說道。

    律天使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努修心中雖然有些不悅，但也毫無反應，他知道自己的不悅是不可避免的，在這個地方卻也是毫無意義的。

    “感謝您能答應我的請求?！迸蘩^續道。

    “你的公國治理得很好，努修?！甭商焓雇蝗粵]頭沒尾地來了一句，而且還直呼努修的名字。

    努修笑了笑，說：“在一向嚴苛的律天使大人面前，我還不敢擅自說自己的國家治理得有多好?！?/br>
    律天使點點頭，說：“不錯，你很有自知之明。但可惜，這無法彌補你對諸神法則的觸犯?！?/br>
    努修聽到這里雖然面色依舊沉穩，但心里卻不禁緊張起來，面前的這個律天使，他是早有耳聞，古板偏執得厲害，對諸神法則的維護達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

    只要是有人稍稍違反了諸神法則，他便會按照律法毫不留情地進行審判。

    所以當得知這次來的是律天使時，努修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因為他犯過了哪些諸神法則，他自己最清楚，可當今的圣陸，和過去不一樣了，不要說他們這些每天浸yin在權力斗爭中之人，平民中又有哪個人沒有觸犯過諸神法則？！

    但這樣的借口，對律天使可是毫無作用的。

    他對于自己認為需要審判之人，根本不會聽對方有什么樣的理由——你就是為了拯救全人類而觸犯了諸神法則，我也會毫不留情地審判你！

    “努修，‘不得濫傷無辜’，‘不得亂人心智’，‘上位者須愛民’，觸犯了此三條，該處何刑罰？”

    努修身后的大臣和將領的心頓時有些沉不住了，他們中有人臉色不太好地說道：“律天使大人，請注意您是在和德拉內奇公國元首、埃德博薩帝國皇帝欽封的公爵拜博約薩?努修陛下說話……”

    “住口??！”努修怒吼道，使說話的人怔在了原地，不明白大公為何會阻止他。

    努修卻做出了一個令眾人大驚的動作，他對著律天使單膝跪在了地上，虔誠地說道：“我有罪，愿意接受律天使的審判?！?/br>
    “陛下！”眾大臣將領驚道，不光是因為努修跪了下去，更因為律天使說的那些個法則，不管觸犯了哪一條都是重刑，砍兩條胳膊都是輕的！

    努修卻再次怒道：“都給我住口！誰再敢多言，斬首??！”

    頓時，沒有人再敢說話了。

    但是，所有人都怒目瞪向律天使，似乎只要律天使說出要審判努修的話，他們就會上前和他拼命。

    律天使卻蹲下了身子，臉對臉看向努修。

    努修頓時感到緊張起來，律天使的眼睛雖然被一對羽翼裝飾遮擋，但他卻感受道一股直視他內心的視線，徹底穿透了他所有的想法。

    “你以為，你和這些人在我面前演這么一出戲，就可以逃過審判嗎？”

    律天使的話，再次令在場所有的人一驚。

    努修的額頭上終于冒出了冷汗，緊張地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努修，我雖然頑固偏執，但我只審判我認為需要審判之人，這種人，無論什么都無法阻止我，本來，你并不在這一行列中，因為現在世間違反諸神法則之人太多，我不可能將他們全部處罰，所以我需要能夠警示世人的罪大惡極者，以喚醒他們對諸神法則的敬畏，顯然，你剛剛將自己推向了這個行列?！?/br>
    努修越聽越緊張，急忙辯解道：“不，律天使大人您誤會了，我并沒有……”

    律天使卻根本不管他在說什么，繼續道：“如果你只是犯了以上法則，我可以觀察在被我警示之后的你接下來會怎么做，可是你連讓我給你這個機會的機會都放棄了?！?/br>
    “不，不是您想的那樣律天使大人……”努修一急，雙膝一起跪了下去，還向前挪動著膝蓋，徹底變成了乞求的態勢。

    律天使站了起來，喃喃道：“浸yin在權力的斗爭中，將一切都看做是一場需要心術的斗爭，你沒救了?！?/br>
    說著，律天使一只手握成了拳頭，手套周圍突然出現了一層雪白的風！

    霎時間，努修身后的眾將領一齊拔出了武器，朝著他沖了過來，想要保護努修。

    但他們的手剛剛碰到武器時，努修卻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身軀碎完好，頭顱卻已消失不見，連一塊碎rou都找不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努修，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后悔。

    關于律天使，很久之前努修就和許多大公都聊過。

    他極度在意諸神法則，在意人們有沒有按照法則約束自己。

    但和寬容的戒天使不同，他總是用嚴苛的審判來維護法則。

    在此之前，他殺死過的地位最高之人，是歐德佩斯公國的儲君，其所觸犯的法則，和努修一樣。

    所以努修在決定要請圣翼騎士來處理這次的事情前，就已經在考慮如果來的是律天使，該怎么避免對方的審判。

    卻不想，聰明反被聰明誤，律天使并沒想審判他。

    雖然努修觸犯了和那個儲君相同的法則，但這兩人有本質上的不同，前者對國家確實治理得不錯，后者卻從骨子里是一個昏庸暴虐之人。

    所以律天使本決定警示努修一下，給他一個機會。

    當然，就像律天使說的，努修把讓律天使給他一個機會的機會都扔掉了。

    因為這一場戲，律天使發現了一個比觸犯任何法則都嚴重的事情——努修對神圣諸神根本沒有一絲崇敬之心。

    這是律天使絕對無法容忍的，連對諸神都沒有了崇敬之心，他們制定的法則，在努修的心里又能算是什么呢？

    因此，當律天使看穿了這場戲的時候，努修就注定是死了。

    剛剛要沖出去的諸將，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

    怎么回事？

    大公怎么倒了？

    哪來的血？

    他的頭哪里去了？

    “將今天的事情完整地敘述給王位的繼承者，如果你們不想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的話?！辈坏人麄儗⑦@些思考清楚，律天使便消失了。

    鳥語花香依舊。

    鳥語間卻好似帶著一絲嘲諷。

    花香中也隱藏著一絲血腥氣。

    提醒著依舊楞在原地的眾人，這不是一場夢。

    ——

    “哈……哈……哈……”扎格大口地喘著氣。

    此時這房間內一個完好的物件都沒有，說明他剛剛發完火。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

    “扎格大人？”一個男人小心的聲音響起。

    “滾！不要來打擾我！”扎格吼道，聲音大到整個城堡都能聽見。

    這樣的狀態，他已經持續了一天。

    就在昨天黃昏醒過來準備進食的時候，他突然崩潰了。

    眼前所有他能看到的東西，全都成了他出氣的工具。

    他太過不甘心，太過憋屈。

    曾經身為伯爵、一城之主的他，現在居然淪落到被人隨意使喚的地步！

    而且，他的領地還正在被人類三番兩次地襲擾，他什么時候混到連人類都不將他放在眼里的地步了？

    “可惡！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扎格一只手拄在地上，另一只手死勁抓著自己蒼白而扭曲的臉，上下顎死死地合在一起，似乎要將牙齒咬碎一樣。

    “大人……”門推開了，是一個枯血衛士。

    “誰讓你進來的，滾??！”扎格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跳出來，嗓子也幾乎要沙啞。

    那枯血衛士卻沒有關上門，相反，他走了進來。

    “你想找死……”扎格話剛說到一半，整個人卻是一楞。

    因為剛才半開的門，現在已經徹底敞開。

    門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一個玩具熊。

    扎格發呆的表情只是停了那么一下，就變了。

    變得冷靜，坦然，同時還有一點發狠。

    “終于來了……戴森?歐力……侍衛長~”扎格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語氣間帶著諷刺和挑釁。

    “刻意叫我過去的官職，好顯得自己比我高貴嗎扎格？”歐力走了進來，但看看地上散碎的事物，卻沒再繼續往里走。

    “呵呵……比你高貴？歐力，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扎格帶著自嘲和一絲瘋狂笑道，他將雙手放在面前盯著，仿佛那是一面鏡子，“我為先皇平定了吸血鬼家族的叛亂，在族內受盡冷眼和侮辱，得到的是什么？不過是這么一片隱藏在北域的荒蕪森林而已！”

    “不要擅自將事實改得那么偏激，吸血鬼家族的叛亂是你協助凱蕾妮雅大人平定的，這片森林賞賜與你的時候，也并不是荒蕪的森林，它一直是富饒的，是你自甘墮落，放棄了管理，還將自己惡心的種子撒向森林，才使它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歐力冷冷地說道。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呃哈哈哈哈哈！”扎格一開始只是冷笑著，然后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卻像是瘋子一樣地大笑起來。

    “還真是衷心，煌雪侍衛侍衛長戴森?歐力！人們都說在你的暴脾氣之下隱藏著極高的智商，但我看不然！你覺得，先皇為何將這片森林賜予我，真地是誠心為了褒獎我嗎？”扎格站了起來，步履有些蹣跚地朝著歐力慢慢走去，“他不過是看準了這里的位置，正好處在吸血鬼家族的領地通往外界的必經之路上，想讓我永世幫他當擋箭牌而已，為此，你知道我受到了多少侮辱？！你知道別人罵你‘看門狗’的時候你會有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嗎？會真地覺得自己像一條狗，一條主人建了一個窩，就再也不管了的狗，啊哈哈哈哈……”

    說著，扎格停下了腳步，再一次瘋狂地笑了起來。

    歐力沒說什么，他雖然不理解扎格所說的那種感覺，但他知道扎格說的這些是實話。

    可是沒有辦法，吸血鬼一個個都是那么狡猾和反復無常，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稍微有一點衷心的扎格，先皇自然是會將其牢牢攥住，將他安置在吸血鬼家族中嚴格監視他們的動向的同時，鎖死他們攻向外界的唯一大門。

    盡管先皇將扎格的地位提升成了吸血鬼家族的領袖，但在這之前地位并不算高的他，根本無法真正獲得眾人的服從。

    所以在這方面，扎格確實比較委屈。

    但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選擇中走下來的，他選擇了這條路，說明他認為這條路上有他自己想要的，或者這條路是他認為自己應該走的，那么，他就有理由承擔之后要付出的犧牲。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條路上會有怎樣的犧牲，他們又能不能承受得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