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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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憶被留在宮里吃了晚膳。 傍晚時分,他辭別太后,在宮門口上了葉青的馬車,準備回大理寺。 兩人出了丹鳳門,經過永興坊的時候。葉青忽然將車靠在一個小攤旁,撩開車幔道:“大人,后面有輛車,從我們出宮門開始就跟上了?!?/br> 蘇陌憶捏了捏眉心,淡然道:“早就發現了?!?/br> 葉青提了提手中的劍,“要不要將人捉來,問個清楚?” 蘇陌憶掀起一半車幔,看見后面不遠不近的地方墜著輛兩輪車。里面的人也正撩開簾子往外看:是一個白面無須的男子,撥開車幔的時候,蘭花指格外矚目。 蘇陌憶嘆出一口氣,無奈道:“是皇祖母的人?!?/br> “那……”葉青遲疑,“要不卑職去引開他們?” “不用了,”蘇陌憶沉著臉往車壁上一靠,“直接去平康坊吧?!?/br> “啊、???”葉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回趟大理寺,把我最近要辦的那些案子的卷宗都搬來?!彼裆荒?,長指敲擊著膝蓋,補充道:“我最近幾日就宿在那里?!?/br> 蘇陌憶要宿在別處的事,其實是早有預謀。 自從那日對林晚卿有過短暫的失控之后,他連續幾日都刻意回避她。包括今日去長安殿,名義上是看望太后,但實際上只是想拖延不在大理寺的每一刻時間。 但是無端端地搬到別處去住,難免讓人覺得奇怪。特別是林晚卿心眼兒又多,不能被她誤會自己是心虛躲她。 現在太后派人跟蹤,想必是聽說了太液池里他跳水救人那件事。 蘇陌憶懶得解釋,不如用行動證明他不好男風,又正好不用回大理寺,一舉兩得。 他讓葉青把車停在南曲,自己走了下去。 另一邊,東市的一家餛飩店里,跟梁未平幾日不見如隔叁秋的林晚卿,根本沒有注意到最近大理寺里少了個人。 她將勺子里的一個餛飩猛地塞進了梁未平的嘴,道:“我和那狗官就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梁未平囫圇著嘴里燙人的餛飩,口齒不清,“我信你個鬼!他那日來我的清雅居,險些就將我的房頂都掀了。你若是沒有使出什么狐媚的招數將他伺候舒服,他會這么容易放了你?!” 林晚卿臉色霎時有些不自然,辯解道:“他那種不近人情的性子,我怕是就算使出了什么手段,也無濟于事吧?!?/br> “誒!這你就不懂了?!绷何雌窖氏吗Q飩,用勺子指著林晚卿道:“這男人耳根子最軟的時候,就是那東西被伺候舒服的時候,保管你問什么他都答應!” “呸!”林晚卿懶得跟梁未平多說,從懷里掏出兩文錢放在桌上,回了大理寺。 最近蘇陌憶又不知道在忙什么,他不給林晚卿派事,她也就無事可做。 為避免自己胡思亂想,她干脆把所有jian殺案受害者生前的日程都拿了出來,重新清理一遍。 四位死者曾經都是平康坊南曲的歌姬,年齡叁十五以上,死前都沒有見過男子。 前兩位死者死于十月,一位死于二月,最后一位死于五月。 依照她之前對兇手的判斷,他是一個扭曲又自卑的人,這樣的人一般只會對熟悉的人下手。 且jian殺案的兇手幾乎都會有強jian的前科。 之所以會轉變為jian殺,一般是因為生活中遭受的突然變故和創傷,讓他們難以接受,故而才將一腔憤怒發泄到受害者身上。 也許,從強jian案下手會是個突破口。 因為這一類犯罪中,通常受害者能提供關于兇手的有用信息。 看來,平康坊還是突破的關鍵,她幾乎可以肯定兇手一定潛伏在里面。 可是,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讓人找不到的呢? 林晚卿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決定今夜再去平康坊看看。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南曲的老鴇告訴她,上次她見過的那幾個花娘,已經被那次一同前來郎君點了去。 看他兩認識,老鴇帶著林晚卿去了叁樓雅間,花娘們剛好從里面出來。 當房門被敲開,隔著滿室沉香和清茶氤氳,林晚卿和蘇陌憶多日不見,兩相對望,都愣了片刻。 蘇陌憶率先反應過來,迎著林晚卿詫異的目光解釋道:“我是來問話的?!?/br> 好似生怕她誤會自己不務正業,尋歡作樂。 可是解釋完的蘇大人又很后悔,怎么有種偷偷摸摸上青樓卻被夫人抓包的錯覺。他以拳抵唇咳了兩聲,無縫轉換回以往不茍言笑的模樣,兀自撩袍坐回了榻上。 林晚卿倒沒想那么多,她謝過老鴇,行過去坐到了蘇陌憶旁邊。 紫檀木書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兩摞卷宗,前面一個筆架,上面的筆依舊是長短粗細一字掛好。 紙和筆都是蘇陌憶自帶的。 茶和茶甌也是。 林晚卿一時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只撿了本蘇陌憶翻開的卷宗——jian殺案。 原來這人是到這里來幫她查案的。 “大人,”她對著蘇陌憶道:“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br> 花娘們又戰戰兢兢地坐了回來。 林晚卿從懷里掏出之前整理好的疑點,又取來一支筆,開始問話。 “各位可曾聽說過這南曲的青樓里出過什么強jian案?” 問題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林晚卿見狀安慰道:“各位可以不用告知受害者姓名?!?/br> 一位花娘忍不住小聲嘀咕,“有倒是有,只是沒有人會去報案罷了?!?/br> “這是為何?” 那位花娘輕哂道:“之前不是沒有姐妹去報過官。只是青樓女子本就是賣身作活,因為這樣的事情去報官,官府除了奚落諷刺,誰當真會立案去查?!?/br> 林晚卿覺得心口有點堵,又道:“那jiejie可曾聽人說起過那位強jian案的犯人?” “我倒是聽說過,”另一位花娘開口,“據說那人喜歡從后面襲擊,行那事的時候要將人的眼睛捂起來。哦!據說還咬掉幾個姑娘的rutou?!?/br> “還有嗎?”蘇陌憶忍不住插話,凜冽的語氣讓方才說話的花娘一抖,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她支支吾吾道:“奴、奴家也是聽說……” 林晚卿當即飛了個眼刀子給他,“大人公務繁忙,這問訊的事就交給卑職來吧?!?/br> “……”蘇陌憶只好埋頭做起自己的事來。 后面的問話林晚卿都是輕柔而和緩的。她的聲音像房間里淡紅的紗幕,混著沉香的味道,有些醉人。 一旁復審案卷的蘇陌憶忍了幾次,最終還是忍不住抬眼看她。 室內的光線明亮,將人的微表情照得分毫畢現。 與大多數刑獄之人不同,林晚卿問問題的時候眼神是溫柔的,沒有盛氣凌人,沒有頤指氣使,仿佛只是朋友間的問候,沒有一絲審訊的架子。 她還會笑著說“無妨”,聽得入神了會啃一啃手指甲。 燭光漸漸地暗下去,當林晚卿問完最后一個人,夜已深沉。 蘇陌憶看看自己手里從開始到現在,只添了兩行字的呈文,懊惱地扶助了額角…… “大人,”林晚卿整理好手頭的東西,“卑職問完了?!?/br> “嗯,”蘇陌憶提起筆,余光卻虛虛地落在她撩動的袍角,“可有什么收獲?” “幾位死者和受害者分別在不同南曲的青樓,”林晚卿看著手里的筆錄道:“故而卑職問了問這些青樓可有什么地方用人是共通的?!?/br> “有嗎?”蘇陌憶問。 “有的,”林晚卿用筆頭指著卷宗上面幾行字道:“青樓里的姑娘需要學琴學詩,故而教得好的師傅,各家都會爭相聘請?!?/br>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姑娘們的衣裳頭面,也會聘請盛京最有名的裁縫來做。另外就是教習姑娘們閨房之事的嬤嬤,還得慢慢排查下去?!?/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晚卿沒有覺察到蘇大人那張臉,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發梢紅到了脖子根…… 她說完兀自收好東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卑職就先告辭了?!?/br> 那抹青灰色站起來,俯身去拿寫好的筆錄。 “等等,”蘇陌憶喚住了她。 他忽然想起今日一直跟著他的那輛車,方才也是跟著他停在了南曲外面,若是被他們看到林晚卿這么晚大搖大擺地從這里走出去,不知道皇祖母又會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起身行到窗邊,輕輕推開輕掩住的軒窗道:“你看到下面那兩個男人沒有?” 林晚卿行過去,探著腦袋往外看了半晌,疑惑道:“哪里有男人?” 蘇陌憶指著街對面的那家青樓前,兩個身形稍顯高大的女子道:“那兩個?!?/br> “這……不是女人嗎?” 蘇陌憶忍不住冷笑,“就許你女扮男裝,不許別人男扮女裝?” 林晚卿一噎,不說話了。 他放下窗前的避雨簾,繼續道:“這兩人跟著我到了平康坊,想是覺得男子身份站在外面晃悠太扎眼,就換了女子裝扮。這樣跟那些招攬顧客的花娘就分不出來了?!?/br> “這是皇祖母派來監視我的,”蘇陌憶坐會榻上,端起茶甌,“上次在太液池,你落水一事讓皇祖母起了懷疑。你若不想多生事端,下去的時候注意些,別被發現了?!?/br> “哦……”林晚卿應了一聲,收起東西走人。 行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去推門,她便聽到身后傳來茶甌被打翻的聲音。 哐啷一聲,水花四濺。 蘇陌憶像是中了邪,眼神空洞又清明地看著林晚卿,手里好好的茶甌碎了滿地,茶水濕了袍裾。 “大人?”林晚卿也是被他這幅樣子嚇了一跳,疑惑地行過去,剛要去拍他的肩,手卻被蘇陌憶一把抓住了。 “我知道了!”他倏地激動起來。 “大人知道什么了?”林晚卿問,手腕被他掐得生疼。 蘇陌憶全然不管,拽著林晚卿豁然起身,“那個兇手,我知道我們為什么一直查不到他了!” “???”林晚卿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件事,追問道:“為什么?” “因為我們一直查的都是男人!” 林晚卿眨眨眼,“jian殺案……難道,還要查女人么……” “糊涂!”蘇陌憶恨鐵不成鋼地甩開林晚卿的手,推開窗戶指著那兩個跟蹤他的人道:“我們要找的,是這種男人?!?/br> “遇到jian殺案,官府首要懷疑對象都是男子,沒有人會從女人身上查起?!碧K陌憶奪過林晚卿手里的筆錄,展開瀏覽起來。 “但是男子想要進入女子閨房,在夜里都是難事,更何況是白日?這些案子的時間都發生在白天,這就說明,兇手是根本就不會被懷疑的對象?!?/br> 眼前燭火一閃,腦中斷掉的那一環終于接上了。 林晚卿急忙湊到火光下,將整個案子的所有細節都理了一遍。 作案時間,白日;作案方式,捆縛;發案季節都是秋末東初,或者春末夏初的換季時節;死者傷口呈現不同的形式,有寬厚的鈍器刺傷,有利刃劃傷,rutou又是被什么東西整整齊齊切掉的…… 兩人的目光同時停留在筆錄上記載的制衣那一欄。 兇手是個裁縫! 作案時間在換季,是因為那時正是縫制新衣的時候;裁縫都會帶上軟尺和剪刀,軟尺用于捆縛,剪刀是作案兇器! 一個男扮女裝的裁縫要與女子單獨相處,替她制衣,沒有人會覺得不妥。這樣,兇手就有了作案條件。 “是!”林晚卿因為激動而雙唇顫抖,“我記得有一位花娘說過,南曲有一個手藝一流的女裁縫,大家都會重金求取他的定制?!?/br> “他是個啞巴?”蘇陌憶問。 林晚卿一怔,用見了鬼的表情看向蘇陌憶,最終還是緩慢地點點頭,難以置信道:“你怎么知道他是……” 蘇陌憶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沖出去。 他從一旁的衣架上隨手抄起一個披風,兜頭往林晚卿身上一罩。 “他身邊可不是衙門里的粗人,這些歌姬樂師對聲音何其敏感,他若是不裝啞巴,這男子身份能瞞這么久?” 蘇陌憶推開門,對著另一間屋里的葉青道:“去大理寺帶人,跟本官去一趟繡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