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房里打掃衛生，娜斯塔西婭的哭喊聲已經遠得聽不見了。卓婭紅著眼眶望著一臉愁云慘淡的諾瑪，“諾瑪……”

    “乖孩子，不哭，沒事的?！敝Z瑪將她摟進懷里摸著她的腦袋安慰道。

    這天晚上，諾瑪在聽到東家對娜斯塔西婭說的話后總算明白自己該怎么做了。往后，她暗自旁側推敲、循循善誘，教導娜斯塔西婭要感恩，感恩康里，是他給了她一個安身之地。

    在餐桌上的時候，哭了很久的娜斯塔西婭坐在椅子上抽泣著，面對眼前的美食她無動于衷，對面的卓婭一臉難過地看著她，又時不時怯懦地偷偷瞥向一邊看報紙的康里。

    康里不悅地抬眼掃過她們兩個，長指在桌上敲了敲，“還不吃？”

    娜斯塔西婭這才看見卓婭還在擔心自己，她抬起頭望著康里，紅腫的眼睛酸澀地眨著，小臉上的淚痕鼻涕已經被諾瑪用濕毛巾擦干凈了。她用沙啞的聲音小聲地說：“mama的照片……為什么……”

    “為什么？”康里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還很執著的她，“你的母親已經死了，我不想你總是惦記著她，惦記著一個死人?！?/br>
    他張嘴死人閉嘴死人，又要叫她忘記母親，娜斯塔西婭難以接受地低下頭，哽咽問：“可是，你為什么有mama的照片？”

    “你的母親是個芭蕾舞劇演員，人盡皆知，有她照片的人，我想不只我一個?！?/br>
    “所以你認識mama?！蹦人顾鲖I堅定地說。

    “我說了，人盡皆知?！?/br>
    娜斯塔西婭還想問什么，又不知道該問什么，對上康里幽深的暗眸，她不安地感覺到他不耐煩了，因此，她不敢再開口，受傷的小手拿起刀叉沒有多大興致且無力顫抖地割著盤里的rou，又時不時不甘地抬起腦袋看一下康里。

    她咬著rou，含糊不清嘀咕道：“為什么要燒掉……”

    康里置若罔聞，一說起那個自殺的女人，他就想起當初自己搞砸婚姻的蠢樣，不堪回首。

    忌日過了，克拉克總算看見娜斯塔西婭恢復成之前的狀態，跟康里和平相處，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種和平只是表面的，這個十歲的女孩心里仍想著她的母親，甚至是要去找。

    十二月叁日，星期四。這一天傍晚，他們剛剛從華盛頓回來，一連幾日的忙碌和舟車勞頓，他們都有些疲憊，同行的還有幾個保鏢，準備明天陪同康里去歐洲辦事。

    叁輛轎車剛到畫眉田莊，諾瑪就抓著一張紙飛奔出來，顴骨突出的她愁眉苦臉，氣喘吁吁，“先生！”

    布萊恩先下車，一臉詫異，“怎么了，諾瑪？”

    諾瑪戰戰兢兢地遞上被她抓皺的紙張，聲音凝重悲戚，“兩位小姐離開了……”

    布萊恩接過紙一看，眉一挑，轉身拿給康里。

    ——法蘭杰斯先生，謝謝你收養我們，非常感謝。但是，我覺得我們合不來。我知道大人都喜歡聽話的孩子，我們也很聽話?？墒谴笕酥篮⒆酉矚g什么樣的大人嗎？有反省自己是不是孩子喜歡的大人嗎？我也不知道，法蘭杰斯先生知道嗎？

    ——mama是最好的mama，我很愛很愛mama，不能忘記她，不能忘記。我們要去找mama了，謝謝你們的照顧，再見。

    布萊恩問：“人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諾瑪惶然道：“一個小時前還在的?！?/br>
    康里將薄薄的一頁紙揉成一小團隨手扔掉，冷聲道：“給我帶回來?！?/br>
    不出半個小時，兩個孑然一身凍得瑟瑟發抖的女孩被拎進畫眉田莊的會客廳里。

    康里輕輕揮手，遣退了保鏢，懶洋洋地抿著葡萄酒，一個眼神看一下都沒有。

    大人有反省自己是不是孩子喜歡的大人嗎？他心里冷笑連連，都是大人了，為什么還要反省自己以討好無知的小鬼？

    克拉克望了一眼兩個不知道是被凍壞還是被嚇壞的女孩，憐憫求助的目光投向布萊恩。他只是受雇于康里，康里再怎么重用他，他也始終達不到布萊恩在康里心中的地位。布萊恩是康里的心腹，他在康里面前說的話比任何人說的都要有分量。

    布萊恩會意道：“先生，應該讓她們去壁爐前烤個火，天氣真的很冷?！?/br>
    “冷？”康里對著布萊恩淡淡一笑，又問兩個低著頭的女孩，“你們冷嗎？”

    娜斯塔西婭穿著一襲藍色的棉裙，外面罩一件暗紅色的呢大衣，微卷長發軟軟垂在胸前，即使低著頭，與生俱來的不俗氣韻仍赫然流露，襯得身后矮小一些的卓婭像只站在天鵝旁邊的小鴨子。

    她們沒有回應，被逮回來的時候那幾個男人恐嚇她們就是走到腿斷了也走不到目的地，娜斯塔西婭的畏懼被這句話掀翻，她攥起小拳頭，滿腦子都是疑惑和不服氣。

    被忽視了，康里想起自己的兒子，不過那小子忽視他可沒低著頭，而是用一雙和他如出一轍的眼睛平靜地和他對視，一副“你說呢”“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樣讓人十分不爽。

    “看來她們不冷，布萊恩?！?/br>
    布萊恩干巴巴笑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還想再說什么，話剛到嘴邊，一個冷漠稚嫩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為什么你們要抓我們回來？”

    布萊恩目光偏移，娜斯塔西婭抬起頭直視康里，混血面孔除去頭發和瞳孔的顏色，和她的母親像了八成，此刻的眉宇間更有一股凜然傲氣，與其母親在舞臺上的恣睢異曲同工。

    她在質問康里，這完全出乎布萊恩的意料，克拉克也有些驚愕。

    康里面不改色，微微搖晃酒杯，也微微搖頭，低沉磁性的嗓音帶著幾分遺憾，“你的英語學得很不好，不是抓你們回來，是帶你們回家?！?/br>
    娜斯塔西婭遲疑一瞬，別開目光，“我們已經沒有家了?！?/br>
    康里輕笑，眼底一片森冷，“記性這么差難怪學不好。我跟你們說過，我收養了你們，這里就是你們的家。需要我解釋一下‘收養’的意思嗎？”

    “不，我知道……”娜斯塔西婭暗暗什么時候斂起逼人的氣勢，眼光別扭地看著康里，認真而愧疚地說，“我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代表你是我們的爸爸，我知道，我很感謝你，但我們都只有一個爸爸，一個mama……他們不在了，我們也沒有家了，永遠都沒有……”

    布萊恩心中駭然地看向康里，這對他對康里來說無疑是個打擊，就像一把利刃插進他們殘缺的心。

    父母一死，沒有家了，永遠都沒有家。

    康里內心波瀾壯闊，臉上風輕云淡，將杯里的紅酒喝完后，他盯著通透的杯子默不作聲。

    布萊恩神色擔憂地拿起酒瓶，沒管紅酒需要細細品嘗，他將瓶口向下許多，潺潺倒滿一杯，只差一點便要溢出來。

    布萊恩深知他什么時候需要喝酒，大量的酒。

    娜斯塔西婭眼睜睜看著康里沉默地喝酒，一大杯顏色深沉的葡萄酒轉眼見底，布萊恩還想再倒，康里一抬手指，他只好放下酒瓶。

    康里開口，意料之外贊嘆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說得沒錯?！?/br>
    娜斯塔西婭終于等到他的話，抿抿唇，“那我們可以離開了？”

    “離開？沒有家，你們想去哪？”

    “孤兒院，在那里我們可以去看mama?！?/br>
    一時間，偌大的會客廳里一片死寂，就在布萊恩和克拉克都以為康里會順著娜斯塔西婭的時候，康里放下酒杯站起身，徐徐走到她面前，修長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剛剛看到希望的娜斯塔西婭被迫仰起腦袋，康里的眼睛里不見五指的黑暗正在吞沒她的容顏，她卻只能不安地看著。

    康里盯著她的臉，緩緩說道：“我說你記性不好是說錯了，你很聰明，記性也很好，可惜凈是記住些不該記住的，聰明也用錯地方。之前我跟你說過，不許踏出畫眉田莊半步，你也點頭答應了，今天卻……你說，陽奉陰違的孩子應該怎么懲罰才好？”

    娜斯塔西婭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恐懼忽地布滿幽藍的眼睛，猶如烏云占據了天空，背在身后的小手跟卓婭十指相扣，稚嫩的手心濡濕起來。

    “先生……”布萊恩心有顧慮地說道，“她們還小，算了吧?！?/br>
    克拉克附和道：“先生，給她們一個認錯的機會吧?！?/br>
    “認錯的機會？”康里放開她，目光卻沒有放過她，“我不是已經給過了嗎？”

    娜斯塔西婭眨巴眼睛，看一眼布萊恩，又看一眼克拉克，白皙的小脖子縮了縮，耳邊響起布萊恩的聲音，“孩子，現在認錯，說你們永遠都不會離開這里?！?/br>
    娜斯塔西婭下意識搖頭后退，“我不要永遠都在這里，我沒錯，我要去看mama?！?/br>
    布萊恩和克拉克聞言嘆息，特別是布萊恩，幾乎想扶額遮眼了，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識相？

    康里側身攤手，似乎在告訴布萊恩，看在他的份上，他又給了一次機會，是當事人自己不要。

    布萊恩微皺眉頭，“先生，罰她們面壁吧?！?/br>
    “這已經用過了，沒用。沒有見效的手段有必要再用第二次嗎，布萊恩？”

    布萊恩馬上想起上個月的事，頷首道：“……沒必要?！?/br>
    康里再看著離自己兩步距離的女孩，大發慈悲道：“說，要怎么懲罰才好？”

    娜斯塔西婭已經說不出話了，想起他踩她的手，小手忍不住又麻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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