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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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冷,花草點映的假山旁,章仁正拿著一把剪刀站在一盆月季旁,修剪花枝。 屋內燭火飄搖,映上他瘦削的輪廓,眉宇間就顯得格外陰戾。 “大人!”一名侍衛手上拿著份信報,小跑至他面前,雙手呈上。 “喀嚓——” 幾支粉艷的花苞應聲而落,拍掉幾片殷紅。他擦擦手,將剪刀遞給了身邊的侍女。 “什么東西?”他問,聲音里是不急不緩的悠閑。 “盛京來的密報?!?/br> 章仁怔了怔,轉身接過侍女遞來的白巾將手擦凈。 密報展開,他的目光掃尋其上。片刻,原本閑適的深眸中浮起兩片暗色,眉峰蹙起,面色陰沉。 侍衛見狀心生疑慮,支走了身邊伺候的侍女才悄聲詢問道:“可是有什么不對勁?” 章仁將信收好,思忖道:“周逸樸這次在身邊帶了幾個人?” “兩個?!笔绦l想了想,肯定道:“一個侍衛和一個姨娘?!?/br> 章仁默了默,眼神落在那叢方才被修剪過的月季斷枝上,心緒不寧道:“沒有其他人了?” 侍衛不解,只回道:“沒有了?!?/br> “這就奇怪了?!闭氯孰S意撥弄著花枝,自言自語道:“信上說大理寺卿蘇陌憶和手下兩個親信近日都不曾在盛京露面?!?/br> “可是……”章仁頓了頓又道:“就算府上的周逸樸不是真的周逸樸,可他帶的那個姨娘,總不能是男子假扮的吧?” 侍衛聞言愣住了,表情凝固,“這不可能。月娘每日都貼身伺候,那姨娘若是男子假扮,不可能分不出來。況且前日里,月娘有向卑職匯報,周逸樸和他那姨娘私下里確實十分孟浪。若是對著個男人……” “嗯,”章仁頷首,轉眼又落入沉思,“不過小心一些總是好的?!?/br> 他頓了頓,倏地瞳孔一縮,問道:“上次本官說的酒宴準備得如何了?” “已經備妥?!?/br> “嗯,”章仁應了一聲,復又道:“密報上說蘇陌憶前些時日受了傷?!?/br> 言及此,章仁故意收了聲,向那侍衛遞去一個晦暗的眼色。 他捻弄著月季花上的利刺,沉聲道:“那本官得在酒宴上再添些東西?!?/br> * 晨起東方,宿霧退去。 早間的太陽從茜紗窗角映出個輪廓,淡淡的,像一枚還未褪去的吻痕。 蘇陌憶翻了個身,頂著兩個快要掉到下巴的黑眼圈,無語望天。 自從前日夜里,兩人發現有人偷聽墻角之后,睡覺前的搖床和朗誦,就變成了林晚卿的執念。 不管有沒人在,秉著小心為上的宗旨,她都會拉著蘇陌憶聲情并茂地演一遍。 沒心的人演完就睡,有心的人憋出內傷…… 他幽幽地嘆出一口氣,暗自盤算著洪州的事情得盡快了結了才行。 門外響起簌簌的腳步,由遠及近,門扉適時被敲響,發出兩聲清脆的“叩叩”。 “周大人、小夫人,”月娘嬌嫩的聲音響起,“今日章大人約周大人去官礦,奴婢來伺候兩位洗漱更衣?!?/br> 蘇陌憶聞聲,正要去拍身側的林晚卿,卻見她渾渾噩噩地翻了個身,然后以一種極其熟練的方式手腳并用地纏上了自己。 宛如一朵開在他身上的菟絲花。 “……”蘇陌憶原本就僵硬的身體更僵了幾分,一時也忘了答外面人的話。 “進來~” 纏在他身上的“林絲花”先開了口,說完還不忘再往他懷里拱了拱,臉頰摩擦著他微敞的胸膛,玉腿搭上他精壯的腰腹。 侍女們魚貫而入,茜紗窗被推開一線,清晨輕薄的霧氣帶著花香飄入,林晚卿撩開床帳,懶洋洋地起了身。 月娘拿來一件素白暗紋的里衣給林晚卿,然后安排手下的幾個丫鬟替她換上,又轉身去伺候蘇陌憶。 林晚卿留了個心眼兒,目光追隨著月娘。 只見她從侍女手上接過一件同樣款式的里衣,神色自若地就抽開了蘇陌憶的腰帶。 “你要做什么?!” 突如其來的一聲質問打斷了月娘的動作。 林晚卿沉著臉,也顧不得自己脫了一半的睡袍,兩步跨過來,一把就推開了月娘。 “周大人的里衣向來都是我親自換的?!?/br> 她一邊責備,一邊從月娘手里奪過那件衣袍,美目怒瞪,櫻唇微噘,既委委屈屈又蠻不講理。 蘇陌憶看見她這股信手拈來的醋意,差點沒忍住笑出聲?;诵┕Ψ?,才把上揚的嘴角給壓了下去。 侍女們都被林晚卿冷著臉轟了出去。 人聲漸遠,房間里再度安靜下來。林晚卿這才往后退了兩步,松開蘇陌憶被她緊緊捂在懷里的身體。 “怎么?”蘇陌憶清了清嗓子,面色卻一如既往地淡定,“別人連更衣都不可以?” 林晚卿倒是沒把蘇陌憶的調笑當回事,伸著脖子望了望屋外,神色凝重道:“我總覺得那月娘不對勁,可哪里有問題也實在是說不上來?!?/br> 蘇陌憶沒有接話,從林晚卿手里拿過那件里衣,轉身去了屏風后面。 林晚卿在外面,背靠著屏風,若有所思道:“大人,你說章仁這突然邀你去官礦,會不會有詐?” “會?!?/br> 里面的人幾乎沒有思考,當即給出答案。 “那你去不去?”林晚卿霎時緊張起來,一轉身,看見蘇陌憶線條結實的背部曲線,一個趔趄,趕緊又背過身去。 蘇陌憶沒有發現,依舊是低頭穿衣,片刻后才淡聲回道:“我不能不去?!?/br> “要獲得章仁的信任,必定需要經過他多番的試探,既然已經來了,這些事情都早該有料到?!?/br> 說話間蘇陌憶已經穿好里衣,他走出屏風,將手里的臟衣服遞給了林晚卿。 林晚卿自然而然地接了過去。 “可是……”她依舊是不放心,躊躇道:“我總覺得章仁這個人不簡單。他能在洪州這么些年,官礦、假銀、私兵……哪一項不是踩在皇上的底線?這些人提著腦袋做事,一定陰險至極,不可小覷?!?/br> 蘇陌憶整了整衣襟,看著林晚卿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當下之計,唯有見招拆招?!?/br> “嗯……”林晚卿追著蘇陌憶走到門口,手伸出去想拉他的袖子,卻被蘇陌憶一個駐足收住了。 “你在章府等我消息,若是有什么異樣,我會讓葉青來接你?!?/br> 他回身看著她,聲音沉而淡,是他一貫的樣子。 不夠明亮的室內看不清他背光的臉,但林晚卿卻覺得臉上發燙,是被他的視線灼的。 “好?!?/br> 她認真地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那只還沒來得及摸到他袖子的手涼在半空,林晚卿下意識地握了握,另一只手拽緊他方才脫下還留有體溫的里衣,覺得心里一陣發空。 官礦的考察很順利。 章仁帶著蘇陌憶將其管轄之下的大小礦場都走了一遍,一路上兩人聊了很多鍛造兵器和各類礦質的話題,蘇陌憶對答如流。 可是除了這些冠冕堂皇的內容,對于此次周逸樸被邀請的目的,章仁卻只字不提。 蘇陌憶也不好逼得太急。 七月的盛夏,日頭毒辣。 兩人從早考察到晚,盡管有人撐傘打扇,可還是難免筋疲力盡,汗濕衣襟。 直到傍晚時分,兩人終于結束了最后一個礦場的察看,坐上了回程的馬車。 馬車微微搖晃,轆轆輕響。 蘇陌憶靠在車壁上,假意閉目。而另一側的章仁亦只是氣定神閑地坐著,偶爾掀起簾子看看外面經過的街市。 隨著簾外車夫一聲吁停,馬車停了下來。 有人掀起車幔,對著章仁道:“大人,到了?!?/br> 蘇陌憶依舊沒有睜眼,但從車行距離和速度來看,他知道兩人并沒有回章府。 “周大人,”一旁的章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我們到了?!?/br> 蘇陌憶這才睜開惺忪的睡眼,往車外打量了一番,“這里是……” “這里是洪州最為出名的秦樓楚館,”章仁笑道:“今日剛好小夫人不在,大人可以好好的樂一樂?!?/br> 蘇陌憶但笑不語,跟著章仁的指引下了車。 這是一座高墻圍繞的小院,院內除了琴聲錚錚,再不見其他聲響,紅墻碧瓦之上,偶有盛開的九里香和紫茉莉探身而出。 若不是章仁指引,蘇陌憶倒是不會想到一般的秦樓楚館會雅致如此。 “請?!?/br> 章仁行到蘇陌憶前面,延手一邀,兩人先后進了小院的大門。 “周兄可嘗過了府上的溫泉池?”章仁問。 蘇陌憶聞言,臉上漫起風流不羈的笑,回應道:“試過了?!?/br> “哦?”章仁意會,湊近他身邊道:“那周兄等會兒定要嘗嘗這里的湯泉,看看那滋味是不是會比章某府上的好出許多?” “呵呵……”蘇陌憶點頭,笑而不答。 說來奇怪,這小院雖別致清幽,但今日著實過于冷清。仿佛除了蘇陌憶和章仁兩人,這里便沒有了其他客人。 蘇陌憶余光掃過院里那些來往的人,發現除了姑娘們神態尚屬自然之外,好些個小廝樣的男子都格外戒備,目光緊隨兩人,不曾離開。 他大約知道,章仁真正的試探,應當是現在才開始。 花木深深的后院里,一間偌大的浴房門被推開。 一瞬間熱氣氤氳,水霧彌漫,白騰騰地猶如仙境。 而白霧之下,四面玉柱的房間中央,一個碧色浴池出現在蘇陌憶眼前。 但比這池水更加顯眼的,是周圍站了一列的紗衣女子。 她們個個身形玲瓏,神態媚人,穿著輕薄的長袍,手里是各色小食與酒水,低眉垂目,等待臨幸。 蘇陌憶的臉色不可抑制地沉了沉。 “周兄,”章仁在一旁笑問,“可喜歡?” “嗯,”蘇陌憶應了一聲,目光掃過面前那些女子,面上不顯,但心中卻不禁漫起一絲厭惡。 原來,并不是只要女子穿得少,他就會情不自禁。 “那便讓她們伺候周兄寬衣吧?!闭氯收f著話,順手指了一個花娘。 花娘走近蘇陌憶身邊,正要舉手,被他擋住了。 “你身上用了香?”蘇陌憶問,神情嚴肅。 花娘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怎么了?”一旁的章仁見狀,好奇道。 “哦,”蘇陌憶輕笑一聲,那神情既無奈又不舍,“章兄也知道我家里那個醋缸子,今早上連丫鬟替我更衣都不許,這要是被她聞出周某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還不得跟我鬧個沒完沒了?!?/br> 章仁神色一冷,卻仍舊狀似無意道:“也是,小夫人的醋勁兒我可是見識過的?!?/br> 言畢,他輕笑兩聲,看著蘇陌憶道:“那周兄就自便寬衣吧?!?/br> 蘇陌憶應下,轉身行到屏風之后,慢條斯理地開始脫衣裳。 外袍、中衣、里衣…… 衣袍一件件被遞到花娘手中,隨后蘇陌憶取來一件長袍,將自己裹起來,行出屏風。 章仁已經坐到了池中。 蘇陌憶方要踏水而入,卻被章仁叫住了。 “周兄,你這穿著長袍泡溫泉又是個什么習慣?”他唇角微揚,眼中情緒卻是極度的冷。 池中的水色倒映上來,在他的暗眸中留下明晃晃的光,森涼如劍。 蘇陌憶抬眼看他,沒有動作。 章仁輕哂道:“周兄還是把外袍脫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