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穿戴完整不過多時,門外負責報喜的宮女與手持一個辣椒模樣的明黃符節的中官走進來,稟道:“千秋(指宮中左右對皇后的尊稱),持符使已候在關雎宮外,恭迎千秋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br> 秦落起身,抬手微扶了扶頭上沉甸甸的珍珠冠,順手接過宮女呈上來的玉笏,端放于腹上后,這才頷首,意簡言賅道:“知道了?!?/br> 秦落從奉先殿出來,隨后便馬不停蹄地前往瑤光殿受冊和接受眾命婦的朝拜。 在瑤光殿受完眾命婦朝拜后,秦落坐上鳳輦前往宣政殿的方向。 鳳輦在宣政殿前停了下來,頭戴九龍九鳳珍珠冠、身著玄黑赤鳳袞金袍、手握玉笏的秦落下了鳳輦,一步一步地踏上宣政殿的石階。 秦落的額心特地畫上了花鈿,只見峨眉如柳,面染飛霞,口似櫻桃,唇角上揚處兩點珍珠,神情肅穆,竟與這梅花妝相得益彰。 中官唱道:“恭迎新后!” “跪!” “臣等恭迎陛下皇后萬歲千秋!長樂無極!” 秦落一邊走,輕輕地閉上眼睛,沉浸在這一聲聲不絕于耳的萬歲千秋與長樂無極之中…… 她覺得自己從未向此刻這般,心生喜悅與激動,對權力竟是如此的渴望。 阿爹,您看到了嗎?那個母儀天下的預言成真了,您、可為我高興? 秦落睜開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向宣政殿的臺階。 那個身著龍袍的少年郎正站在高處等著她,朝她伸出了手,問道:“秦落,你愿意陪我君臨天下嗎?” 秦落想讓自己記住這一天,這個少年郎給了她一個盛況空前的封后大典,破格給了她歷代北秦皇后都沒有過的殊榮。 這一刻,秦落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平靜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以前所受的苦難與不公、而生出的不甘和怨恨在這一刻,被輕輕地撫平了。 也許,權力于她與否,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用半生綢繆,還你一世情深。 所愛在山海,山海不可平。 我泛舟尋徑,過盡千帆,終于來到你身邊。 秦落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阿叡,我怎么舍得你獨孤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he的小可愛們只看到這里就可以了喲 ☆、落子勿悔(二) 萬里江山萬里寒,一朝天子一朝臣。 雨雪還在簌簌的落,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秦落站在城樓上,一眼望去,平日里金碧輝煌的三千屋宇連綿處,卻被籠罩上了一大片銀裝素裹,更添了幾分莊肅與寂寥。 好似這天地之間只有白色一般,不管怎么望、都望不到盡頭。 平七王之亂不過月余、封后大典亦不過半月,西北邊境的烽火臺便再次狼煙四起。 蚩丹此次似有卷土再來之勢、聯合了西域各國,集結三十萬大軍意圖進犯北秦,西北邊境的鳳鳴關已經告急,舉國頓時陷入了一片慌亂之中。 常言道,瑞雪兆豐年。 來年的收成定是不錯的,只是這場戰火,來的太不是時候。 內閣與六部那些前朝元老們的折子日復一日、如流水般送進了宣室殿,分秒必爭的催著皇帝批閱回復。 那些大臣們在內閣吵的不可開交,卻拿不出一點有用之法,眼見西北邊境的羽檄如飛鴿傳書一般呈到皇帝面前,西北邊境的戰況也日復一日的嚴峻,于是乎,在皇帝面前吵的更是如火如荼。 他們手眼通天,樂于坐享其成,無非就是想看看這位剛坐上帝位不久的年輕新皇是否真的有辦法解決眼下的困境罷了。 這些日子,獨孤叡要么整日陪內閣六部的那些肱骨大臣們熬在宣室殿商議西北邊境之事,要么就是通宵達旦的批閱奏疏,絲毫不敢懈怠分毫。 站在宣室殿外石階上的元順將雙手交叉攏在袖中驅寒,正百無聊賴地站著,骨碌碌的轉動著眼珠子來打發時間,這才沒讓自己睡著。 忽然,元順定睛一看,看到身披黑氅披風的秦落獨自冒雪而來,頓時一個激靈,連忙拿過放在一旁的油紙傘,打開了來,迎了上去,殷切接過秦落手中提著的食盒,關切問道:“千秋怎么一個人過來了?” 秦落抬手拍了拍氅上的雪子,自然是知道元順話中之意的,只道:“是吾臨時起意想過來,得個清凈,宮中左右并不知情,不要責怪他們?!?/br> 元順聞言,恭順的低頭,回道:“唯?!?/br> 秦落側頭,問在一旁小心翼翼掌傘的元順:“內閣與六部的人可還在宣室殿?” 元順恭敬回道:“可不是,半上午都在里面,想必是事情還沒定下來?!?/br> 話畢。 秦落在宣室殿門外停下,隱約聽見里面爭的正不可開交,秦落偏頭向元順道:“將食盒交與我吧,陛下這樣熬著可不行?!?/br> “唯?!?/br> 秦落接過食盒,便輕輕抬手,推開宣室殿的檀花門,抬步走了進去。 眾臣聽到細微的開門聲,齊齊停下爭吵向門口看去,看到是秦落提著食盒進來,趕忙從椅子上起身行禮:“恭迎皇后圣安?!?/br> 秦落面無表情的從他們中間走過去,隨手抬了抬,意簡言賅道:“不必多禮?!?/br> 獨孤叡見秦落朝他走來,從座上起身,順手接過秦落手中的食盒,熬的通紅的雙眼里微微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握著她有些寒涼的手,關切問道:“梓童怎么親自過來了?外面風雨漸大,梓童可有風寒侵體?” 他的目光無意間瞥到秦落的發上、還有肩上的大氅還有雪子化成的雨水,他知道秦落定然又是冒雪前來的。 秦落微笑道:“并無不適,陛下安心便好,國事再大,陛下也不能仗著年輕,這般不愛惜自己?!?/br> 殿內燒了地暖,大氅穿在身上有些熱,秦落便解下氅披,放在了一旁,不經意抬眉間,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和獨孤叡,一個個詫異不已的神情。 秦落挑了挑眉,淡淡笑道:“眾卿都望著作什么?繼續議事便好?!?/br>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收回目光,接著不久前的提議討論起來。 內閣與太傅張謙之齊名的‘三張’之一——也就是太尉張清,抬手向獨孤叡作了一禮,道:“陛下,容老臣說句大不敬的話,以前先帝在時,臣子們都畏懼先帝太過嚴苛,如今陛下登基不過月余,懷柔以對上下,虛心納諫,臣子們吶,一天到晚有cao不完的心,又開始擔憂陛下太過年輕,能不能治理好這個國家,這才與陛下膠著了些時日,失了臣子該有的本分,還請陛下降罪?!?/br> 孤獨叡正襟危坐在高座之上,不待片刻,便從容自若的想好了應對之詞,亦是進退有度,頷首道:“張太尉與諸位自文宗皇帝伊始、歷經惠宗、先帝世宗,再到朕,已然是四朝重臣,先帝在時,常說太尉乃明鏡賢臣,朕自然是當的起太尉與諸位的教誨?!?/br> 六部大臣商議了一會兒,聯合上奏,由兵部尚書與吏部侍郎上前,配合起了一個哭一個說,聲淚縱橫對著皇帝和在座眾人,便是一頓大吐苦水:“啟稟陛下,先帝還在時,不算南征北伐,修建行宮與陵寢耗費之資,如今國庫空虛,戶部自是拆東補西也填不上窟窿啊?!?/br> “放屁!”內閣三張之一的太常張知敬義憤填膺的拍案而起,將兩人著實嚇了一跳。 太常張知敬上前,對獨孤叡行了一禮,道:“陛下,前兩日這幾人還在主張親征,如今卻又哭訴國庫沒錢,可蚩丹就要打到家門口了,我們卻在這里自吵自罵,躊躇不決,真是何等憋屈!” 內閣一位身著紫調官服的太仆上前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敢問張太常,若是陛下親征,朝中何人可予監國重任?” 是啊,誰擔得起監國之任? 陛下的兄弟死的死,囚禁的囚禁,廢的廢,貶的貶。 因為北秦曾有太后聯合外戚亂政的先例,所以文宗顯定皇帝立下祖訓:“中宮不可干政?!?/br> 又因這對年輕帝后連理時日尚短,膝下又無太子能夠予以重任來的名言正順。 這一問,著實把這位張太常給問住了。 秦落心里自然明白孤獨叡主張親征的。 看著坐在高座之上的獨孤叡,秦落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孤肅之感。 曾幾何時,眼前這個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郎,已經坐在這高處不勝寒的帝座之上,讓人望而生畏。 可在這萬人之上,無人之巔,卻只有她站在他的身旁了。 ☆、落子勿悔(三) 秦落站在城墻邊,遙遙望著遠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影孤傲的像極了一株遺立于北風之中傲雪臨霜的寒梅,恍如誤入了塵世一般。 聽到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微踩雪聲,秦落回過神,只微微一笑,道:“陛下來了?!?/br> 獨孤叡走到秦落身邊,看著秦落的側顏,問道:“阿凰,你在想些什么?”只聽他用一種再平常不過的語氣淡淡訴說:“同風共雨幾載,有時想來,我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你也不會將心中所想告知于我?!?/br> 秦落淡淡笑靨中頗帶了些無奈:“陛下不必多想,我不過是在想陛下是否還在為邊境的戰事而夙夜難眠罷了?!?/br> 兩人沒有再言,只一齊并肩遙看著遠方,就像看不盡一般。 雪像一團又一團蘆絮似的,簌簌直落。 又是良久的寂靜,靜的猶如可以聽到落雪的聲音,就像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人,恨不得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一夜白頭,遂也甘之如飴。 秦落抬手,指著遠方,打破了這寂靜:“那里有什么?” 獨孤叡道:“西域、牛羊、黃沙、綠洲、碧水、青天、烽火狼煙、飽受戰亂之苦的天下蒼生?!?/br> 秦落又指著不遠處,這樣問道:“你能看到什么?” 獨孤叡道:“小橋、流水、人家、城郊、遠樹、世間百態?!?/br> 秦落亦問:“你能為他們做些什么?” 此時此刻,獨孤叡已然明白秦落心中所想。 他側過身,看著秦落,對秦落道:“秦落,你偶爾能不能不要那么堅強?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需要躲你在身后,讓你幫我遮風擋雨的小孩子了,從今以后,換我來守護你,你可不可以偶爾也依靠一下我?” 秦落儼然是想出征,獨孤叡亦想御駕親征。 兩人都想讓對方留在建業城,只是兩個人都沒有說服彼此。 秦落亦回過身,對上獨孤叡央求的目光,語氣甚是堅定的道:“阿叡,你忘了,我可是將門之女,我從來都不是什么柔柔弱弱、需要依附在男人羽翼下的小女人,我有我終其一生想去追求的,也有我想守護的?!?/br> 兩人爭執不下,卻都不肯讓步。 獨孤叡不由急道:“可戰場瞬息萬變……” 秦落見久久說服不了獨孤叡,于是決定以情據理:“陛下,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嗎?” 顯然,獨孤叡被這一問,給問住了:“……” 是啊,他從來都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秦落問:“如果我不是北秦的皇后,我是否可以理所當然的戰死沙場?” 近來,她的心疾之癥發作的愈發頻繁了,秦落自知時日無多,又恰好逢蚩丹來犯,所以再不愿待在皇宮中平淡度過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