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沈之言眸色一暗,將信封收入袖中。 第三十二章 隆壽長公主的生辰…… 隆壽長公主的生辰宴開始半刻, 晉帝便以龍體有恙為由退場休憩。 一片嘻鬧中,明嘉郡主季螢一眼便看見了在人群中獨自飲酒的那個人。 他不似其他新科貴子一般有藏不住的意氣風發,眉目反而像一譚山中清潤的泉水, 無處不透著沁人心脾的冷意。 “我兒,這宴上可有中意的郎君?” 隆壽長公主心細, 自然看見了自家女兒目光時不時落到那位沈太傅的身上,她起了心思,便低聲笑問了幾句。 季螢臉上立時有了幾抹嬌羞, 隆壽長公主心下了然,便朝眾人笑道:“今日難得諸位抽空來為本宮賀壽,本宮便倚老賣個老,這詩會的首題, 便由本宮先出吧?!?/br> 眾人自是連說不敢, 隆壽長公主想了想,笑道:“正好值春夏之交, 本宮這園子里的花也開得嬌艷, 諸位便以這園中最嬌艷的那朵花為題如何?” 眾人稍做沉思, 便明白了長公主此番用意。 這園中好風好景何其多?為何隆壽長公主偏偏指定以最嬌的那朵為題?在場之人皆是在朝中摸爬滾打過來的,當下便明白過來,長公主所說這園中最嬌的, 不就是她的女兒明嘉郡主么? 想明了其中深意,便有一人起身笑道:“那微臣就獻丑了?!?/br> 只見他沉思片刻,隨即朗朗開口道:“綠葉新開芙蓉面,芙蓉不似美人嬌!” “好!” 隆壽長公主贊許的點點頭, 又有一人站起來笑道: “綠水荷塘,春風醉柳,樓上佳人樓上愁, 問美人風情幾許,教牡丹苦比白頭?!?/br> 隆壽長公主連聲笑道:“好,我大晉才子果真出口成章?!?/br> 她夸完,又將目光落到沉默的青年身上,道:“本宮聽聞這位沈太傅乃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想必最是才高的,不知又做了什么詩,也說出來讓諸位一同鑒賞鑒賞?!?/br> 姜妙心里一緊,忙看向沈之言。 眾人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隆壽長公主今日竟會想到做詩,此番還有什么不明白?這位沈太傅,恐怕是要做這長公主府的乘龍快婿了。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之言身上,他執酒的手頓了一頓,隨后起身,淺淺道:“微臣恐要讓大家失望了?!?/br> 隆壽長公主只當他是謙虛,看了自己滿臉羞意的女兒一眼,笑道:“太傅不必謙虛,盡管說出口便是?!?/br> 姜妙下意識的握緊手指,一抬頭,便發現沈之言的視線堪堪從她這邊移開。 他方才是在看她? 姜妙身邊的姜妍也是突然一喜,他方才的目光明顯就是朝這邊來的,而這里及笄的公主中,姜妙狂妄傲慢宮內外皆知,前不久又在瓊林宴上給了沈太傅難堪,反倒是她,溫婉的名聲是出了名的。 姜妍一時受寵若驚,臉上出現了些許羞意。 沈之言收回視線,不卑不亢地行禮后,淡淡道:“昔年在野辭故劍,從此萬般皆等閑?!?/br> 明嘉郡主臉色一僵,隆壽長公主也是臉色一變。 在場的眾人皆是飽讀詩書,誰又不知道這故劍情深的典故? 莫非這位狀元郎早已心有所屬?竟用這兩句詩來委婉回絕了長公主? 而姜妙卻是一愣,攥緊的拳頭松開,有些不自在的低下眸去。 她也是讀過書的,自然知道故劍情深是什么意思,正微怔,卻聽身邊姜妍哼笑一聲,隨即看了她一眼。 倒像是贏了什么東西一樣。 姜妙一愣,就見隆壽長公主臉上笑容僵硬道:“沈太傅是重情之人...” 明嘉郡主早已經臉色微白,縱是心思放在那里,可這明面上到底不是選婿宴,隆壽長公主饒是心中再不痛快,也不好出聲發難。 她安慰的拍了拍明嘉郡主的手。 一場插曲過后,眾人便心照不宣地熱鬧起來。長公主喜排場,請了京中最大的戲班來暖場,一時間園子中響著咿咿呀呀地戲聲和喧囂的鑼鼓聲。 眾目睽睽一下,姜妙不好提前退場,巴結她的世家貴女又絡繹不絕,姜妙無法,只得應付著喝了些酒水。 她酒量本就淺,而且就算有些醉意,外表也做慣了波瀾不驚的模樣。 酒席之后,長公主便吩咐在院中掛起一盞盞燈籠,燈籠下貼著一道道詩謎,各世家貴女和公子們也難得趁機三三兩兩攀談起來。 沈之言雖性情清冷,可在朝中為官,也免不了與同僚應付一二,是以姜妙看過去時,沈之言正和謝舟幾人偏頭說著話。 她正猶豫要不要離場,便有一人穿過人群在她耳邊低聲道:“殿下,余公公讓奴給您傳話,說今日可是十五呢?!?/br> 姜妙一怔,看向頭頂新升的月亮。 月亮還不算圓,隱隱有些殘缺。天色還尚未黑下來,霞光在遠山之上劃出一條彩帶般的輕紗,看起來迤邐得很。 姜妙握緊了酒杯,道:“本宮知道了?!?/br> 她起身跟在小太監身后,饒過前廳,便來到晉帝小憩的地方。 寂靜的屋內,姜妙習以為常地取了托盤上的小刀,輕車熟路地在自己手肘上劃了一刀。 血液嘀嗒嘀嗒地流下來,不多時便裝了半個玉碗,余??戳艘谎?,便端給了身后的人去煎藥。 忽聽一陣嘆笑,便從龍帳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長樂,想要什么,自己明日去內務府庫房里挑吧?!?/br> 姜妙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躬身一拜:“謝父皇?!?/br> 余福送她出門,姜妙跨出門檻幾步時腳步一個踉蹌,幸而被紅葉扶住。 紅葉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了,“公主,您怎么樣?” “無事?!苯顡]揮手,涼涼一笑,“這么些年,不也是這樣過來的么?” 大國師當年說,只需要用至親藥人的血做引子用上十年,父皇便可以長壽永康,可因前太子勾結嚴息康給父皇用藥,又使父皇的身子有了新的損害,是以依舊需要每月十五取她的血來服藥。 手臂雖已經用了宮中最好的藥包扎過,傷口上的隱痛還是提醒著姜妙,她和姜朔所有的傲慢和富貴,全都是來源于這一身血。 紅葉眼圈一紅,扶著她緩緩走遠,才哽咽道:“公主..” 姜妙按住她的手,察覺好受一些,才道:“紅葉,你聽我說,兩年之后,你便去九皇zigong中伺候,九皇子性情良善,想必不會了苛待于你?!?/br> 紅葉一愣,“那公主您呢?” 姜妙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道:“我會在死之前,請求父皇將阿弟放去封地?!?/br> 紅葉心中一震,公主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正想說什么,卻突然瞥見身后的人影,忙低聲呼道:“誰?” 姜妙轉頭一看,柳寒瑤的身影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出。 她沒有帶仆婢,臉上有些微怔,姜妙朝紅葉使了一個眼色,紅葉略微遲疑,還是默默走開。 “你怎么在這兒?” 姜妙有些防備,柳寒瑤微怔之后,又淺笑道:“公主不必驚慌,此地只我一人?!?/br> 今日她本是嫌詩會吵鬧,便一個人獨行至此,不曾想竟聽見這番話。 她看了姜妙一眼,少女華服重疊繁瑣,頭頂金釵流蘇緩緩搖曳,她紅唇飽滿,唇色如雪山之中一滴朱砂,聽見自己這般說完,才略微舒展開眉頭。 “長樂公主殿下...” 柳寒瑤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您真的...” 活不過兩年了嗎? 柳寒瑤忽然止住了話,她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面前的少女甚至只有十七歲,這話若問出來,未免對她太過殘忍。 姜妙一愣,笑了一下道:“本宮聽聞肅衣候一生意氣風發,早年間曾行遍天下,想必翁主自小耳濡目染,對這天下奇事知道的也不少?!?/br> 頓了頓,姜妙道:“翁主知道,藥人蠱么?” 柳寒瑤身形一滯,向來總是笑意盈盈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震驚之色。 父親早年游遍天下,自然給她說過其中種種見聞,她知道這藥人蠱是西域貴族發明出來的東西,據說每一代西域王壽命都接近耄耋之年,靠的便是養這藥人蠱,取其鮮血做藥引吞服的法子。 說是蠱,不過是說明此法的可怕,這藥人必須是服藥之人的血親,一旦被選中,需得從幼時便與蟲蛇毒物同屋四十九天,受其蟄咬,若四十九天不死,便服以西域秘藥,方可煉成藥人蠱。 柳寒瑤的聲音破天荒有了顫意,“你那位郎君,他知道嗎?” 姜妙滯了一滯,偏過頭去,道:“他...從來不是我的郎君?!?/br> 說完又遲疑地看了柳寒瑤一眼,“此事于我是私事,還請翁主對此保密?!?/br> 柳寒瑤在心中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罷了,解鈴還需系鈴人,到底還是要他們自己說破才好。 柳寒瑤恢復淺笑,道:“公主要與我一同回去嗎?” 姜妙搖搖頭,“不必,你先行便是?!?/br> 柳寒瑤也不再強求,行了禮退下。 姜妙松了一口氣,方才喝了酒,又放了血,此刻只覺得眼前發黑,渾身無力。 紅葉趕忙扶過她,二人在石桌旁坐下,而柳寒瑤不多時來到前院,經過沈之言身邊時,不由淺淺嘆道:“北方有佳人?!?/br> 她說完便笑著搖頭遠去,沈之言一愣,一抬眼見看見姜妙離開的身影。 他微微皺眉,提步上前,卻忽然被一人擋了去路。 “沈太傅?” 姜妍笑顏如花,雙頰帶著紅潤的羞澀,然而沈之言步子一頓,看向她的眉頭一蹙:“你是?” 姜妍臉色一僵,勉強笑道:“本宮是圣上第四女長念公主?!?/br> 沈之言神情未變,略一點頭,“公主請便?!?/br>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起身離去。 姜妍滯在原地,四周貴女的目光探究地落過來,她心中登時升起了一股nongnong的屈辱感。 姜妙腳步發虛,腦中只想著快些回府,不由走得急了些。 她腳下一絆,又突然被人扶住,那人驚訝一聲,隨即喜道:“長樂公主?” 原是一直在宴上尋她的杭文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