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云停頓一下，開始在腦海中組織語言，思索該怎么把自己在那兩個時辰內所想的東西說出來給面前的二位聽。

    封霄云不會隱瞞任何事情，除了陰陽太旋和師父的名諱之事因師命不得透露，其他的事情，他向來是有問必答。

    要把那兩個時辰內所想的東西組織成語言，封霄云思索的有點久。

    易成仙和凌飛雪看著久久不語的封霄云，彼此對視一眼，一同嘆了口氣。

    “罷了，這是絕世不傳之密，我不該追問?！币壮上芍雷约簡柕挠行┒嗔?，劍御萬物，以萬物為劍這種至高境界，怎么可能輕易說出。他覺著即便是像封霄云這樣磊落的人，也不會輕易透露這種絕世秘笈。

    易成仙沒有再多問，他懂得做人的分寸所在，轉身就要離開。

    “哎，別走。話有點多，你們可別嫌我啰嗦……”封霄云剛好在此時把話語組織完畢。

    易成仙一下停住腳步，抬起頭回身看著封霄云，滿臉的不肯置信。疾步關上棧的大門，易成仙挺身堵在了門口，這種絕密，不能輕易外泄。

    封霄云還不知道他即將說的話對整個震旦大陸的劍修意味著什么，看到易成仙這么小心，不理解道：“我今天還得開門做生意……師父嚴令我……”

    “今天的損失我全為你包了！你只管說！”易成仙一拍胸脯，豪邁道，不就是一天工么，你這棧又沒幾個人，掙不了幾個錢。如果他現在知道這一天在將來要讓他付出的代價，他大概會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收回這句話。

    不過想來這也正常，易成仙接下來即將聽到的易番話，是劍道至高峰，付出相應的至高代價，也是應該的。世上，從沒有免費的午餐。有所得，必有所失。其得多，其失必多。

    “劍者，殺命之器也。究其本，則真氣所凝也。天地，真氣所凝化成。萬物，天地以真氣所生。真氣既是四靈氣，這些你們應該知道?！狈庀鲈埔婚_口，易成仙和凌飛雪就完全被吸引住了。

    他們兩位一聽就知道，這簡簡單單幾句話，正是他們現在所處位置的風光。

    不由自主地，易成仙盤膝席地而坐，神情里開始帶出恭敬，一如當初他跟隨師父易行路學道修仙時聽師父講道那樣。

    凌飛雪更甚，眼神里充滿了對封霄云狂熱的崇拜，看那架勢恨不能跪下行叩首大禮。

    封霄云被他們兩位一本正經的樣子唬得一頓，暫停下話語，說道：“你們倆干嘛？幾句話而已，弄出這副模樣，我平生最不喜這套跪來跪去的東西?！?/br>
    平日里總是喜悅長樂的易成仙這時一臉嚴肅，端坐不動。

    凌飛雪長膝而跪，眼神里全是激動的閃爍。

    見兩位根本無動于衷，封霄云只好繼續講下去。

    “劍氣者，亦為真氣所凝，能殺奪性命，形似劍，顧名之為劍氣?！狈庀鲈评^續說道。這句簡單的話，正是凌飛雪百日悟劍所悟到的劍氣，只是她所悟的劍氣蘊含了她所修的獨特真氣，稱為“天霜劍氣”。

    “劍與劍氣，雖不相同，一有形一無形，但究其本，同為真氣所凝。世間萬物，雖各各不同行類，然亦皆是真氣所凝化。究其本源，本無不同?！狈庀鲈评^續說道。

    不周世界早有學者說出這番話，封霄云也不過是拾前人牙慧。不周世界關于世界的基本理論發展到今天，已經有學者提出整個世界其實是由六種最最微細的微塵所組成，甚至還做出預言，隨著理論繼續發展，必然會將現在已經被證明存在的六種最最微細的微塵繼續統一為兩種。

    一黑一白，一陰一陽。陰陽二氣，周而復始。

    “若能從根本出發，則真氣所凝化之萬物，與真氣所凝化之劍氣，與鍛打之寶劍，并無不同。故而若能駕馭根本，則一截小樹枝，亦可為劍。隨取一段真氣，既是劍氣。至此天地間萬事萬物，莫不是劍。劍更須臾不離修者，只是修者唯以有形之劍為劍，背而遠離萬物之劍爾?！狈庀鲈坪喓唵螁螏拙湓?，說完了。

    易成仙聽完這簡單的幾句話，已是大汗淋漓。

    凌飛雪就像魔怔了一般反復念叨道：“原來這就是手中有劍，心中有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手中無劍，心中亦無劍，萬物皆為劍。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萬劍一直在我身邊，原來是我一直不識，而徒向外尋覓！”

    說完這幾句話，凌飛雪豁然大悟，對著封霄云一揖到地，淚流滿面說道：“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不想吾尋劍多年，原來劍就在吾身邊，須臾不曾離也。是飛雪離了劍。今君一席話，飛雪劍執頓破，萬劍歸宗?！?/br>
    易成仙同樣對著封霄云拜了三次，道：“謹受教?！?/br>
    封霄云見他們二位如此表示，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隨口說的那番話，好像有些了不得。

    這一刻，封霄云才意識到師父不請老人為何多年來什么秘術也肯不教給自己。原來師父不請老人一招不教，就已將世間最高絕密傾囊相授。

    凌飛雪身負青云劍氣，生下來就是注定的劍道天才，三歲即被凌劍山上的掌門師父選中，五歲筑基，六歲就開始在劍道上攀登。

    六歲那年，凌飛雪得到師父欽賜的第一柄神劍，“飛雪寒天”，從此以后二十余年間與此劍須臾不離身。

    凌飛雪看似天賦極高，而且自幼從名師學劍，起點高的讓所有人都羨慕，殊不知無形中已經入了下乘。

    當她得到第一柄神劍“飛雪寒天”時，就已經落入跳不出的窠臼之中。二十余年劍不離身，直至最后將此劍凝練為劍丸“天霜一劍”，在她的腦海中，已經深深烙印下有形之劍的痕跡。

    凌飛雪不是不知道知道劍氣的本質，但她就是不由自主按照下意識的習慣，頑固地認為劍氣就該模仿有形的劍，而因此忽略了劍氣同世間萬物一樣，也是真氣所凝化的本質。

    執著于有形之劍，凌飛雪想要攀登劍道的至高峰“萬物為劍”，想要走過，“心中無劍，手中亦無劍的絕嶺一線險途”，無異于緣木求魚，南轅北轍。

    故而凌飛雪之前才會把封霄云隨手取來的一截普通樹枝，當成是能夠練出萬物為劍至高劍道的寶物。她一心一意以為，劍道的最高峰，就是找到某種先天劍種，像祭煉劍丸一樣祭煉一番，就能達到萬物為劍。反而因為這種孜孜不倦的執著追求，忽視了隨時隨地就在她身邊，與劍同源同化的天地萬物。忽視萬物，豈能達到劍御萬物的劍道至高巔峰？

    幾十年來，凌飛雪雖然也在經典上讀過天地萬物皆是真氣所凝化，但她就是從沒從這兒出發，去考慮該如何御劍，如何攀登劍道的至高峰，始終只在有形之劍上摸索，跳不出這個窠臼。

    凌飛雪多年來始終掉落在有形的神劍“飛雪寒天”所畫的意識牢籠中，難以脫出。

    然而有所謂，一葉障目，窗戶紙一捅就破。

    好在她仙緣不錯，今天遇到了封霄云，為她破了最后一點障礙。

    這最后一點障礙一破，凌飛雪在劍道上厚厚的積累立即如不可阻擋的洪流般傾瀉而下，水到渠成地一發沖至最高境界。

    破境一刻，凌飛雪寶石般清澈的雙眸中透出白如潔霜的劍光，全身衣袖無風自飄猶如飛天仙子，棧里的桌椅板凳不由自主隨著她的劍意舞動，如同圍繞她身邊輕盈翻舞的無數飛劍一般。

    凌飛雪轉身看著易成仙，躬身道：“大師兄，請賜教?！彼恢币詠砭拖朐诘巧蟿Φ赖闹粮叻逯?，挑戰易成仙，奪得青玄榜榜首之位。

    此時此刻一朝悟劍，凌飛雪迫不及待就要一嘗多年夙愿。

    易成仙笑著說道：“凌師妹，請?！本谷淮饝?。易成仙自從三十年前奪得青玄榜榜首之后，就從未與人動手，沒想到今天竟然破了三十年的規矩。

    “要打出去打！別打壞了我的家什！”封霄云給他們兩位潑一盆冷水，大煞風景地將他們兩位趕了出去。

    剛才凌飛雪勘破劍道至高峰，一瞬間境界流露將身邊一切事物都化為劍，棧廳堂里飛起來的桌椅板凳被封霄云一個個接住，才勉強沒有摔壞。

    易成仙身形不見移動，整個人已經來到屋外。

    凌飛雪全身化劍，已經出鞘。

    封霄云把白毛巾搭在肩上，彎腰低頭忙著擦桌子擺板凳，門外兩位真仙的曠世一戰，似乎根本與他毫無關系。

    冥冥昏暗出師門，至今始知師所意。

    不請老人從不教封霄云任何秘術，其實是把封霄云的起點，擺在了凌飛雪和易成仙這些絕世天才拼盡全力，最終靠著縹緲不可捉摸的仙緣才攀登上的最高峰頂。

    原來封霄云的起點，是凌飛雪一生所仰望的終點。

    易成仙在登上最高峰頂之后，尋覓百年而不得，直至遇到封霄云，才知道原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家棧外，兩位年輕的真仙巔峰一戰，這是近十年來從未有過地盛事，也是一場決定未來震旦大陸仙門排位的對決。任何人有緣看到這一場對決，都將對其修真之路有極大益處。

    一家棧里，店小二正忙著擦桌子擺板凳，完全沒有理會門外的曠世之戰。

    有眼不識。誰又能知道，這位忙碌的店小二，才是三人中最高的那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