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不請自來的師父和一個不認師父的
封霄云雙臂緊貼身軀,全身繃得筆直如松,全神灌注聽著,用心記下不請老人的每一個字,盡管他一句也聽不懂。封霄云還真有這點長處,初次面對自己從未見過聽過的事物或道理時,他總是先用心記下,等以后自己有機會,再慢慢辨明真偽優劣。 世間多數人,在頭次面對新事物時,大多會先感到恐懼,然后憑過往經驗將其否定懷疑。 不請老人這幾句話,乃是蘊含天地初分,世界初成至理的精髓要旨。就這寥寥幾句,已將諸世界誕生運行奧秘盡皆言明。須知這世上,不知多少“坤”級頂尖強者,終其一生孜孜求索天道,希望能夠蛻凡成神,晉升“乾”級。然而其中絕大多數坤級高手,卻始終不能參透天地運行之法則,諸界誕生之奧秘,碌碌一生,終不過是個不死野軀。 現如今諸大陸,多少宗門城邦,帝王諸侯,上溯其根皆是由這些不知活過多少歲月的“不死野軀”一手建立。這些宗門城邦,帝王諸侯背后,都有這些“不死野軀”作為最終武力撐腰,才能在這弱rou強食的吞啖世界中得以立足壯大。 這些不死野軀,在各大陸間有不同稱呼,叫“地仙”也叫“傳奇”。 方才不請老人這寥寥幾句話,被這些地仙和傳奇知道,恐怕會傾盡所有甚至舍棄余壽不要,也要跟與不請老人換得完整篇章,以求能夠參悟天道翻坤成乾晉升天界,成那瀟灑快活無邊的天人。 不請老人說完后,問封霄云:“徒兒可聽的懂?” 封霄云眼神明澈面無愧色干脆利落把頭一搖,先拋開悟性和不識字這兩點不談,倒是個誠實孩子。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是也不是? 到底知的啥? 知人貴自知。 或者可以先學著臉皮厚些,大大方方不懂就問。 “……無礙?!爆F世報,不請老人被自己費盡心思坑來的好徒弟給噎得半天沒上來氣,最后只張嘴重重吐出倆字。不請老人此時頗有一種全力一擊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這幾句話是他畢生心血結晶,本待一并授予這個哄賺來的寶貝徒弟,也顯得他當師父的是毫不留私傾囊相授。 沒奈何。 他蒙來的愛徒是個榆木疙瘩,白糟踐他老人家畢生心血。媚眼拋給瞎子看,不請老人只能自認倒霉,誰讓他一心要收人家娃娃當自己徒弟,甚至不惜坑蒙拐騙來著? 怪誰去。 封霄云察覺到不請老人語氣異樣,心知是自己愚笨,沒能達到老人期望。心念一動,封霄云開口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待幾日之后,我爹娘心安,到時咱倆自當分開,各走各路?!?/br> 瞧瞧,還是人家娃娃懂事,知道跟不請老人不是一路人,言語間就勸著好聚好散。 封霄云本是好心,知道老人可能是位強者,不想因自己天賦低微,拖累老人偌大威名。 哪知這位不請老人非但不領娃娃這份情,反而眉毛一挑雙目一瞪,提高嗓門怒道:“我‘不請’親自挑你為弟子,何需你聒噪。少廢話,閉上雙目,心沉若止水,神寂若枯井,身若存若無……” 封霄云趕緊照做,那些大道理他聽不懂,好歹還能聽懂自己該如何照做。 這不請老兒,挑徒弟還真有幾分眼力。這徒弟雖然不識字,有些蠢苯,但卻勝在夠老實,師父說的即便不懂,也會先記下。勝在夠聽話,師父說的只要能做,立即照做。只要有這兩點,假以時日何愁不能成虹光貫日般閃耀諸大陸的強者?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封霄云忽覺自己直入非言語思想能形容之境地,自身及周遭萬物,須臾已消失不見。雖不見,但封霄云卻了了見這世界清清本源,周周律動,晰晰法則。雖了了見,封霄云卻又明明知自己rou眼并無所見。 世間強者多被身相所累,以為什么都要rou眼親見才能為真,卻不知這rou眼僅能見范圍極窄七色光。那世界的本源法則,永恒運轉之規律,豈是這僅能見窄窄一點七色光的rou眼所能見得? 不請老人在外面凝神盯著四儀罩,隨時留神四儀罩內任何寶貝徒弟身上任何一個細微變化。 當下若有封蒼宗強者在場,恐怕會忍不住失聲驚嘆:四儀衍卦天機術! 這四儀衍卦天機術,即便在封蒼宗內,也只有宗主和三大主峰長老才能施展。施展此術靈氣消耗巨大,只被用于推衍尋覓即將出世的天地重寶奇材線索,或者尋覓那渺渺一豪天道神格時?;蚴怯袕娬邏勖鼘⒈M,為尋求渺渺一線生機,才會強運此術,以求得那一線生機延年益壽,或是尋機轉世,保住靈明不散,續緣再修。 此時,這天下排名在三甲之列的“四儀衍卦”天機之術,居然被用來測量一個毛頭小子的天賦如何。真是牛刀殺雞,大材小用?;蛘哒f,有錢人就是人傻錢多。不請老兒仗著自己本領高強又心疼愛徒,那是不惜血本為好徒兒鋪路。 要知道,即便是封蒼宗內堂主和宗下各城主尊貴的子女們,在測試天賦時,也僅僅是用一種混元石,從未有封霄云這種待遇。 隨著四色靈氣罩開始閃爍,這次測試顯然行將結束。按照一般規律,此時封霄云體內最強的那種靈氣就會將靈氣罩侵染變色。地為玄黃,水為靛藍,風為透白,火為赤紅。 不請老人緊盯著面前依舊四色閃耀的罩子,面上陰晴不定?!半y不成我專門挑選的徒弟,居然是個四氣混濁毫無特長天賦的普通人?此事若是傳出,豈不是要讓那幾個老怪物笑掉大牙?!” 額,他的好徒弟封霄云直到此時,仍未顯出一種靈氣天賦特長。真是枉費師父一番心血啊。天下排名在三甲之列的四儀衍卦天機秘術,就這樣成了打狗的rou包子,一去不回咯。 想到此處,不請老人手指連彈,幾縷四色靈氣瞬間加入這四儀靈氣罩內,原本開始閃爍弱化的罩子,瞬間又得到加固。 此事,身處靈明空寂狀態的封霄云,根本不知外頭發生什么,他沉醉在這世界恢弘了了的本源法則中,流連不能自返。 隨著不請老人再次強化這四儀靈氣罩,封霄云體內終于有rou眼可見的一小縷靈氣出現,緩緩在四色罩壁上逸散開來。 其實不請老人測試封霄云天賦的方式雖然聽著高大上,是位列天下三甲的天機秘術,但說穿了,與各大陸宗門王朝所使用的混元石測試法原出一理。 各大陸宗門王朝諸侯普遍使用的混元石,其實是一種產量頗高的低靈氣礦石。這種礦石由于蘊含靈氣較低,因此很容易吸引靈氣進入其中,并且會顯出相應靈氣的顏色。 當測試者按照口訣,用雙手捧住一塊混元石,體內被激發出來的靈氣,自然會進入混元石內。天賦最低,四種靈氣毫無特長,混元石不變色。天賦次之者,由于三種靈氣較強,一種較弱,混元石會變得三色混雜。以此類推,很容易就能測出新入門弟子的天賦如何。 這種測試方式非常普遍,但相應也較為簡單原始,并無法比較兩人人天賦高低。比如兩個同屬單一火靈氣的天賦極佳之人,皆能使混元石變得赤紅,可兩人之間孰高孰低,混元石卻無法判別。 不請老人這“四儀衍卦”天機秘術,卻比混元石要精準的多。在四色靈氣罩上,根據受試者天賦強弱,那一色靈氣就在靈氣罩上相應占據多少面積,精準無比,分毫不差。 原本,不請老人以為徒弟只是因為天賦太弱,所以才不能在靈氣罩上凸顯出一種顏色。故此不請老人不得不加強靈氣以增加精確度,試圖進一步從徒弟體內引出更多靈氣,進行更精確測試。 憑不請老人的修為,這事輕而易舉,哪怕封霄云某種靈氣只強出萬一,也能被他精準測出。 然而,事情發展卻大出不請老人意料之外。 四儀靈氣罩上的四種靈氣吸納封霄云體內靈氣后,非但沒凸顯出任何一種,反而從原本的條理清晰,河井不犯,漸漸現出重又混為一體的架勢。靈氣罩的顏色,也由四色分明,漸漸變得四色混雜,變現出一片灰蒙。 “嗯?!”不請老人當場對這一變化大感意外,隨即陷入深深沉思當中。 不請老人沉思之時,靈氣罩上的四色混雜愈發嚴重,整個罩子漸漸被四色混雜而成的灰色徹底侵占。 此情此景若是被各大陸同級數的強者看到,恐怕會放肆大笑。不請老兒你費盡心思,半騙半坑來的好徒弟,居然是個與常人無異的平庸貨色,體內四系靈氣毫無特長,天賦潛力形同烏有。哈哈哈…… 不請老人仍舊閉目沉思,同時雙手開始不停按照某個神奇的韻律彈敲。 世間強者多如天上繁星,但見過此數之人,屈指可數。 不請老人此時所施展之秘術,正是世間一直秘密流傳,卻極少人能親眼得見的排名第一天機秘術,“黃鐘帝律”。 相傳此術是天地人同時初誕后的第一律。道生一,一生二,二炁生天地,天地生而有極,有極生四儀,四儀所化第一縷四靈氣中與天地同時誕生的天生先圣帝王所定第一律,專門用以規范修正天地間萬事萬物運轉之規律。 天地初時,與天地同誕的人帝本為天地運行之掌管者,法則之定力者。只是后來不知發生何事,人漸漸沉淪下等。這乾坤漸漸分明,這天終究成為凡人難以觸及的高。 后世相傳掌握此術之人,就能掌握天地萬物運轉之規律,并能利用這規律,趨吉避兇,延生避死,永享逸樂。在傳說中,上古天生先圣君王,皆壽數萬歲,命終仍能升天享樂,蓋得此術之利。 眼下不請老人為了寶貝徒弟,不惜動用這世間超絕一等天機密術,推衍足有一個小時,卻仍未能查探清楚封霄云身上所溢出靈氣究竟為哪一種! “咦?”不請老人緩緩睜開雙目,難以置信地望著仍在靈氣罩中閉目靜立的封霄云。 此時空中,忽然陰云大作,諸般繁星與月牙兒皆消失不見。山谷之間,憑地起空xue之風,呼嘯而來喇喇而過,似是替天地發出恐嚇聲響。 忽然間,不請老人放聲大笑:“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果然是因果輪回,天道昭昭,從無疏漏!” 隨著不請老人放聲大笑,靈氣罩隨之徹底失去他的控制,迅速被封霄云體內溢出的混雜靈氣混為一體,完全變成灰蒙蒙一片。 不請老人看到這一現象,非但沒有絲毫失望,反而笑得更加洪亮:“哈哈哈……” 當整個靈氣罩被封霄云體內靈氣侵染變為灰色之后,隨之開始漸漸淡化,慢慢消散在天地之間。 只是,若用心細看,這靈氣罩消散過程,居然與傳說中天地混元初分時景象有幾分類似,濁者慢慢下沉消散于地,清者逐漸上升消散于天。 封霄云失去不請老人靈氣罩遮障,瞬間又被天地所包圍,重返天地間。 重新被天地包圍,封霄云頓時難以保持靈明空寂,身體開始搖晃,額頭汗現,耳復納聲,眼欲重開見色。 不請老人見狀,急忙伸出兩指,在封霄云耳邊輕彈一聲渺渺脆響,口中輕道:“徒兒,醒來?!?/br> 封霄云似乎聽到呼喚,緩緩睜開雙眼。隨著雙目睜開,封霄云只覺剛剛所了了見之世界本源法則規律,全又消失無影,方才真真一切一切,在瞬間就變得如夢如幻。 此時的封霄云,還不知道自己這次所見,對他將來有多大益處。 睜開眼,封霄云只覺時間才過片刻,也就喝口水的工夫。 但遠處天空已經開始退去沉沉夜色,露出一絲藍。顯然,已經過去幾個小時。 不請老人靜立不言,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封霄云。封霄云不明白不請老人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只好與不請老人四目對望。 此時,封霄云才驚覺,老人目光深邃難測,若深望去恍然間覺著自己好似能從其中看到整個蒼穹。 不請老人與封霄云對視一刻,忽然驚疑一聲,雙眼一眨,在封霄云看來又重變成之前那與尋常老者無異的渾濁雙目。 封霄云看到老人雙目恢復瞬間正常,隨即一怔,好像此時才重新想起正事來,趕緊開口問道:“老人家,我的天賦如何?適合修哪種靈氣功法?” 不請老人面色一變,怒道:“逆徒,老夫是你三跪九叩的師父!”接著又笑瞇瞇哄誘道:“好徒兒,叫聲師父來聽聽。不要怕,你天賦雖差,不過是修行路上多些磨難,這對你反倒是好事?!辈徽埨先吮鞠胝f困難重重,話到嘴邊心疼徒弟怕他灰心,給改成“多些磨難”。 封霄云不為所動,完全沒被不請老人這瞬息萬變的臉色嚇住,自顧自接著說道:“小子自知天賦平常,潛力較低,不敢奢望拜前輩為師。只求前輩幫小子安穩家中高堂之心,此后小子自當離去,絕不拖累老前輩威名?!?/br> 不請老人這一輩子,從來只有他回絕別人的份,哪個敢如此回絕他?他不請老人要是亮出旗號,公開宣布自己要收徒,天下那些天賦異稟的年輕子弟,還不爭搶著從封蒼宗山下排到峰頂,上門由他挑選?別說讓那些天賦異稟的年輕子弟叫一聲師父,就是天天叫一萬聲,他們也會立即美滋滋毫無怨言照做。 然而他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小子,卻好似鐵了心一般不肯老實再叫他一聲“師父”。 不請老人繼續盯著封霄云,封霄云毫不退縮,與不請老人四目相對。 半響,不請老人長嘆一聲:“手把竹酒,八千滾滾紅塵輕逐浪,一生不沾塵?!蹦畎虢夭恢睦系粞罓€詞,隨即改口自嘲道:“卻沒想到,臨老收個徒弟,八十老娘倒繃孩兒,被這徒弟給制住。俗語云:一物降一物。實是也哉!” “走吧!為師與你家去?!辈徽埨蟽阂话炎鸱庀鲈粕燥@干瘦的手臂,好似生怕這寶貝徒弟跑了。 不請老人帶著封霄云,一路返回他家?;氐郊抑?,不請老人隨手拿出一個破舊泛黃的木牌,遞給封老實,道:“這是本長老收你兒為徒的憑證。有此憑證,封蒼宗從此不再征你的靈石,每年還給你祿米一千石,銀錢兩千,以為養老之資?!?/br> 說完,不請老人掰斷一截柴火,也不見手里如何動作,這木柴便成為一個能蹦能跳的小木人。 不請老人把木人拿到嘴邊,對這木人說道:“你去封蒼宗傳話,就說采石村封老實的兒子被我‘不請’收為弟子。他家以后按照封蒼宗內門十大弟子例,每年給予相應俸祿?!?/br> 說完,不請老人把小木人往空中一丟,這小木人在空中轉了三圈,找準封蒼宗山門方向,疾飛而去。 封蒼宗族長此時正在重新檢查這次十年大挑從宗門外新選的幾名天賦優異突出的弟子,好把他們按照天賦分入三峰長老和自己門下,以后重點加以培養。 冷不防一個小木人無視封蒼宗布置在空中種種凌厲禁制,疾飛進來,復述一遍不請老人的傳話,隨后化為飛屑,燃燒著消失在空中。 聽完木人傳話,封蒼宗族長原本那古井不波的臉當時就扭曲起來,鼻翼微微抽動,說不出的猙獰。不請老人是他封蒼宗大力拉攏供養多年的大供奉,已經數百年未收徒。這次為何忽然宣稱要收徒?難道這徒弟天資奇異?為何先行一步的本宗征募使者未能發現這名優秀弟子?! “來人!查!”封蒼宗族長冷冷下令。 不一時,負責這次去采石村大選弟子的領頭人,邢得正就被帶到到滿面怒容的族長跟前。 “著實打!”這意思是往死里打,直到問出實話。 封蒼宗這行刑的水火無情棍,乃是選百年陰毒木,用水火兩種靈氣附著制成。水火交叉無情棍,打在人身上一棍冷若九幽冥府,一棍熾若身陷火海,饒你是精鐵打的人,十棍下去,也要皮開rou綻死去半條命來。 這位邢得正真不愧是看上去面貌端嚴一身正氣,只挨了兩棍,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一發說出來。 原來采石村村長在十年大選開始之前,就秘密送信給在封蒼宗負責看守外府庫的兒子,讓他想法子治一治封老實父子,免得村里人有樣學樣,以后不好控制。 看府庫這個活計,聽著是個閑散邊緣的小職位,但實際上卻很有些油水。 封蒼宗這么大,轄下十城三百二十八縣,民丁何止千萬。這一年年各類賦稅收上來,好東西入內庫,次一等就都堆在外府庫,得有多少?!金山銀海都不足以形容。 如此多的又林林總總的各類賦稅堆在外府庫,誰有心思每年挨個查看,自然是有“損耗的”。山里小地靈獸多,偷些去總是常事。 村長的大兒子封玉貴自然得其便利,富得流油??恐鴱V撒錢財,在封蒼宗外門很有些人緣。父親把事情一說,封玉貴當即花一筆錢找到采石村負責人邢得正,請他暗中cao作一二。要是某一縣城或大城的大選,封玉貴也沒那個膽量和本事干涉,但自家村子么,他總是有膽子試一試。 結果這一試,好死不死瞎貓碰上個石耗子,封玉貴非但沒吃著rou,反而被磕掉滿嘴牙。 “留一口氣,枷去采石村給不請前輩磕頭認罪!若是不請前輩不能消氣,就當場清理這兩個宗門敗類!” 這時,封霄云正目不轉睛望著面前邋遢不修邊幅,松垮懶散如同村里老漢的不請老人,還不知道已經大仇得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