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路通向山下，一條路通向封蒼宗。

    站在岔路口略一尋思，封霄云覺著自己在走之前應該先去見師姐一面，向師姐道別。

    五年與郝師姐相處下來，雖然彼此早已熟悉，但初見師姐時的一幕，封霄云不知什么原因至今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這五年時間里封霄云刻苦修習，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山海村悶頭不出，只有領取煉丹材料時，才會來到封蒼宗外院一趟，然后順路與郝師姐見一面，兩人沿著從光明堂到丹鼎堂的小路，一起走走。

    自從聽郝師姐說起同門姐妹開心地收到一些小玩意之后，封霄云每次來到封蒼宗，去光明堂看望郝師姐時，總會贈給師姐一些自己忙里偷閑制作的小玩意。

    郝師姐也總是回贈封霄云一些自己煉制的療傷藥。

    封霄云收到師姐回贈的療傷藥，也不知為何從來不舍得用，只擺在柜子中看著。

    郝勝楠屋中窗臺上，霄云師弟這五年來贈予的小禮物一個個擺放的整整齊齊。每一個都被精心保存著，完好如新。五年前封霄云第一次贈送的那只用二十七年榮枯草編成的小草蟲，至今依然栩栩如生。

    光明堂中幾個彼此親密的淘氣姊妹，沒少拿這事兒揶揄她們的好師姐。

    這幾個淘氣的平時最喜歡的惡作劇，就是佯裝要去拔那只小草蟲的觸須，引得上一刻還紅著臉不肯回應姊妹取笑的郝師姐，迅速撲過來將其護住。

    “師姐，那個俊朗高大的小師弟又來找你啦！”封霄云剛來到光明堂外，早有嗓門洪亮的女弟子趕來向郝師姐通風報信（順便嚷嚷得整個光明堂的姐妹全都知道）。

    封霄云這五年已經長成一個神采豐朗，俊美高大的小伙子，只是面頰上仍未脫去最后一分秀氣。

    原來小時候那些喜歡捏他小臉蛋兒的大胸脯師姐們，現在看到他，都會忍不住面頰緋紅，掩口輕笑著低頭從他身邊走過，擦身而過時總不忘偷偷抬眼打量他俊美白凈的容貌。

    封霄云這五年在玉蜜芝每天滋養下，皮膚變得驚人白皙細膩，不見絲毫雜質。不少光明堂的師姐都暗暗羨慕他的皮膚，甚至有大膽的還曾紅著臉走來低聲問有沒有什么秘方。

    “小桃兒偏你嗓門大！”郝勝楠紅著臉一把拽住她的碧桃好師妹，用帶著幾分央求的眼神讓好師妹收聲。

    趕緊理平身上折起的衣角，又拿起桌上的金絲把鏡仔細照量一番，把剛才與姐妹們玩鬧弄散亂的青絲重新理順，郝勝楠努力收起面頰上的緋紅，邁著輕快的腳步，出來見霄云師弟。

    “霄云師弟！”郝師姐的聲音一如五年前初見時那樣脆爽大方。

    “郝師姐?！狈庀鲈坡冻鲆粋€大大的笑容，渾身透著一股陽光般的燦爛味道。

    簡單寒暄幾句，兩人下意識同時邁步沿著小路向著丹鼎堂走去。

    光明堂幾個多嘴的姊妹望著兩人慢慢走遠的身影，其中一個胸前傲視群峰的師姐輕笑著說道：“你們說霄云師弟這次會不會來向師尊提親？”

    “jiejie！這種事我哪里知道?！币晃粠熃闳滩蛔〖t著臉嬌嗔一聲。

    “也該差不多了吧。霄云師弟長相俊美，本領又高強，又是師尊極為喜愛的晚輩。想來他若是提親，師尊多半會答應?！币晃恍惆l及腰的師姐忍不住猜測道。

    路上，封霄云和師姐一步步并肩慢慢走著。僅容三人并肩而行的小路兩旁，一株株參天黃龍白芯樹不時落下片片金黃的落葉，洋洋灑灑延展鋪滿一地金黃。

    “師姐，我……”封霄云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想要開口。

    “嗯？”

    前方兩棵黃龍白芯樹長得太過粗壯，樹下小路突然變得狹窄。兩人此時剛好經過這里，不經意間身體互相靠近。封霄云感覺自己的手似乎被電了一下，碰到一片溫潤軟玉。

    郝師姐臉頰泛起一片微紅，幸虧兩人都在微低著頭慢慢朝前走，誰也不曾留意到兩人的手已經碰到一起，或者也許都不想留意。

    兩人間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微妙，封霄云覺著自己口舌有些干燥，忍不住想要繼續說下去。

    “師姐，我……我奉師命出門歷練，在諸大陸間闖蕩一番。師父也沒說游歷幾年才能再回來?！狈庀鲈撇恢趺?，原本想好的道別話語，明明就在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心中掙扎許久，只干巴巴說出這么一句。

    郝師姐聽完這話，突然停住腳步愣在原地，沉默許久也沒說一句話。

    封霄云沒有察覺師姐應經停住，仍在慢慢往前走，直到兩人原本靠在一起的手，緩緩又分開。

    封霄云覺著自己手背上突然一涼，那片溫潤軟玉已經不見。

    “嗯?！弊罱K郝勝楠心中的千言萬語，只化作這輕輕一聲。

    “我，我……”封霄云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有些難受，他在這一瞬間甚至有些不想離開?？勺罱K想起五年前小鈴鐺那聲竭力求救的最后呼喚，一直貼身藏著的那串銀鈴，封霄云再次堅定起心志。

    兩人一前一后慢慢向前走著，此刻，二人的腳步均已凌亂。

    金黃落葉覆蓋的小路即將走到盡頭，前方一對比翼花蝶被一陣驟起的秋風突然吹散，兩只比翼花蝶在風中亂了方向，最終找不到原路，只好各自飛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霄云師弟，我已答應師父接掌光明堂，以后可能就再也不得閑啦?！焙聨熃阍捳Z中依然帶著爽朗的聲調，細聽卻多了一點說不清的意味夾雜在其中。

    其實自從一年前，光明堂宗長封綺蘿就開始著意培養郝勝楠作為自己的接班人。雖然憑郝勝楠如今的本領還不足以單獨執掌一堂，但光明堂主要職責是研制療傷丹藥，治療受傷弟子，本不需要宗長具備多強的戰力。

    那時候，郝勝楠總覺著自己心里始終有個俊朗的身影，使她遲遲不能下定決心答應師父的要求。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郝勝楠忽然覺著自己想通了，她決定待會兒回去就答應師父，接掌光明堂。只是，此刻就連郝勝楠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霄云師弟謊稱自己已經答應師尊接掌光明堂。

    恍然間，郝勝楠覺著自己心里似乎失去了什么，可若細想，她也不知道那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恩，師姐接掌光明堂之后，想必師娘就能徹底解下肩上重擔，從此與師父一起過上雙宿雙棲的幸福日子?！狈庀鲈铺鎺熃氵@個決定感到高興。

    郝勝楠羞赧一笑，她自然知道師尊這五年來，常常與不請大供奉見面，甚至拋下堂內繁瑣事務，一起出去遨游三五日。

    可不知為何，郝勝楠聽到“雙宿雙棲”四個字，卻忽然覺著心中被輕輕刺痛。

    “師弟，前面就是丹鼎堂。我還有事，就不陪你過去了！祝你一路順風，扶搖輕上凌霄?！焙聨熃阌种匦禄謴驮镜挠⒆孙S爽，豪邁對著封霄云一抱拳，送上常見的一句臨別祝福。

    封霄云笑著一抱拳，與郝師姐別過。他本是來與師姐道別，而不是去丹鼎房領取什么丹藥。

    不知為何，明明是笑著道別。在轉身之后，二人心中都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喜。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轉身后再也勉強不住，消失無影。

    封霄云似乎想起自己還有句話沒對師姐說，一轉身揚手想喊住師姐，突然卻又無端停住。他到最后也沒想起自己該說什么。

    轉身，封霄云大步流星下山。

    身后封蒼宗滿山的莽莽無盡參天巨樹，在秋風中撒下無邊的蕭蕭落葉。

    在這個秋日里，封霄云奉師命出門闖蕩。山間不時有剛長成的雛鷹，正掙扎著努力順著風勢扇動翅膀，想要借風而起。

    封霄云除了腰間一個小葫蘆，身上一套衣裳，別的什么也沒帶，孑然一身離開山海村，邁步進入他五年未曾踏足的世間。

    不請老人給封霄云定下的規矩十分奇怪。封霄云出門歷練，非但一個銅板也不許帶，甚至連療傷丹藥也不許帶。渾身上下除了身上這套衣裳，就只有一個其貌不揚的聚靈天星葫蘆，里面裝著黑山魔君的殘魂。

    甚至連玉蜜芝或者高級靈獸rou做的干糧也不允許封霄云攜帶，封霄云每天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吃飯和住宿問題。

    封霄云知道還有這種奇怪的規矩之后，曾問過不請老人原因。不請老人故作高深道：“為師當年便是如此，才有今日這一番成就?！?/br>
    這樣敷衍的回答，顯然不能令封霄云滿意。在封霄云孜孜不倦地追問下，不請老人終于道出實話。

    不請老人罕見地正襟危坐，肅穆說道：“世間道理，總要機緣成熟，才能講得通。原本這道理應該歷練之后，為師再說與你聽。但你既然一再追問，先淺淺略說倒也無妨。本門弟子歷練非同尋常，攸關大道，乃是本門代代單傳體悟大道的不二方法?！?/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