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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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番荒唐。 打更的銅鑼悠悠漫過風雪,炭火漸熄,云雨初歇。待到蘇陌憶為她擦干凈下身的黏膩和白濁,已經是五更的時辰。 林晚卿早已累得連眼皮都抬不起,恍恍惚惚間似是看見蘇陌憶起身穿衣。 一片素白的衣角掃過床榻,被她伸手拽住了,“你要出去?” 蘇陌憶一怔,這才注意到她醒了。他點點頭,側身往榻上坐去,也沒將那片衣角拽出來,輕聲道:“宋正行被捕,消息明日就會傳遍朝野。各方恐有異動,這個時候我應當在皇上身邊?!?/br> “嗯,”林晚卿應了一聲,放開他的衣角。 蘇陌憶起身,帳上玉鉤晃了晃,帶出一聲脆響。 忽然之間她想起什么,追著他起身,略有些忐忑道:“我……我有件事想與你說?!?/br> “怎么?”蘇陌憶轉身看著她笑,披衣整理的手卻未停,“簽字畫押后悔了?” “那、那倒不是……”林晚卿遲疑,一雙手將錦被拽得死緊,“我、我是想跟你說……” “好了?!?/br> 一枚溫柔的吻落在她的眉梢,蘇陌憶俯身捧起她的臉,拇指淺淺地摩挲她還殘留著紅暈的眼尾,笑道:“有什么話等我回來再說。往后幾十年,都給你慢慢說?!?/br> 山雨欲來風滿樓,現在確實不是告訴他自己家事的最佳時刻。 林晚卿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 晨間的陽光一暖,夜里積起來的雪潺潺的都融了,只留下屋檐上一串串鋒利的冰凌,像暗中潛伏的柄柄利芒。 一切果然如蘇陌憶所料,宋正行被捕的消息于次日便傳遍盛京。據說平日里那些倚老賣老的朝臣們,破天荒的天不亮就在丹鳳門前候命,生怕錯過熱乎的內幕,殃及己身。 蘇陌憶在宮里一待就是叁日,期間只讓人帶了封手書出來,叮囑她好好吃飯,不要惹事,他現在在宮里出不來,可不能再去京兆府監獄撈人。 林晚卿翻了個白眼,臉上不屑,心里卻是甜的。 外面風云詭譎,大理寺里卻還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林晚卿每日無所事事,拈花逗狗,不時牽著司獄去自己院子里逛一圈,假公濟私地替它和小白創造點機會。 這日傍晚,她用過晚膳,便著司獄和小白在大理寺遛彎兒。 司獄跟著小白走,林晚卿被司獄拖著走,一人兩狗不知不覺行到了大理寺關押嫌犯的大牢,正巧碰見一群衙役前前后后的忙碌。 “這是做什么?”林晚卿行過去,逮著個獄卒問到。 那人認識林晚卿,拱手一揖道:“皇上下令將宋中書關在大理寺獄候審,故而得提前做一些準備?!?/br> 林晚卿心下一凜,趕忙追問到,“什么時候來?” 獄卒想了想道:“明日一早?!?/br> 言罷再拱手一揖,又兀自忙開了。 驟然得了這么個消息,回去的路上,林晚卿只覺飄飄蕩蕩如墜云端。 宋正行若是入了大理寺獄,那就意味著,她終于能夠將當年蕭家一案探問個究竟。 那么等到蘇陌憶回來,她終是能夠放下顧慮,將一切如實相告。 思忖之間,腳步也輕快起來。 天色已經暗了,下職之后,大理寺空寂不少。小院墻頭上那只紅梅如火,斜斜曳于灰墻之上,鮮艷葳蕤,讓原本暗寂的院落都明媚幾分。 “姑……林錄事,”灰墻之下,那抹碧綠色的身影對著林晚卿笑,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來給林錄事送些吃的?!?/br> 屋里的油燈被點燃,林晚卿照例尋來兩個火盆,放在坐榻兩側,燒得旺旺的。 萊落將食盒里的荔枝羹取出,往林晚卿面前遞過去。 她不由得驚異,“這天寒地凍的,你去哪里找的荔枝?” 萊落笑了笑,隨意道:“這不是真的荔枝,是用烏梅、rou桂、生姜和丁香幾味藥材湊在一起,做出荔枝的味道罷了?!?/br> “還能這樣做?”林晚卿好奇,湊過去嗅了嗅,還真有股荔枝味。 萊落從食盒里拿了勺子遞給她,“林錄事嘗嘗?!?/br> 林晚卿接過來,道:“沒人的時候不必叫我林錄事?!?/br> 說完倒是不客氣,嘬了一口又想起什么,便捧著碗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歡吃荔枝的?我似乎……” 她想了想,確認似的點點頭,“我沒有告訴過你呀?!?/br> 一抹異色閃過萊落的碧眸,但很快被她的笑靨掩飾過了。她撥了撥油燈的芯子,“是世子府上的人告訴我的?!?/br> “世子府?”林晚卿問。 “嗯,”萊落應到,“大約是世子吩咐下去的?!?/br> “哦……”捧著瓷碗的手抖了抖,林晚卿將頭埋低了些,好擋住她不自覺燒起來的雙頰。 萊落將一切看在眼里,眸色幽暗了一瞬。片刻,她倏地開口道:“有件事,我沒有向姑娘說明實情?!?/br> “嗯?”林晚卿抬起頭,不解地看她。 “我不是被賣到南地的,我是自己逃過來的?!比R落定定地看著林晚卿,一雙碧色眼眸里淌著火光。 “我爹原是守邊大將,卻因為朝堂陰謀被jian臣陷害。我叁歲時家破人亡,為了活命便跟著父親的故友逃亡??墒锹吠酒D難,父親的故友于半路病亡,我這才流亡到了南地?!?/br> 林晚卿聞言怔忡,半晌才問到,“那你就這么甘愿漂泊異鄉,隱姓埋名,沒有想過替父母伸冤么?” 萊落輕哂,語氣中帶著自嘲,“想過,”她說。 “曾經亦是想到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為此,我才鬼迷心竅,以至于身陷囹圄。若是沒有遇到姑娘,興許我的一生便會就此荒廢,永遠陷于仇恨而無法自拔?!?/br> 林晚卿愣住了,或許是驚訝于兩人的身世相似,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接話。 萊落看著她恬淡一笑,將那只空碗滿上,兀自道:“世上之事皆是如此,上前一步吞刀,退后一步吞謊。我執迷過往十載,豈知冥冥之中,那些早已故去的親人們興許并不愿見我這樣?!?/br> 林晚卿心中猛然一空,只覺方才的羹湯都變成一把把利刃,從喉嚨處一路割下去,竟讓她胸口翻痛。 “可是……”她緩了緩心緒,喃喃道:“這也許無關仇恨,更多的只是想討回公道?!?/br> “公道?”萊落倏地笑起來,“世人皆為利來,為利往,若是真有公道,我爹娘又何至于枉死?” 林晚卿沒有做聲,半晌沉默后只問了句,“那你今后準備如何?” “世道艱險、公道難求,與其飛蛾撲火,不如明哲保身?!比R落說這話的時候神色舒朗了幾分,“我想找一處四季如春的地方,一日叁頓飯,兩件花衣裳,一把零花錢?!?/br> “你要一起去嗎?”她問。 “啊、???”猛然被這么一問,林晚卿一時語塞,怔怔的不知如何作答。 想要置身事外不問世事嗎? 過往的那些年里,她不是沒幻想過這樣平淡安逸的日子。 但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吧,她想。 公道二字于萊落而言或許是負擔,可對她來講,卻是不可舍棄的信條。 黑夜寂寂無聲,屋內一燈如豆。 盈盈火光之中,她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是夜,萊落沒有回世子府。兩人擠在一張榻上,同蓋一條錦被。 將近二十年里,除了蘇陌憶,這還是林晚卿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 兩人手擱肚子,腳迭腳,如同她曾經艷羨的,別人都有的小姐妹一般。 “你女扮男裝在書院的時候,難道不和別人一起如廁的嘛?”萊落問,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有??!”林晚卿笑道:“如廁和沐浴都有被撞見過,不過好在我聰明,每次都能化險為夷?!?/br> “誒誒誒!”萊落暗自興奮起來,拍著林晚卿的胳膊,探問道:“那……男子的那處你可見過?” 林晚卿被問得一愣,片刻后卻兀自笑開了,“當然!”她說,“還不止一個?!?/br> “真的?”萊落聞言直接翻了個身,趴在一旁追問道:“怎么樣?長么?粗么?” “……”林晚卿一噎,思忖道:“因人而異吧,天資差的大約只有拇指那般大小……” “那天賦異稟的呢?” “……”林晚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蘇陌憶,好在屋里沒有點燈,萊落看不清她的表情。 “天資優異的……大約、大約有小臂粗長……” “天吶!”萊落跳起來,整個床榻咯吱作響,“那怎么吃得下!這也太可怕了!” “……”然而早就身經百戰,吃過無數回的林晚卿,只默不作聲地用被子捂住了頭。 次日,林晚卿是被高懸的日頭驚醒的。 她起身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看見身邊的床榻空了。想是萊落先行回了世子府,沒有喚她的緣故。 昨日夜里跟萊落聊得起勁,竟也不知什么時候睡了過去。她一向睡眠輕淺,若不是累極倦極,斷不會睡到辰時過去。 她坐著回了會兒神,忽地想起宋正行今日一早要被送來大理寺監獄。 她想趕著衙役上職之前,潛去大牢看一看。于是快速起身打理好裝束,帶上錄事本和筆,徑直往大牢去了。 冬日的早晨,路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雖然沒有下雪,但格外的冷。寒風凜冽,呼呼地直往人衣服里灌,吹得她攏緊了身上的長袍。 “林錄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林晚卿回頭,看見葉青神色微凜,帶著幾個身著禁衛服的人行了過來。 她預感不對,遲疑半晌還是問到,“這是……出了什么事么?” “嗯,”葉青道:“不過還好,大人已經命人封鎖了消息,與大局無害?!?/br> “消息?”林晚卿登時心底一空,囁嚅道:“什么消息?” 葉青頓了頓,道:“宋正行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