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飛雪鋪在地上,瞬間融為水氣,沒過一陣兒,少女的膝頭已積了些雪水。 她欲將白燕姝拉起來,“地上涼,先站起來?!?/br> 對方甩手,執拗,不肯起。 葉云婀勸道:“有什么事先站起來再說,跪久了也對膝蓋不好?!?/br> 白燕姝不理會她,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門,高聲:“jiejie,您若是不同意我與太子殿下的婚事,阿姝便一直跪在這里!您一日不同意,阿姝便跪一日,跪到——您同意為止!” 房門“哐”地一聲又被人推開。 白太妃滿臉怒意,“你這是在威脅本宮么!” 白燕姝不語。 站在房門口的女子突然撫掌,“好!好得很。本宮倒是要看看,你能跪到幾時!” 一道冷嗤,她又甩上房門。白燕姝跪在雪地中,身姿巋然不動。 她知曉,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若是就此放棄,那么她與太子殿下之間的情分也就到頭了。 這一回,她無論如何都要爭取一把。 哪怕是惹怒了自己最為敬愛的長姐。 -- 大雪來得格外急,吹滅了屋內的燈檠。 葉云婀站在一旁,陪在白燕姝,一起候著那扇房門被人再次從內推開。 雪愈下愈大,跪在地上的女子逐漸堅持不住了。她本就穿得單薄,跪在這樣一片冰天雪地中,身量更是瑟縮不已。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葉云婀轉過頭去,正見少女牙關打顫。 她一默,脫下自己的裘衣,披在對方肩上。 白燕姝眼眶微紅。 對于她的心思,葉云婀亦是心知肚明。她同樣是經歷過相思之痛的人,眼下場景,她有一番感同身受。 她極為容易共情。 -- 這一個晚上,風雪比任何一夜都要來得猛烈。 大酈已是許久都沒下過這樣大的雪,雖然已是寒冬之杪,暖意卻是姍姍。周遭溫度絲毫沒有春天的影子。 不知候了多久,“咚”地一聲響,身側少女兩眼一翻,整個身子直當當地摔了下去。 葉云婀呼吸一滯。 “燕姝!” 這道呼喚并不大,甚至要被雪聲覆蓋。葉云婀連忙將對方的身子從雪地中抱起,少女手腳冰涼,如同一個死人。 一下子讓她想起了蘇塵。 他的手指經常也是這種溫度。 眼睛沒來由一酸,她還沒來得及將白燕姝攏緊,房門突然一動,白太妃終于從房間里面走了出來。 她已經有些老了,眼尾布了些許皺紋。房門一開,立馬有飛雪撲面而至,落在女子的睫間之上。 白太妃的睫羽顫了顫。 目光落到葉云婀懷中少女面上——她緊闔雙目,唇上更是沒有一點血色。雖然已經暫時地昏迷過去,白燕姝卻不自覺地往葉云婀懷中湊了湊,汲取著她懷抱中僅剩不多的溫暖。 白太妃看了她們二人一眼,須臾,轉過身去。 “進來罷?!?/br> 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滄桑。 -- 房間不大,一張桌子一方榻。房間正中燃著小爐,恰恰將屋子燒得十分溫暖。 葉云婀原本凍得僵硬的手指終于有了些緩和。 她將白燕姝放在床榻上,白太妃轉過頭,讓屋內僅有的一名侍女去熬碗熱姜湯。 那侍女應是,恭敬退下,見了葉云婀,面上也沒有過多神色。 白太妃坐在床邊,她便站在一側,看著前者一點點、仔細地將白燕姝額發之上的雪珠拂凈。 離得近了,她也終于看清了——白太妃涂滿脂粉面下,那一道道有些可怖的皺紋。 都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尤其是先前生活在皇宮里頭的妃嬪,她們大多錦衣玉食,按理說,應是較旁人更顯年輕才對。 而眼前的白太妃不過方滿三十,卻如同婦嫗。 厚粉之下的皺紋,看得葉云婀有些心悸。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女人轉眼望來。 “很可怖,是么?” 不過三十歲,便已經老成這副模樣。 葉云婀來不及搖頭,又聽她道: “皇宮,可要比這個恐怖上許多呢?!?/br> 第88章 . 88(一更) 他年再折一枝春 如此一聲, 帶著許多復雜的情緒,輕悠悠地落入葉云婀的耳中。 讓她不禁抬起頭,再次審視眼前女子。 白太妃將燕姝的被角一掖, 亦是轉過眼, 望著葉云婀。 “你根本不懂皇室的可怖,更是不懂后宮的可怖。一群女人圍在一個男人身邊, 搔首弄姿、費盡心機地爭寵?;实鄹吲d了, 便來宮中看你一眼,若是不高興,連一道目光都不施舍你, 完全把你忘得一干二凈?!?/br> 還哪惦念著什么床頭交情。 “宮里頭的太監宮女也是見風使舵, 你若不與那些妃嬪爭, 就會過得連個宮人都不如?!?/br> 不知不覺中, 女人的語氣竟和緩了下來, 她垂眼, 瞧著床榻之上的少女,眼中又盛滿了柔情。 “公主, 你不懂?!?/br> 即便她生活在皇宮, 還是不會懂的。 再怎則說, 她畢竟是先皇后的女兒。 “您是公主,與后宮的妃嬪不一樣的?!?/br> 自家人向著自家人, 一想起自己那個癡情的小妹,白太妃便忍不住幽幽一嘆,“公主, 您莫帶著燕姝瞎胡鬧了?!?/br> 她的思緒突然飄遠了,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 一見郎君誤終身。 先帝尚為年輕, 甚是意氣風發。她一片芳心明負,就如此進了皇宮。 這一進,便是十年的勾心斗角,不容停歇。 她愈冷漠,便愈光鮮亮麗。 “起初,我還盼著他,有那么一絲念想。先帝剛見我時,說多么喜歡我,說我與他后宮的其他女子不一樣。他對我笑,給我漂亮的首飾與衣裳,說我好看,眉眼彎彎的,讓他著迷?!?/br> 白太妃垂眸,“我也原以為,我與其他女子不一樣的?!?/br> 皇室的男人,都是一個模樣。 女人暗暗攥拳,還沒來得及感慨皇室男人的冷漠無情,忽見葉云婀蹙眉,竟扶著桌角低聲干嘔起來。 白太妃:“公主的反應倒也不必這般激烈?!?/br> 胃中翻江倒海,葉云婀的面色亦是一陣發白。她從袖中掏出方形小帕,拭了拭嘴邊:“抱歉,近日身子有些不適?!?/br> 白太妃方欲說“無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面色微變。 她一下子牽過葉云婀的手,“你不會是......” 話語一頓。 白太妃“唰”地一下抬頭,與葉云婀對視。 后者目色平淡,回望對方那一雙頗為震驚的眼。 “有了?” 白太妃會一些醫術。 年輕女郎點點頭。 “何人的?”她有些好奇,在她的印象里,明芷公主還沒有駙馬。唯一一次嫁人,還嫁了個太監。 見葉云婀不言,她便大膽猜測:“顧小將軍的?” 顧朝蘅之前給她提過親。 女郎卻搖頭。 “面首?” 葉云婀又搖頭,讓蘇塵給她做面首,想都不要想。 “罷了,這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事,”白太妃也不追問了,只道,“等阿姝醒來,你們便回宮去罷?!?/br> 葉云婀站在一側,欲言又止。 白太妃知道她在想什么,兀一冷聲:“不要覺得我在破壞阿姝的姻緣,她是我的小妹,我又怎么會害她?再者,我已經與先帝立下毒誓,如今先帝已去,你讓我如和與他解除誓約?!” 讓她如何去和一個死人解除誓約? “行了,此事莫要再提,亦不勞煩公主掛心了?!?/br> 女子拂袖,大有趕客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