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云這個問題看似隨意，實際卻十分難以回答。

    不請老人轉過身正面封霄云，臉上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師徒二人之間空氣瞬時變得凝重，采石村里雞鳴狗叫的雜音更是在此時完全消失無蹤。此刻除師徒二人外，天地間已別無他物。

    然后不請老人就這么一言不發，靜靜盯著封霄云足有半個小時。

    封霄云不能理解不請老人是什么意思，只好老實地靜靜等著。

    半個小時候后，不請老人在心中點點頭，“這個徒弟已經過得耐性這關”，然后用最鄭重無比的語氣道：“先把字兒認全！”

    忍耐，看似無足輕重，卻是修靈氣的修者第一等最重要的品質。這世間一切本事，想要學的成學得好，非忍耐不可。

    在流傳諸大陸的《天王強者錄》（別名《乾元九五傳》）一書中，有一位沒有名字傳下的天王級數老者，這位老人一身本事震古爍今絕代無雙。相傳這位老人在成為天王之前，一直以賣油為生，曾自號賣油翁。彼時這位老者賣油，常以銅錢一枚覆盛油葫蘆之上，從上方將油倒下，油穿過錢孔，無一滴撒出。街坊打油孩童常以觀賞老翁這一絕技為樂。

    后有一人問老翁，如何練得這一手倒油絕技，老翁答：我亦無他，唯手熟爾。

    此人以為老翁是戲謔之言，大笑離去。

    卻不知，這賣油翁之言，才是世上最真之真知灼見。手熟，就需要長年累月地重復練習一個動作，長年累月堅持下來，這個人的忍耐能力必然出類拔萃。

    世間也不知多少后輩讀過這則趣事，然而能從中看到真言之人，卻少之又少。

    絕大多數人看到這則趣事，皆一笑而過。卻也暗合前賢所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這世上，不知多少天賦出類拔萃的修者，修靈氣時總想著能夠一步登天，甚至奢望能像某個好運兒一樣，得到前輩大能灌頂，輕易獲得一甲子修為。

    然而他們卻忘了，在那些一步登天幸運兒的故事中，接受灌頂的幸運兒都是忍住極大痛苦，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拼命堅持到最后活下來，才成為萬中無一的幸運兒。

    即便是這些幸運兒，也要貌似才能這么幸運，不是么？

    慕賊吃rou者何其多，見賊挨打有幾人。

    忍耐，才是決定成功與否的第一要素。前進的路上，不光要忍受寂寞，忍受冷言冷語，忍受欺凌，甚至當有本事之后更要忍得住不放松，忍得住不驕縱，最終才能返璞歸真，達到那無上之境。

    不請老人靜靜盯著封霄云這半個小時，就是在測試徒弟是否具有忍耐力。封霄云若是半途表現出一絲不耐，那他一生的成就，也就有所限量。

    好在封霄云稀里糊涂靜靜等到不請老人開口，最終涉險過關。

    封霄云模仿著不請老人的語氣，同樣鄭重答道：“好！”

    在下一刻，剛才的寧靜莊重氛圍全部消失不見，不請老人瞬間又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瞇瞇道：“乖徒兒，叫聲師父來聽聽?！?/br>
    封霄云緊咬著嘴唇，猶豫許久也沒好意思開口。封霄云似乎適應不了不請老人這種前后劇烈的變臉。

    不請老人這次似乎并不著急，也不催促封霄云，就那么靜靜等著。

    最終，封霄云伸手去懷中摸一下小鈴鐺留下的那串銀鈴，對著不請老人鄭重跪下，口稱“師父”，正式再行三跪九叩拜師大禮。

    不請老人等封霄云行禮完畢，立即伸手將封霄云扶起，“好徒兒，去拾掇行囊，為師這就帶你返回師門?！?/br>
    封霄云并未注意到，話中不請老人用的是師門而不是宗門。

    兒子終于出息了，拜了一位了不得的師父，今夜就即將遠行。

    封老實聽后點點頭說句：“讓你娘給你拾掇幾件衣裳，帶上些盤纏?！闭f完封老實就出了門，也沒說去哪兒。

    封霄云他娘一邊不停反復念叨著叮囑兒子要聽師父的話，一邊仔仔細細把衣裳疊好，放在半新的靛藍底白花包袱皮上。

    封老實出去沒多久居然拎著一小壇酒返回家中。這晚，從來不喝酒的封老實，拍開泥封倒滿一碗，端起來滋溜一口，然后怔怔盯著啰啰嗦嗦給兒子拾掇行禮的娃他娘，再看一眼兒子，美滋滋再滋溜一口小酒。

    封霄云也不說話，往日里讓他極不耐煩的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這會兒仿佛也變得順耳起來。

    當晚封老實拎著酒壇，邁著醉步哈哈笑著，送兒子隨不請老人一起消失在村口。醉醺醺上床躺下后，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的封老實，卻悄悄在睡夢中老淚縱橫。

    “師父，咱倆去哪兒？”

    “回師門?！?/br>
    “師父，不是去封蒼宗么？”

    “是去封蒼宗?！?/br>
    “師父……”

    “師父?！?/br>
    “師……”

    “哪這么些廢話！”不請老人實在被莫名其妙忽然話多起來的小徒弟弄得有些不耐煩。

    跟在師父身后，背著小包袱的封霄云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變得話多起來。轉身最后望一眼采石村，望一眼村口那塊孤立高聳的巨石，然后將這一切深深印在眼中。

    師徒二人晝夜趕路，天亮前到達烏龍鎮。封霄云一夜未睡，此時早已疲倦。不請老人直接帶著小徒弟來到一家高門大戶外。別的不提，光看這戶人家門口那兩尊通體用精銅澆筑的鎮宅惡獸，就知道這家人家在烏龍鎮勢力有多大。

    要知道精銅不光是值錢的問題，它本身就是錢！這兩尊純銅澆筑的鎮宅惡獸就這么大咧咧擺在這家門口不知多少年歲，至今仍然完好無損，整個烏龍鎮以及過往各路強人，居然無人敢動！

    封霄云抬頭看著這家門口高高懸掛的氣死風燈，上面偌大一個“封”字。封霄云雖然剛學識字沒幾天，但他先把自己的姓名學會，故而這個封字，此刻他還是認得。

    封霄云這幾天正覺著奇怪，只要他心中一想所要學的字，翻開師父給的那本識字手冊下一頁保準就是自己心里所想那字。這識字手冊明明只有薄薄幾頁，如何會這么巧？

    原來烏龍鎮上這戶封家，五十年前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就是現今位列封蒼宗十大弟子第三的封海雄。此人天賦極高，一身本領驚采絕艷，被封蒼宗選中之后不久，就在弟子大比中大放異彩，一舉被三大長老之一的封三嶂看中，選為入室弟子。

    封海雄發跡之后，家人自然隨之水漲船高，沒幾年就成為烏龍鎮第一大戶。在烏龍鎮勢力強大之極，無人敢惹，門口就大咧咧擺著兩尊上千斤銅錢，硬是沒人敢碰。甚至連烏龍鎮的乞丐，晚上睡覺都不敢來他家屋檐下。

    封霄云仰頭看著面前朱漆大門，望著上面那巨大的獸首門環，心里感慨師父真是門路廣，連這樣的人家都認識，能在這樣的人家投宿一宿，那是相當說服。

    “別傻站著，抓緊時間躺下歇息會兒。等會兒天亮了，這家人家就要放狗咬人?！闭f完，不請老人當先往這家門口房檐下一躺，呼呼就睡。

    “嗯？！師父你……”封霄云沒奈何，小聲嘀咕著“真坑徒弟”把包袱墊在腦袋下面，勉強躺下。

    師徒二人沒睡多久，天就放亮。

    吱呀一聲開門聲，一直沒睡踏實的朦朦朧朧封霄云聽到這聲，當即坐起來。

    “汪汪汪……”響亮的狗叫聲從院內傳出，聽這聲音透著一股兇氣，就知道是不好惹兇惡的獒犬。

    “師父快跑！”封霄云一抬頭，還想先招呼不請老人先跑，結果再一看，不請老人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巷角處。

    封霄云起身狂奔，身后狗叫聲不絕于耳。

    慌不擇路中，封霄云沖進一個死胡同，眼瞅身后惡犬已經追咬上來。

    抬頭望望兩邊丈高的院墻，封霄云奮力想要爬上去，試了幾次都未能上去。

    惡犬沖進死胡同，封霄云仍在奮力想要上墻。無奈這家院墻質量及佳，磚石間緊密無縫光滑如鏡，封霄云跟本沒有落腳著力之處。

    眼瞅就要被惡犬沖上來撕咬，封霄云無奈只能把背后包袱擋在身前，死死護住自己。

    一條領頭的兇狠大獒犬亮出一口尖牙，惡狠狠向著封霄云撲咬而來。

    危急關頭封霄云非但不害怕，反而雙目圓瞪，盯緊這條撲上來的獒犬，隨時準備閃身躲避。

    正要閃避，猛然間封霄云卻覺著自己雙腳離地，整個人居然迅速騰空而起。

    那頭兇惡獒犬一頭撲咬過來，卻仿佛撞在一堵無形氣墻之上，身形一頓，嗚嗷低嚎一聲，顯然這下撞得不輕。

    一抬頭，師父不請老人正虛浮在半空之中。

    封霄云完全不能理解師父這番折騰目的何在，明明可以飛，為何偏要帶著自己趕一晚上夜路，還害得自己差點遭了狗咬。

    不請老人似乎知道寶貝徒弟的心中疑惑，邊飛邊解釋道：“為師是怕你以后驕縱輕狂，以為外面世界也像采石村一樣安寧和平，特借此一行教你知曉世道險惡?！?/br>
    而此時，封海雄家這位放狗咬人的惡奴也傻了眼。他好歹也能分別的出這位能踏空飛行如履平地的老人，絕不是他能放狗驅趕的，更不是他家能惹得起。

    完了，這弄不好就是滅門之禍。這惡奴立即把事情上報給管家。管家隨即上報老爺。封老爺一面命人給封蒼宗兒子封海雄去信，一面下令將家中一干惡奴盡數杖責斷腿，叉在家門口暴曬十日，以求那位高人看后能夠消氣。

    此事過后，封海雄一家老老實實足有三年，沒敢再在烏龍鎮做橫行霸道的勾當。

    剩下的路，不請老人帶著封霄云一路直飛趕往封蒼宗山門，直到山腳下。

    落地之后，封霄云再看不請老人，眼神就與之前完全不同。即便封霄云不知道這本事到底意味著什么，也知道師父不請老人絕對不簡單。他見過封蒼宗的有一定地位和真本事的弟子，都是走路趕往采石村。

    山門處，早有封蒼宗巡山的外門弟子看到不請老人和封霄云，上來就要盤問。不請老人伸手掏出一塊牌子，輕輕一晃，那二人忙不迭就彎腰恭送不請老人上山。

    “走，為師先帶你去封蒼宗掛個號，以后你也方便在封蒼宗內行走，隨手拿些靈丹妙藥吃吃?！辈徽埨先诉M入山門之后，又運起飛行術，完全無視種種禁制，帶著封霄云直奔封蒼宗主峰：封神山巔。

    不請老人這一飛，頓時觸動封蒼宗內強大禁制。封蒼宗守山弟子眼見來人強大無比，歷代族長層層加固的強大的宗門禁制都無法制住此人，立即將此事層層上報。

    三大長老此時早已知道來者何人。喜歡無視宗門禁制強行飛躍的，整個封蒼宗除了不請大供奉，別無他人。

    感知到不請大供奉是直奔主峰封神而去，三大長老連忙叫上身邊一干得意弟子，齊齊進入傳送陣中，消失不見。

    不請老人帶著徒弟封霄云直接飛入主峰封神大殿之內，徑直落在大殿當中的傳送陣上。

    旁邊負責守衛這座傳送大陣的白胡子老者一看是不請大供奉，只能無奈苦笑一下，趕緊躬身施禮。

    “白老頭兒，改天下山一起喝花酒！”不請老人留下這么一句，隨著一陣七彩光芒閃動，帶著封霄云消失在傳送陣中。

    “每次都說改天！改天到底是哪一天？！”胡子花白及胸的老頭不滿地小聲嘟囔著。

    一陣炫目光芒閃過，初次使用這種傳送法陣的封霄云只覺一陣頭暈目眩。還沒清醒過來，耳邊就傳來師父的叮囑：“待會兒別四下亂看，可不能丟了為師的臉面?！?/br>
    下一刻，封霄云就明白師父為何會特意如此叮囑。

    他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震撼絕景。

    到處仙云繚繞，各種奇珍靈獸隨意行走。一十三層水塘層層下落流銀般的瀑布，靈鶴在其中悠閑沐羽。水汽氤氳而起，一十三道彩虹橫跨其上，繽紛絢麗難以形容。

    面前百步開外，是一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七層大殿，殿前石階也不知用何種靈石雕琢而成潤白如玉。石階前，十二道飛虹橫跨而來，氣勢雄壯。周圍遍植奇花異草，道旁參天的神樹郁郁蔥蔥。

    “這里是……”封霄云當場驚呆。

    “這是封蒼宗藏于云中的內門，也叫內院。本是一處小型浮空陸地，乃是當年開宗老祖親手煉制。行了，別扭頭到處看，瞅瞅你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真給為師丟人?！辈徽埨先撕唵谓忉寧拙?，拉著封霄云邁步就往里走。

    封霄云趕緊眼觀鼻鼻觀心，低頭跟著師父只管往前走。

    邁步進入主殿，不請老人立即扯開嗓子大聲嚷嚷：“你們幾個老鬼，都來看看我不請新收的徒弟！先混個臉熟，以后我這徒弟要是惹了禍事，記得多多包庇?！边@就差明著說：這徒弟是我不請罩的，你們都得護著。

    端坐在大殿主位上的封蒼宗族長一臉尷尬，沒接話。

    匆忙帶著麾下幾位弟子趕來的三大長老，頓時對封霄云大感好奇，紛紛凝神打量，暗運秘法想要看看封霄云天賦潛力如何。

    他們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來。其中幾位年輕弟子，甚至向封霄云投來嫉妒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