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急夜(十一)
“撲通!” 一陣灰塵,林曜的臉頰與地面相撞,濺起不小的塵埃,額頭上鼓鼓的包又一次莫名躺槍。 捂著腦袋,林曜一屁股坐了起來,抬起頭顱結結巴巴道:“你,您說什么?” 張大的嘴巴足以塞下雞蛋。 骯臟的老頭吹胡子瞪眼,一說女兒這小子就這般驚訝的合不攏嘴,顯然是小瞧于他,懶得搭理,也不說話,雙手交叉于胸前盤腿坐在地上就當沒有聽到。 “敢,敢問知縣大人貴姓?” 林曜小心翼翼的問道,臉頰上帶著善良,溫甜的笑容,不過老頭卻是未曾理會,林曜不由自主的偷偷觀察,卻是因為眉宇之間太過雜亂,污垢橫生,實在是看不出輪廓。 為了心中那點猜忌,林曜腆著笑臉,第一次主動向骯臟的老頭爬了過去,甚至當老頭看了過來時,又訕訕一笑,趕忙爬起身子,下意識捂著鼻子的手連連背在身后。 “咦,怎么,這么快就聞不到臭了?比老夫想像的要快吶!” “咦,臭么?小子怎么就聞不到呢,唉,或許是感冒的緣故吧,小子聞不出來?!?/br> 林曜挺著鼻子一陣亂嗅,又揮了揮手迎面撲鼻,特意把頭顱仰的高高的,最終捏了捏鼻子十分肯定道。 “你小子倒是一雙好鼻子!” 林曜聽著老頭的話,心里不是滋味,總感覺是一種嘲諷,但又能怎么辦呢? “知縣大人剛剛可是說有一女兒?” 看著眼前小伙子搓了搓手,那臉上的笑容就和黃鼠狼給雞拜年一般,老頭立馬明明白白,有什么能比有家伙想要從他手里搶走女兒還讓人氣憤的嗎? “哼,沒有,就是有也不會便宜你小子的!” 聽著老頭的氣話,林曜的心又涼了一大截,他不放心的問道:“大人可是姓藍?” “你這家伙倒是奇怪,知道還問?” 林曜看著骯臟老頭,哦不,是和藹可親的藍老頭,隨即眼睛一黑,兩眼冒著星星又一次狗吃屎的倒在地上。 “怎么,知道老夫的名諱也用不著這般大禮,起來吧,起來吧!” 藍老頭眼神淡淡的掃視,卻未曾挪動絲毫,林曜抬起腦袋,看著兩個鼻孔要上天的架勢,默默地爬了起來。 左看右看,非把藍老頭盯出一朵花來。 避開林曜火辣辣的眼神,藍老頭十分不耐煩道:“怎的?老夫臉上張花了?” 哪里是花,牛糞而已。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實在難以想到,藍容兒的爹爹竟是這般悲涼和凄慘,活脫脫滿身的污漬。 林曜有一股想死的沖動,為何在老丈人最出丑的時候相遇呢,人生倘若如初見,這第一面的印象極為重要,恐至此以后,老丈人最不愿見到的便是他了吧! 每每見到他,便回想起今日之牢獄之災,狼狽不堪的模樣被他全看了去,換做林曜,說不得就殺人滅口,讓自個最狼狽不堪回首的歲月只能封存在自己一個人心里。 林曜湊的更近了些,他露出八顆閃爍著白光的牙齒,十分誠懇道:“藍大人,這,要不要小子給您揉揉肩膀,或者捶捶腿也行的!” “你有什么企圖直說,老夫看你此時的模樣竟是和知府李延有些相似!都是這樣的嘴臉!” 藍老頭未曾被林曜淳樸的外表所欺騙,十分警惕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企圖?怎么可能!” 林曜一聲驚呼,老高老高的聲音穿透整個牢房,不過看著藍老頭一副看戲的模樣,連連抹了抹額頭,十分崇敬道。 “知縣大人果然慧眼如炬,小的不過是想替清河縣的百姓,做他們做夢都想報答知縣大人的恩德的事情?!?/br> 林曜握著拳頭,康凱激昂道:“大人就成全小子的赤子之心吧,讓我代清河縣百姓給您報恩?!?/br> 林曜不管三七二十一,很是干脆利落的上手,卻是兩只爪子在那酸臭酸臭的衣服上一陣猶豫,咬了咬牙,心下一橫,雙手還是按了上去。 即便是有了心里準備,可接觸到油膩油膩的衣服上,一聲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隨著林曜一顫一顫的身子都落在地上。 “容兒容兒,你捏爺的功勞如今爺都還回去了,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爺怎么可能這般低聲下氣,連仆人都不如!” 林曜手上動作不緊不慢,雖睜著大眼,心兒卻想著藍容兒的容顏,或許這樣心里才平衡一些吧。 “嗯,不錯不錯,你這手法倒是有些熟悉!” 藍老頭瞇著眼睛十分享受,三個月未曾活動的身子,被揉捏的一陣陣舒服,疏松筋骨酸酸爽爽別樣的滿足。 “可是還有人像小子這般伺候大人的嗎?” 林曜兩眼中冒著泡泡,十分的好奇。 “那是自然!”藍老頭撇了撇嘴,對于林曜這般看低他顯得十分不高興,又十分歡喜道:“你以為老夫無人管么?哼,比你捏的好的大有人在!” “是嗎,小子不信,小子這手藝可是單傳,能比我揉捏的好的這世上稍有!” 看著倔強抬起頭顱的家伙,藍老頭摸了摸胡子,很是自得:“少有么?老夫倒是天天享受,而這不管力度,技巧都比你好的太多太多!” “大人說的是誰,等有機會了小子定是也要享受享受,好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傳承?” “享受?”藍老頭露出不屑,十分護食:“哼,老夫一人都享受不過來,何必多添加你這個毛頭小子,真是無知,你若是享受,老夫定第一個扒了你的皮!” 看著藍知縣虎視眈眈,尤其是此時昏暗牢房中滿頭污垢,像鬼一般,林曜不自覺的后背發涼,兩顆門牙不停地打架。 “那若是除了大人有另外的家伙已經享受過呢?哈哈,大人何必這樣看我呢,我只是弱弱問一句!哈哈哈” 林曜連連擺手,看著赤紅赤紅之瞳,傻里傻氣的笑得和一朵花似的。 “老夫定把他塞進棺材板里,定死鉚釘扔進河里!” 藍知縣十分肯定的點頭,對于臨時想的注意十分滿意。 “嗯?你這小子,怎么又不捏了?” 林曜哭喪著臉頰,顫顫巍巍雙手在藍知縣的肩膀處輕拍,對于自個的死法他已經明明白白,卻是又不放棄道。 “大人會不會太過殘忍了,要有好生之德才對??!” “哎呦,老夫怎么覺得你這是菩薩轉世似的,不僅同情知府李延,連老夫最珍愛的女兒被人占了去,你卻還有心思和老夫說同情之話,到底是何居心?” “知縣大人,誤會了,小子我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的,倘若能和平解決的,為何就不坐下來談談呢?” 林曜或許說的入迷,停下手中的活計,一屁股坐在藍知縣面前,十分坦誠。 不過,吹胡子瞪眼的藍知縣顯然不認同,一巴掌拍在林曜的肩膀上,嘆息道:“你小子還小,不懂什么是父女之情,等你到了老夫這個歲數自然會明白!” 林曜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又不經意的問道:“大人既然被抓入獄中,那大人的女兒可是還好!” 提到這個,藍知縣更加愁容,滿臉的褶皺十分擔心:“老夫又如何知道,三個月來,老夫門塞閉聽,又無銀兩拖牢頭打聽,我那女兒古今不知過得如何!” “不知知縣大人令嬡的閨名,小子這才從外邊進來,或許能聽到一二不是!” 藍知縣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曜好半天,雖然不愿意相信,不過還是抱有幻想的,輕輕吐出三個字。 藍容兒。 聽到名字,再一次確認,眼前的老頭便是他莫名其妙的岳父大人。(什么莫名其妙,藍海才是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女婿好不好?。?/br> 林曜雙膝一跪,正準備喊一聲老丈人,卻是聽到老丈人一聲驚呼,林曜四下張望,并未見什么可怕的東西,疑惑的看著藍縣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藍縣令十分氣極,他站起身子顫抖,連胡子都歪了過去。 “你是不是想趁老夫危難之際,效仿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法,讓老夫乖乖就范,好把女兒賣身給你這個齷齪,偷jian?;?? 老夫早有耳聞,獄中小廝向來最會敲竹杠,所謂小鬼難纏,只是一直未曾親眼目睹,好好好,好的很吶!” 藍縣令眼眸中幾乎噴火,燒的林曜目瞪口呆,又繼續叫道:“怪不得那牢頭將你同老夫關在一起,原來竟是謀劃老夫的女兒! 我呸,也不瞧瞧你那模樣,就你那小身板一看就不是命長之人,誰若是跟了你還不得守寡! 我且問你,你可有功名?” 見林曜毫不猶豫的搖頭,藍縣令又笑道:“那你可有才華?那你可有上進心,那你可有夢想?” 連見著林曜幾次搖頭,藍知縣更是不屑,又是一撇嘴巴:“那你有什么?” 林曜抱著腦袋想了想,雖然頗為不齒,但他有的東西太多太多,但無一例外都是祖輩上傳下來的,十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靦腆微笑。 “家中祖輩留下的良田不少,至于多少小子不知,不過田上倒是養了不少佃戶!” 哼,不過區區一個地主耳,配不得配不得。 “小子承蒙先祖恩德,還遺留一個爵位,這輩子倒是不愁吃不愁穿了!” 爵位有高有低,大多不過是一個頭銜,餓死的人中不乏也有那種祖上傳下來的未入流的爵位,出了能看再沒什么用處,只會敗家敗的更快一些! 藍縣令摸著胡子,靜靜的等著林曜繼續說下去,他倒要瞧瞧這小子為何敢欺壓到他的頭上。 “剩下的倒是沒什么了,不過是京城中有座宅院,也是承蒙祖上傳下來的,但小子這兒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易主了!” 林曜雙手一攤,說的卻是是實話,這京城里的宅子可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今兒好好的,說不得明兒一個叛亂之罪頂在腦袋上,一群查抄的衛兵從來不會手軟的。 對于祖輩能安安穩穩流傳到他這兒已經是幸運,林曜可不能保證他有先輩那樣的精明,到他這兒只會一代不如一代,慢慢的把爵位消耗殆盡吧? “等等,你是北方人士?” 林曜點了點頭,就看到藍縣令十分厭惡的問道:“如你這般說,全是祖上傳下來,莫不是你是個旗人?” 林曜能察覺到藍縣令那種歧視,分明就是不喜,這還是輕的,那眼神中忍著怒火的,若不是克制,說不得就沖過來將他打死,但不得不無奈的點了點頭。 “呵呵,你一個旗人想與我們漢人通婚,難道就不怕你們那個宗人府嗎?” 林曜心里一突,不是因為不能通婚的緣故,雖然自清軍入關一來,有明文規定,旗漢兩家不能同婚,既有政治因素,也有民族因素。 不過這法律的嚴謹向來都是隨著時間推移走下坡路的,如今已是乾隆年,旗漢不通婚不過是句口號罷了,朝中大臣早就為了拉幫結派,把這規矩踐踏的一文不值,連同他們的女兒也不過是手中的砝碼而已! 聽老丈人語氣,這顯然是個老頑固,徹底的死守派,都這個年代了,還分旗人和漢人,如今若是知曉他女兒同自己這個旗人結婚,(漢人的靈魂旗人的身子,林曜奇怪的想著) 還不得把他倆都抓來扒皮。 “大人何必這般分的清楚,若是照大人的話,大人不也是吃著旗人的飯碗嗎,當今天下,皇上可是最大的旗人!” 藍知縣憋紅了臉頰,看著林曜得意的笑容,把身子一扭,坐在角落中冷聲道:“國事乃是為了黎民百姓,造福于天下農民,家事,老夫就是不喜歡多一個旗人在家中刺眼,還好有明文規定,倘若我那女兒若是選個像你這樣的家伙,老夫必定到京師敲登聞鼓!” 撲通~ 又是一陣灰塵,林曜額頭上的包又長了幾分,卻是無力的頹趴在地上,身體擺著個‘大’字久久不愿起來。 “瞧,我就說你這身板不是長命的,這才多會兒就連著摔倒兩次了,你們旗人都是你這般弱不禁風嗎?” 對于老丈人的嘲諷,林曜頭埋的更低了,他要好好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再這般下去他就因這氣味身先士卒了。 容兒啊容兒,我見到你的爹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