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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兩個中間,我做不出選擇,只能兩邊調和。 然而這是無用的,我知道。 阿瑪登基時已不惑之年,與汗瑪法一比卻仍在壯年,于是他對自己滿懷信心,認為自己仍可以擁有無數皇子,執掌這滔滔皇權、偌大帝國數不勝數的年月。 我有時也想,若是當年弟弟就那樣沒了,或許今日,阿瑪就不會有這一份自信,來把兒子當成隱形的對手了。 只是弟弟的生命于我而言如今仍是個禁忌的話題,于是淺嘗遏止,不再想起。 我是個懦弱的人。我這樣想著。 因為我逃了,我與文淵在外地繼續過著和合如意的神仙日子,京中局勢愈緊,我只能連連去信為二人調和,但有的事情,文淵也瞞著我。 如阿瑪愛上了燒丹練汞,開始服用丹藥;如阿瑪不再潛心向佛,開始耽于美色。 我只慶幸,至少在我奔襲回京跪在靈前的那一刻,在我的心中,我的阿瑪,仍然是那個天地間最好的男兒。 也確實是,一直是。 后來盛煦入仕、駙馬卸任,陪我走遍了大江南北。 聽著百姓被阿瑪雍正帝與暉兒建寧帝的歌功頌德,我淺淺一笑,站在田埂上遙望遠方,滿心驕傲。 看啊,這兩個為百姓帶來安穩生活的男人,一個是我的阿瑪,一個是我的弟弟。 我姓愛新覺羅,名喚翼遙,是大清的公主。 生于紫禁皇庭,長于馨室高閣,一生尊貴不凡。 晚年,我開始信佛。 于是廣修路,建恤孤院、普濟堂,晚年散盡家財,做遍善事,只求我那坐在皇位上而不得不手染鮮血的阿瑪與弟弟能夠來生無憂。 這一生,皇室公主,我自認當之無愧。 ———— 【固倫恭慎長公主·和玉 幼年體弱,幸而生于王府深宅,于是不缺醫少藥,又有慈母愛護,得以順利成年,未曾早夭。 我這一生足夠幸運。 倚在病榻上,喝著兒媳一口一口喂來的湯藥,我微微一笑,如是想到。 我這一生似乎很是平凡,不比長姐得阿瑪寵愛,不比幼妹灑脫伶俐。 可宋額娘說過,平凡也是福氣。 我對此深以為然,并牢記于心。 于詩詞歌賦之道,我并非很有天賦,只有一手針線算是拿得出手罷了,嫡額娘說:婦德容功,如此也好。 我便專心鉆研針線,偶爾在宋額娘那里學來幾手調香的手藝,似乎極有天賦,宋額娘對此頗為驚喜,與我愈發親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總不忘我一份。 額娘看著那巴巴送來的東西,總是罵道:“缺她這點子東西,要她巴巴送來?!钡f著這話的時候,眼角眉梢總暈著滿滿的笑意。 并非為了那東西,東西雖偶有稀罕物,大部分時候都是些貼心的小東西,玉芍軒并非拿不出來,額娘只是欣喜于宋額娘對我的一份心意。 嫡額娘與額娘不睦。 我自幼便知道這個,也牢牢記在心里,在嫡額娘面前分外乖順,在額娘面前也鮮少提到嫡額娘。 只是后來見識到了別家的后宅爭端,我才忽然意識到:額娘并非與嫡額娘真正不睦,或許也有不愉快之處,只是二人都有分寸,也都不是太狠辣殘忍之人。 不同于正院與嫡額娘,我在宋額娘處總是極為輕松,她會平平常常地待我,并非殷勤備至的熱絡,隨意說笑肆意打鬧,不合禮法,卻會讓我很悠閑放心。 長姐對我也很是疼愛,但凡得了什么新奇東西,定然不會忘了我的一份,出去赴宴,也會看顧著我,旁人敢欺我辱我,長姐必然不饒。 我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在王府的庇護下活了十幾年,及至出閣的年歲,阿瑪和嫡額娘為我挑選了良人,不是膏粱紈袴之輩,對方亦非十分興旺鐘鳴鼎盛之族出身,只是京中中等人家,卻讓我分外放心。 至少,阿瑪沒將我當成聯姻的棋子,去嫁得高門增添勢力。 閨中小姐妹們這樣的婚事太多太多,我看的倦了。好在,阿瑪對我,或者說對幾個女兒,還是有一番慈父之心的。 我很滿足。 我這一生,二女一子,皆孝順備至,病中兒媳日日侍奉在榻,湯藥親嘗,關懷備至。 似乎少年時病榻之上的苦楚,如今,都變成了享福的資本。 ———— 固倫恭貞長公主·修婉 修婉,我的名字沒有太多的隱形含義,只是簡簡單單的字面意思:修習溫婉。 或許取這個名字的時候,阿瑪是希望我能性情溫婉,做一個大家閨秀。 可惜他到底算錯了。 我生來就知道自己不同。 幼年時夜夜會做一樣的夢,一朵青蓮,一池清潭,幾尾錦鯉來去嬉戲,天邊梵音陣陣,池邊紫竹一叢。 能清晰吐露自己的意思后,我學給阿娘后,她的表情我至今記憶尤深?;蛟S,人即便未到記事的年紀,有些影響一生的記憶也會影響深刻。 別人如何我是不知的,只那日阿娘的表情,我永遠深深刻在腦海中。 她先是略略有些愣怔,一雙眼眸上下看著我,眸中仿佛帶著萬千涵義,過了許久方才輕輕一嘆,“也罷?!?/br> 然后便有人開始在我耳邊誦讀佛經,我聽著聽著,便習慣了靜靜聽著佛經擺弄玩具或是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