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明嘉郡主本名季螢,是隆壽長公主最小的女兒,算起來也是姜妙的表妹,今年剛剛及笄。 季螢個子不高,但面容還算清秀可人,只是自小萬事被人包辦周全,還從未cao心過一點閑事,也未曾受過多少磨折,因此性情有些執拗。 姜妙坐下,接過侍女遞來的茶,道:“你今日找我來,總不會是只想請我這個表姐喝茶敘舊吧?” 心思被人戳破一層,季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隨后道:“自從明嘉長大后,還未曾和長樂表姐好好相處過呢?!?/br> 姜妙擱下茶盞,看向她:“說吧?!?/br> 季螢沉吟了一下,道:“表姐還記得有一次皇舅舅送給你一個風箏,螢兒特別喜歡么?” “表姐受皇舅舅的寵,便是要什么樣的風箏都是有的,所以一聽我要,表姐便將那個風箏送給了螢兒?!?/br> 季螢笑起來,“這么多年,螢兒還一直記表姐這個恩情呢?!?/br> 姜妙猜到她要說什么,眸色有些晦暗,“所以你到底要說什么?” 季螢咬了咬唇:“我便直說了,近日聽聞表姐與沈太傅之事,螢兒一直寢食難安,今日請表姐來便是想說,螢兒喜歡沈太傅,煩請表姐讓與我?!?/br> 姜妙的臉色冷了下來,季螢見她目光冷冽,不由道:“天下這么多的好郎君,只不過是表姐一句話的事,況且強扭的瓜不甜,表姐何必執著,引沈太傅不喜?” “季螢?!苯钔蝗荒盍艘宦曀娜?,隨后冷笑道:“你有病嗎?” 季螢一愣,隨即臉色氣得通紅。然而她自小嬌慣著長大,還從未受過這般言語上的委屈,一時朱唇微張,竟忘了回懟。 姜妙又道:“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要,本宮便都會給你?” 姜妙輕笑一聲,心中有些酸澀,可面上不顯,只握緊了擱在桌上的手。 “且不說沈太傅與本宮并無半分關系,就說感情一事,你若以一個讓字來分,對他也好,對本宮也好,都是一種折辱?!?/br> 姜妙起身,用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酸澀,道:“你既喜歡他,便自己去爭取,明嘉,這世間從沒有讓來的東西,你說本宮萬物唾手可得,可本宮也不是萬事都能如意。何況你并未見的有多喜歡沈太傅,只是你自小想要的都能得到,沒有受過被人拒絕的挫折,心里存著氣罷了?!?/br> 她起身,知道自己已經激動過了界,而且季螢那句“如此執著,引太傅不喜”正好戳中了她近期的心事,便忍住心中的鈍痛感,道:“再勸你一句,就憑你這個讓字,你便配不上他,他是世間最好的郎君,不是一件可以相讓的貨物?!?/br> 說到此,她已經有些哽咽,隨后她呼出一口氣:“本宮走了,你好自為之?!?/br> 季螢見姜妙離開的背影,一時有些微怔,隨即咬緊牙關,捏了捏繡帕。 誰說她未必喜歡沈太傅,不過是表姐怕她跟她搶,所以想勸退她的說辭罷了。 表姐有得,她明嘉有不得?昔年那個表姐喜歡的風箏,不也被她要過來了? 半月之后圣上會舉行圍獵,皇帝舅舅如此疼她,再加上母親從此說和,若能請求他賜婚,那般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郎君,未必不能是她季明嘉的。 季螢松開帕子,只吩咐了人備車,便在姜妙離開后自行回了府。 ... 下馬車時,姜妙已有了些許疲倦,一抬頭見公主府門前停了一輛馬車,那車身上還是皇族的標識,不由有些詫異。 姜朔從馬車中鉆出來,見到姜妙,也不顧身邊內侍嚇得青紫的神色,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他小跑到了姜妙跟前,又仔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道:“阿姐,我聽說你這幾日病了,心中好是擔心,今日下了學就請了旨來看你?!?/br> 姜妙摸摸他的頭,方才在明嘉那里升起的酸澀感漸漸消失,只在心中嘆了口氣道:“阿姐已經大好,倒是你,近幾日我沒進宮看著你,你功課可有落下?” “沒有!”姜妙驕傲的昂起頭,“我功課做的可好啦,還得了太傅的夸獎呢,父皇也獎了我一把小弓,說允我在圍獵上和皇兄們一起打獵!” 圍獵?姜妙一愣,也是,每年入夏,父皇便會率眾臣去圍場打獵祭天,想來日子也快到了。 姜妙不忍掃他的興,便笑:“是么?” “是呀!” 姜朔點點頭,又獻寶似的掏出一個紙袋:“太傅夸我學業精進,知道我要來看你,今日還特意早放了半個時辰,還送了我一袋糖?!?/br> 沈之言,給姜朔糖? 姜妙有些微愣,見姜朔打開了袋子,從里面拈出一顆糖。 “阿姐你吃,是宮里沒有的味道哦!” 少年將手中的糖舉高,姜妙才看了一眼,表情便變得有些復雜。 又想到方才姜朔的話,心想沈之言莫非是借這糖來提醒自己什么? 不能吧。 如果是的話,可為什么也是梅子糖?是對她那晚的嘲弄?還是諷刺? 還是最近那流言惹惱了他,叫他覺得自己是流言的罪魁,那糖霜其實是砒/霜,干脆毒死她一勞永逸? 這么一想,姜妙越發覺得此事有蹊蹺,便一把搶過姜朔的紙袋:“不許吃了?!?/br> 她塞進自己懷中,姜朔不妨手中的糖被搶走,一時有些呆住。 趁姜朔反應過來之前,姜妙將他拉進了府中,讓下人端上來幾盤糕點堵住他的嘴。 另一邊,銅錢匆匆跑進墨院,看見案上練字的世子,不由喜道:“世子,公主歡天喜地的接了,一顆也沒有給九殿下留呢?!?/br> 沈之言抬起頭來,語氣淡淡道:“我有讓你盯著?” 銅錢喜色一僵,隨即腳步向著門外轉了個彎,做勢拍了拍自己的嘴,訕笑道:“是小的自作主張,這就下去領罰?!?/br> 沈之言卻停了筆,修長的手指搭在眉骨處,沉默半晌,在寂靜中起身來到窗邊。 一個渾身黑衣,如籠罩在一層黑霧中的人出現在窗邊,垂首道: “主子?!?/br> 沈之言背在身后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手背,黑暗中,他不知與那人說了什么,隨后那人垂首,如從未來過一般消失在窗外。 第三十五章 雨聲潺潺下了半月…… 雨聲潺潺下了半月, 等到了天子圍獵之日,竟天公作美,現了幾絲暖陽來。 這一日, 天子的儀仗從皇城東門浩浩蕩蕩地向著京郊出發,盛大的儀仗之后, 緊緊跟著奢華而壯闊的各家車架。 因前不久被父皇賞了一張小弓,姜朔這會兒正在得意,小小少年打馬從姜妙的馬車前過, 湊過身子與馬車里的姜妙說話。 姜妙掀開車簾,低聲叮囑了他一些注意事項,姜朔聽得仔細,末了拍拍胸脯:“阿姐放心, 一會兒我去獵一只白狐貍過來, 給你留著冬日做裘衣用?!?/br> 姜妙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就你啊,能獵得一只兔子就不錯了?!?/br> 受到阿姐的打擊, 姜朔撇了撇嘴, 最終不服輸的行了禮, 心說待會兒定要讓阿姐刮目相看,便懷著壯志雄心朝前去了。 杭文柏在世家公子的車馬中與人攀談,半晌聽得有人打趣道:“文柏, 你可認得哪個是長樂公主的馬車?” 他紅了臉,忙道:“諸兄莫要打趣我了?!?/br> 有一人笑道:“怕什么,這圍獵留下來的規矩,誰能獵得那山中的白狼, 便可得皇上一個諾言,待會兒文柏兄抓緊些,說不準今日便可求皇上給你賜了這婚?!?/br> 杭文柏的臉漲得通紅, 求饒般道:“諸兄說笑了?!?/br> 又有一人插話道:“好了周兄,誰不知道文柏兄文官世家出身,你這不是難為人嗎?” 一群鮮衣怒馬的青年便都笑了起來,只杭文柏臉色通紅,望著前面那輛馬車,神情有些沮喪。 因前幾日才下了雨,圍場上的青草便長得尤為茂盛,有不知名的野花也趁機綻放開來,一時夏風微微吹來,甚是愜意。 到了圍場,晉帝首先下了龍帳,他抬腿走上那早已搭建好的高臺,取過一旁禮侍端著的三炷香插在了香爐上,幾聲唱禮過后,圍獵才算正式開始了。 姜妙回了自己的帳篷換下朝服,便聽有宮人來報,皇后娘娘設了個小宴,請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們來喝杯茶水。 待到了小宴前,便看見皇后岳氏在上首露出得體的笑容,而她一旁坐著氣勢逼人的宛貴妃。 一落座,皇后便照例說了些場面話,臨了才如聊家常一般問一個夫人:“說起來本宮也許久不見志兒了,今日這圍獵,為何也不見來與我這個姨母請安?” 那夫人正是皇后的娘家姐妹,聞言謙遜道:“皇后娘娘說的哪里話,志兒前不久謀了個職,外放到湖州去了,臣妾這些時日,可是好生擔心呢?!?/br> 皇后道:“志兒是個有才干的,出去磨練磨練也是極好,你且放寬了心便是?!?/br> 話音剛落,便聽得身旁的宛貴妃突然笑了幾聲。 “皇后娘娘說的是,如今這些年輕人啊,可真是一個比一個能干?!?/br> 岳氏一頓,皮笑rou不笑道:“貴妃meimei倒是了解?!?/br> 宛貴妃掩唇一笑,又道:“可不是,不過說起來,太子替陛下出巡南境已有三月,本宮這個做母親的,倒也理解段夫人?!?/br> 岳氏面上一滯,隨即又得體笑道:“太子替父分憂,確實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貴妃meimei作為太子的母妃,擔心也是常理?!?/br> 宛貴妃笑容慢慢落下,隨后哼笑了一聲,再不說話。 坐在下首的姜妙自顧自的喝茶,她雖不喜歡摻和后宮,但卻知道方才這二人一來一回,言語間早已經打了個機鋒。 照理說,皇子皇女們私下對著母妃叫聲母親便也罷了,只是一到臺面上來,這母親二字便只能叫得是皇后。 大戶人家尚且主妾分明,更何況是天家?宛貴妃這話,雖聽著無甚稀奇,可字里行間已稱自己為太子的母親,若較真起來,便是有些失禮的。 可岳氏也不是好糊弄的,一番話將重音落在那“母妃”二字上,實則是在提醒宛貴妃,妃子和皇后,差的何止是千點萬點。 好在兩人雖針鋒相對,可到底明面上還是顧全了皇家臉面,二人很快便恢復了一派祥和。除了些精明的夫人聽出話中玄機,其他人也倒也笑著攀談了起來。 半個時辰之后,晉帝拉弓朝天射出一支系著紅布的箭,眾將士震呼三聲,隨即呼喊聲,喝馬聲聲聲疊起。 圍獵開始了。 姜朔興奮的背著小弓上,道:“阿姐,我去了!” 姜妙道:“你年紀小,比不得那些哥哥們,待會兒你就跟在五皇兄身后看個熱鬧就好,知道嗎?” “知道!”姜朔滿口答應下來,心中卻暗自決定,一定要獵中獵物,叫jiejie刮目相看! 晉帝哈哈大笑,將手中弓箭一丟,道:“我大晉兒郎們,誰能獵得那只白毛狼王,朕便許他一個諾言!” 還有什么比天子一諾更振奮人心?武將們振臂高呼,打馬疾馳而過,在場地上掀起一陣紛紛揚揚的塵土。 后有一文官大笑:“今日便叫你們看看,我等文臣也不遜色你們武官分毫!” 說著一騎當先,挽弓而出。 杭文柏打馬經過姜妙身邊,他騎術不算精湛,僅僅是能控馬奔跑而已,此刻也如打了雞血一般,坐在馬上鄭重地看著她道:“公主,微臣去了...” 話未說完,臉卻已經紅了一半,便轉過頭急匆匆地跑了。 姜妙撫了撫額,一抬頭發現那騎馬的文臣之中,沈之言正一身玄衣騎在馬背上,他目光透過一匹匹急馳而過的馬向她看來。 姜妙一愣,再一看,他已驅動韁繩,隨著人群疾馳而去了。 她復又低下頭,扶著紅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