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②二.cм┆番外二:狂夢(19)
一個月后,江玉之和安東尼開始交往。 在安東尼看來,是這樣的,他們在談戀愛。這個絕美的東方女人踏進他的珠寶店時,也踏進了他的生命。他愛她,以一個男人一生最初的、最真摯的、最熱烈的、最瘋狂的心,他也根本不在乎她比自己大了五六歲。 江玉之問他有什么感覺的時候,他如實說道:“你不說自己的年齡,我還以為你才十六歲,現在你說了自己的年齡,我只想驚嘆,親愛的,年齡跟我們的愛情無關?!?/br> 一個東方女人獨自漫步在巴黎的街頭,淡薄的眉眼間鐫刻著一抹憂郁,神秘的過去裹著白紗沉浸在那雙潭湖般的眼底,閃閃爍爍無法捕捉,不容觸碰。 安東尼是清楚的,與自己相比,江玉之是一個有閱歷的女人。他無心挖掘她的過去,現在和以后的每一刻都將成為她的過去,他能做的、該做的,便是使往后的每一刻都變成一顆顆糖果,裹著糖霜,圓圓地順著時間長河翻滾融化,甜蜜地滲透她的一生。 每天跟安東尼膩在一起的江玉之有了個新愛好,就是畫首飾草圖,接著在旁邊署名。對于安東尼來說,一張設計稿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圖案,對于江玉之來說,最重要的是旁邊不起眼的名字。她喜歡這樣,在隨便畫好的潦草圖案旁邊工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有一種自己完成了一件偉大作品,即將驚艷世人的聯翩浮想,比起曾經血漿與腦漿在她眼前噴濺而出的畫面更加令她欣喜,也能安撫心底躁動的戾氣。 有時候,沒耐住自己莫名的怒火,她會把矛頭對向安東尼,因此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很祥和美滿。 可安東尼是個溫柔的傻子,不管她用什么理由沖他發火,就是沒理由,他也對她百般忍耐。 一直到那一天,安東尼笑嘻嘻地對她說:“嫁給我好嗎?” 江玉之沒反應過來,他又說:“我很抱歉我現在手上沒有戒指,但這樣應該也可以?!闭f著,他將她的手舉到面前來,拇指跟食指圈住了她的無名指。 “我愛你,玉?!?/br> 沉重的天在往下壓,天花板在下墜,還在為剛剛過去的激烈云雨而喘息的她只覺眼前一黑,側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灼熱的氣息撲打在她臉上,如火一般燃燒著她,窒息的感覺無比強烈。 她希望柔軟的床榻可以化作墳墓將她掩埋,或者將他們一起掩埋,讓生命到此為止,讓罪惡到此結束,讓黑暗包圍著再也醒不來的他們,讓愛情與泥土融為一體永恒保留,一切都將永垂不朽,一切都將不為人知。 “不……” 安東尼眼里的光芒沉淀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江玉之主動摟著他的脖子,“再考慮仔細一點吧?!?/br> 安東尼沉默了一會才點點頭,難以割舍地吻上她的紅唇,“抱歉,但我愛你,玉,我希望與你共度一生?!?/br> “我也是……” 眼淚從眼角滑落,江玉之埋在他的頸窩里哭了起來,“我愛你,安東尼,我愛你,我發誓……” “玉,你可以告訴我更多關于你的事情嗎?如果有什么讓你——”江玉之打斷他關心的溫柔話語,“不,我沒什么事情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多點時間做準備,我不想做一個不合格的妻子,那是婚姻啊……” “對,那是婚姻,”安東尼拂去她臉上的淚水,“我覺得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一定能做好一個丈夫,但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我想得太簡單了,那是婚姻??!” “你很好,我說真的,你真的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你?!?/br> “不,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我很慶幸可以遇見你,跟你在一起,還好你不嫌棄我?!卑矕|尼深情地撫摸她的發絲、臉頰,目光難以從她臉上偏移半分。 她像最耀眼最純凈的寶石,永遠都不會黯淡。 江玉之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白嫩的臉頰輕輕蹭著他溫熱的掌心,淚光閃爍的眼底是某種常年累月沉淀下來的期盼終于如愿一般,煥發著難以置信的幸福和滿足,紅唇微咧的小心翼翼的弧度更是讓人心疼。 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嗎?她是嗎? 為什么相遇不能早一點?為什么? 江玉之發現自己越是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幸福愛情里,那遠在東方天際的血日越是光芒萬丈,越是灼熱無情地融化她眼前的七彩泡沫,連同她甜蜜的衣裝都無可避免。失去了遮擋物,她的赤身裸體上是刺目的“yin娃蕩婦”和“殺人兇手”八個字,陽光普照,世人皆憤慨以對,她無路可走,無處可逃…… 在安東尼獨自前往倫敦與自己父親商議家族生意的第四天晚上,江玉之再也不能忍受,利落收拾自己的衣物離開滿是甜蜜畫面的房子。 安東尼和她在書房里熱切地討論寶石; 安東尼和她在書桌前學著寫她的名字; 安東尼和她在廚房里各自大顯身手,給對方做一道道美食; 安東尼和她在餐桌上膠著互喂; 安東尼和她在陽臺上仰望滿天星光; 安東尼和她在寢室里繾綣纏綿; 過去一切都那么平淡安穩,現在卻如洪水猛獸要將她吞沒。 安東尼離開前還磨了她好久,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去??赡鞘莻惗匕?,有著黎蔓秋的倫敦,現在還多了他的父親母親。 江玉之簡直要瘋—— 在黑暗中提著箱子沖到大門口,右手搭上大鐵門時,手腕上的兩條鉆石手鏈泛著與天上星星一般的光澤,她呆住了。 藏藍色的天空星光燦爛,微涼的風吹進濃密的發絲間,鐵門外的路平坦寬敞,長長蔓延至遠方,看不見盡頭。 可以去哪里呢? …… “不要再走了吧?!?/br> 黎蔓秋將一杯紅茶放在桌子上,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懇求。 江玉之坐在沙發上,一直低著頭,這會兒終于抬起頭來看黎蔓秋,平靜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想回家了?!?/br> 黎蔓秋一怔,“回家?” “是mama那里,是西川?!?/br> “為什么?”黎蔓秋皺起眉頭,一臉恍惚和疑惑。 “跟你一樣,只想在故鄉等死。我要回家,等著他們二老死,然后再等著我自己死,這一輩子就這樣了?!苯裰闷鹁碌牟璞?,抿了一口紅茶,余光里手腕上的鏈子熠熠發亮,綠色的菱形寶石泛著幽光。 黎蔓秋一時沒緩過來,錯愕的神情持續了許久,最后才憋出兩個字,“荒唐!” 江玉之眨一眨眼,將鏈子解了下來。 “秋姨,你覺得你會比mama先死嗎?” 黎蔓秋瞪大了眼睛,江玉之不動聲色地湊到她面前,將鏈子戴在她的手腕上,雙手捧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秋姨,你要好好保重,活得比她久,這樣我就可以把她的骨灰給你了,你會想要的對吧?!?/br> “什么……” “你不是說,你們年少時期過得很開心嗎?長大以來,是浪費了這么些大好時光。我把她的骨灰給你,日后你要死了,再讓人把你們摻在一起,埋在一起,或撒在一起。人雖作古,也算還能再重拾年少歡喜,不好嗎?” “這……”黎蔓秋心里一抖,唇瓣輕顫,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余光里一點綠色穿透她的眼睛。 江玉之看著她不成器的樣子,猛然覺得時光倒退在那遙遠的京都午后,講究兩情相悅的黎蔓秋渾身灼灼發亮,巨大的光環浮現在她頭頂上,“這種事情,是得講個兩情相悅的。她跟我不一樣,她不會愛我,我也不會逼迫她愛我。要是那樣子做,我對她的愛,就不是愛了?!?/br> “秋姨,你就說好不好?” 黎蔓秋低著頭,“她不愿意的?!?/br> “我當然知道她不愿意,我說的是她死后的事?!?/br> “她還沒死,你別咒她……” “死是早晚的?!苯裰贌o禁忌,“我知道你講究兩情相悅。因為她還沒死,所以你尊重她的意愿,可要是她死了呢?她死了你也任由她埋在糞坑里嗎?” 黎蔓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跟她爭論什么,她只知道,那個女人不會和她在一起,永遠。而如今,一切早已不一樣了,連同她的心。時間是會令人改變的,無論人是否愿意??上?,眼前這個人不明白。 江玉之嗤笑一聲,“就是這樣,秋姨,其實,康里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br> 一段關系是否結束,不是她說了算。這是康里說的。 黎蔓秋愕然,江玉之靠進沙發背,用懶懶的語氣自言自語,“你到底在顧忌什么呢?又不會遭天譴。你什么都好,就是隨波逐流了點。她早就失去了為自己著想的能力,那么就該由我們來為她著想不是嗎?我是她的女兒,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如果當年你干脆點,直接點,我也不用來到這個世界了。你說你對不起我,你確實對不起我?!?/br> 黎蔓秋無言以對,頷首看著她給自己戴上的手鏈。也許這個時候,在江玉之心里,她一定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而她就是那頭牛。她默然,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許久,她還是沒頭沒腦地問了那句卡在喉嚨里的話,“你還喜歡康里?” 江玉之瞥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黎蔓秋點點頭。 “我恨他,”江玉之說,“也更愛他了,他才是最適合我的……” 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可以無憂無慮,恣意放縱,因為跟他在一起,沒有善良、正義、道德、光明,世界足夠黑,黑得什么都看不見,可以肆無忌憚。 黎蔓秋倏地收緊五指,從她那有著詭異狂喜的眼神里,她終于明白,她跟康里是一丘之貉,都是亡命之徒,甚至比康里更甚。 一個一直以來都清楚地覺得自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活著的時候渾渾噩噩,一切都是未知,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即使磕磕絆絆也依然能咧開嘴笑出聲,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到了最后,在別人看來是不得不面臨的死亡時,于她而言,也許卻是死亡終于到來。 黎蔓秋別開臉,淚水不禁盈眶,她深深地呼吸,紅唇微微張合著,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條鏈子又算什么呢? “秋姨,你還愛她嗎?”江玉之的聲音響起,她自覺剛才沒有確認黎蔓秋移情別戀了沒有,就自作主張。 淚珠無聲地滾落白皙的臉頰,黎蔓秋始終沒回答她,她的耐性也破天荒好了起來,安靜坐著一動不動地等。 許久許久,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黎蔓秋臉上的淚痕都干了。 “玉兒,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這句話,她鼓足了百分之百的勇氣,一說出口,心里吊起的巨石也轟一聲墜落,她閉上眼,宛如聽天由命。 江玉之眼皮一抬,遲鈍地看向她的身側,張了張嘴,只說了兩個字,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捕捉的顫抖,“秋姨……” 黎蔓秋的喉嚨上下滑動,右手無聲無息地撫上鑲在鏈子上的指甲般大小的綠鉆,抿著唇僵硬地微笑起來,“我愛她,如果你能讓活著的她來到我面前,那就更好了……” 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