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秦落聞言,從榻榻米上起了身,準備離開。 柏姬卻在獨孤叡快要轉身時,一把拽住他的衣擺,怎么也不肯松手,她急道:“趁著這女人在這里,獨孤叡,我要跟你說一件重要的事!” 獨孤叡想扳開她的手,卻發現自己母親異常的固執,有些無可奈何道:“我送秦落到門口,母親可以等我回來再說?!?/br> 柏姬幾近偏執的道:“其實,叡兒,你并不是當今皇帝獨孤俶的兒子,你的親生父親乃是大靖鐵浮屠指揮使中郎將上官羲!你這多年認賊作父的好父皇,其實是你的殺父仇人!” ☆、梅破知春(下) 獨孤叡聞言,神色不由一變,一時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突然厲聲道:“不可能!” 秦落聽后,震驚不已。 柏姬看到獨孤叡的反應,很是滿意的大笑了起來,笑的淚流不止:“這么多年,你那些兄弟,明里暗里的罵你小雜種,就連前朝后宮,都對你的身世從來是非議不斷,口誅筆伐,沒錯,你就是個小雜種! 獨孤俶狼子野心,滅我大靖!若不是他強取豪奪,我又怎會落得如今這個境地!當時我還懷著你啊,你能想象……他都對我做了什么嗎?我的好叡兒,你早就應該想到了,不是嗎?” 獨孤叡踉蹌一步,不敢置信的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你一定在騙我,母親你一定在騙我……” 柏姬悲愴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叡兒啊,這是我一生難以啟齒的痛,你母親我堂堂大靖出云郡主,有必要拿我的清白……來騙你嗎?” 獨孤叡用力甩開了自家母親的桎梏,轉身就走,他想去質問那個高高在上的所謂帝王,那些所謂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可每走一步,卻是那么舉步維艱。 那一刻,秦落不知出于什么心態,待她反應過來,她已鬼使神差地朝那少年郎急喝道:“阿叡,你站??!” 獨孤叡腳步一頓,卻并沒有回過身。 身后的柏姬半趴在榻上,緊緊抓著榻沿,聲淚俱下的道:“叡兒,明知此去,必死無疑,你、還要去嗎?” 獨孤叡回過身,他已慢慢平復下來,他抿著唇,緊繃著臉,許久,才道:“母親,我不信?!?/br> “你……”柏姬氣極,一時語凝,怒極反笑道:“罷了,罷了?!痹掍h一轉,柏姬眼神凌厲的盯著獨孤叡,一副極其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獨孤叡,你發誓,我讓你發誓!” 獨孤叡神色復雜,好像在內心掙扎著什么,這邊,柏姬在催促他發毒誓,終于,他放棄了掙扎,舉著食指和中指,問道:“母親想讓我發什么誓?” 柏姬瞪著秦落,道:“我獨孤叡今日起誓,一生以復辟大靖為己任,不會為了眼前這個女人,拘泥于情愛,若違此誓,情深不壽,子息無存!” 獨孤叡頓了頓,避重就輕道:“我獨孤叡今日起誓,一生以復辟大靖為己任,若違此誓,情深不壽,子息無存?!比缓蠓磫柕溃骸澳赣H可滿意了?” 柏姬被氣到了極點,卻大笑道:“好,很好,獨孤叡,你很出息!哈哈哈……” 此時此刻,秦落就像一個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的旁觀者,她終于明白柏太妃所說的那句為他人做嫁衣是什么意思了。 在這世間,有一種奇毒,名曰:“權欲?!?/br> 中此毒者,需斷情絕愛。 反之,則必被此毒所反噬。 這對母子就這樣僵持了很久,這場僵持最后還是以柏姬怒火攻心差點暈過去、獨孤叡心軟而告終。 不知過了多久,柏姬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深知自己大限將至,躺在榻上,話已快說不出,抬手,指了指秦落,好像有什么話想跟秦落說。 秦落走過去,俯身,問她:“柏姬娘娘想說什么?” 柏姬示意她在靠近一些,秦落見此,知道她已是彌留之際,于是俯身靠近,聽到她氣若游絲的說:“我知道是誰讓你來的,你幫我轉告他,我這一輩子……對他只有恨,沒有愛,從來都沒有……” 彌留之際,她好像看到了她的少年郎,騎著白馬,來到了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他朝她伸出了手,喚她:“湜兒?!?/br> 她笑著朝他伸出了手,喚他:“羲郎?!?/br> “母親……” 秦落來到宣室殿,抬手,朝皇帝作了一揖,說道:“陛下,柏姬娘娘,薨了?!?/br> 皇帝猶如遭受晴天霹靂:“什么?”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中官令驚道:“大家!”連忙上前,扶住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的皇帝。 皇帝勉強坐穩,撐著額頭,語氣還算平靜的問秦落:“她去的安穩嗎?可有留下什么話?” 千言萬語,直到這一刻,都變成了言不由衷,秦落說:“柏姬娘娘走的很安穩,并沒有留下什么話,終究不過是擔心建安王殿下罷了?!?/br> 緩緩,皇帝有些無力地說:“朕知道了?!?/br> 柏姬走的第三日,秦落再次來到重華殿。 縞素環繞的重華殿此時正沉浸在一片不絕于耳的哭聲中,秦落來到正殿,此時,獨孤叡屏退了左右,正挺直地跪在柏姬的金槨前。 秦落在獨孤叡身后的蒲團上跪了下來,磕了個頭,才緩緩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柏姬娘娘也不例外?!?/br> 獨孤叡回頭,看著她。 秦落說:“那天,柏姬娘娘不顧殿下在場,執意告訴我,關于殿下的身世,其實,是想以此來試探我是否會幫殿下奪嫡的決心?!?/br> 獨孤叡沉默良久,有些哽咽的道:“我……竟完全不知母親的苦心?!?/br> 秦落寬慰他道:“這也不能怪殿下?!敝还?,天意如此。 柏姬娘娘,我知道您一心想復辟大靖,這是人之常情,但我不知您是否故意誤導阿叡,并潛移默化的影響著阿叡,讓他認為自己不是孤獨氏血脈,而使他踏上奪嫡之路?我不知道,因為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罷了。 每次皇城中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必定認為是大靖遺孤在從中作梗,每次一切都指向您時,卻總有新的證據指向別處,有時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但不得不承認,您、確實藏得很深。 獨孤叡道:“秦落,對不起,那天的事,我代我母親跟你說聲對不起,在我的印象里,我母親從未像那天,如此……失態過,但是,秦落,我想知道,為什么母親選擇幫我匡扶大靖的的人,會是你?” 秦落道:“我想殿下應該聽過那則‘女主秦氏’的預言?!?/br> 獨孤叡道:“母親她……” 秦落頷首道:“已經無所謂了?!?/br> 秦落本已不想與獨孤叡再多作糾纏,但為今之計,也許是可以利用他離開建業的絕好時機。 是的,利用。 只要可以離開這里,哪怕獨孤叡以后恨她,她也不在乎了。 當一個人可以為自己所用時,只要加以善用,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避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因為秦落發現,不管重生多少回,有些事情的本質,是無法因為時間而改變的。 就像她死在升平元年,卻重生在了長寧十四年,阿爹的死并沒有因為她的重生,而有任何的改變。 就像原本該在長寧十七年向皇帝退親、而惹怒了皇帝,進了掖庭,因為重生在了長寧十四年后,變成了廣陵王向自己退親,轉而在這一世的長寧十七年,因為李氏之死,而進了掖庭。 變得只是事件的本身,而不是時間的本質,也許是因為事件的誘因變了。 長寧二十年,柏姬之死、未央之變、七子奪嫡…… 季孫之憂,不可期也。 這一切都沒變,變的只是契機罷了。 計上心頭,秦落拉回思緒,話鋒一轉,俯身,靠在獨孤叡耳邊,道:“殿下,我想知道你的決心,所以,我問你,你想、成為皇嗎?那么,我告訴你,我想?!?/br> “……”獨孤叡盯著秦落的眸子看了半晌,他發現自己怎么也看不透秦落。 半個月后,柏姬被追封為恪愍柏賢妃,三月后隨葬安陵。 隨著這位曾經風華絕代的建業第一美人一走,皇帝重病一場。 只是這一病,一直延續到了長寧二十年的深秋,七子奪嫡已在這場明爭暗斗之中,慢慢地拉開了序幕。 柏賢妃的國殤小期一過,建安王獨孤叡便請旨出征南渝,皇帝應允。 身穿甲胄的獨孤叡站在出了建業城十里之外的涼亭里,望著建業城的方向出神,黑羽軍在涼亭下浩浩湯湯的經過,就像一條蜿蜒到了天邊的黑龍。 秦落,奉娶秦瑄,非我所愿。 如今,山河破碎,所以,我走了。 待我凱旋,我一定會向父皇請旨退婚,然后告訴你,你想要的那個答案。 ☆、山河破碎(一) 長寧二十年暮春,南渝暫且敗退,建安王獨孤叡凱旋而歸,七子奪嫡一觸即發。 轉眼到了仲夏,不過兩月,北秦的宿敵南渝誓有卷土重來之勢,與西涼還有西北的蚩丹結盟,一路勢如破竹,意圖攻破風沙關與白虎關,北秦邊境狼煙四起,內憂外患,局勢逐漸走向撲朔迷離。 原本應該在二月十七完婚的秦瑄,因為獨孤叡出征南渝而往后延遲了婚期。 這邊,獨孤叡請求皇帝退婚,皇帝一直不予理會。 那邊,秦瑄覺得此事只能早不能晚,所以一直讓秦無厭在向皇帝催促婚期,皇帝聯合禮部和秦家商議后,將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九。 眾人皆不解,建安王身后一無強大的外戚勢力所傍身,二不被皇帝所器重,為何秦家的二小姐還上趕著想成為建安王側妃? 前夕,獨孤叡悄身來到掖庭,與秦落站在渙衣的小溪邊,問秦落:“秦落,你想離開建業城嗎?” 這一切的事態都是由她而起,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她親手將他推向奪嫡之爭,有些事情已成定局,她無力改變,想袖手旁觀,卻又無可避免的卷入了這場漩渦的中心。 秦落看著獨孤叡,握著手里的護膝,道:“想,做夢都想離開這里?!逼鋵嵾@對護膝她早就做好,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有求于他,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把這對護膝拿出來,躊躇半晌,秦落還是將護膝遞給了他。 獨孤叡目露欣喜,接過秦落手里的護膝,道:“這是送給我的?” 秦落頷首:“嗯?!?/br> 獨孤叡拉過秦落的手,對她道:“阿凰,我已暗中派人備好馬匹,明日諸事繁多,我傍晚才可脫身,你帶上你想帶的,到時我們趕在宮門落鎖前沖出去,我們離開建業去鄴城,我的兵都在鄴城,到時我們就有了與建業分庭抗禮的實力?!?/br> 秦落頷首:“好?!?/br> 自北秦開朝以來,歷代皇帝為防止外戚和皇子之間勢力過大,以此威脅皇權,諸皇子一律不受封地,以此相互制衡。 獨孤叡看著秦落沒什么情緒的眸子,道:“秦落,此一去,意味著謀反,可就再也無法回頭了?!?/br> 秦落淡淡笑了笑:“我不怕?!?/br> 秦落剛回屋不久,蓼蘭便回來了,秦落看到蓼蘭回來,對她道:“蓼蘭,你早些收拾東西,明日,我帶你離開建業城?!?/br> 翌日。 秦瑄一大早便被丫鬟嬤嬤們簇擁著梳洗打扮起來,穿上赤色鎏金雀鳥袍,頭戴花樹流云冠,端坐在妝臺前,捏著眉黛,對著銅鏡為自己細細描眉。 丫鬟和嬤嬤們熱熱鬧鬧的說著:“瑄姑娘今日可真是漂亮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