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混沌千軍
當薩克埃爾的斧頭撞上小巴尼的盾牌時,衛隊囚犯們的反應卻出乎泰爾斯的預料。 只見小巴尼一馬當先,手中的劍盾毫無花哨地擋住薩克埃爾進擊的角度,攔下后者朝著貝萊蒂和布里的進攻。 可其他的人…… “退后,塞米爾!” 疾速奔馳的斧風和劍光中,激斗的小巴尼一面頂住薩克埃爾的一記斬擊,推開對方順勢而來的斧柄,一面對意欲接近戰場的塞米爾怒吼道: “我上第一輪!” “奈,掩護我!” 在小巴尼的怒吼中,奈越眾而出加入戰局。 但王室衛隊的其余人非但沒有一擁而上,還一反常態地遠離戰場: 納基和布里不由分說,強架著泰爾斯向左靠到墻壁邊上。 小巴尼和奈作為僅有的兩個人,立足戰場——確切地說,只有小巴尼一個人在正面——迎接薩克埃爾時而靈動迅捷,時而暴風驟雨的進攻,顯得有些笨拙。 本該支援他的奈則死死立定在遠處,手中捏住一柄小刀和一枚飛鏢,細細注視著激斗中的兩人,紋絲不動。 什么? 泰爾斯有些不理解。 呼! 冷靜的薩克埃爾突然一個橫向擺臂,借著身位的優勢擠開小巴尼的盾牌,斧刃刮向后者的脖子! “鐺!” 小巴尼悶哼著一個旋身,與薩克埃爾對撞在一起。 兩人一觸即分,分別躲避著對手的下一擊,但看上去是小巴尼更吃虧一些——他的右臂出現了一道傷口。 看著他們的戰斗,摸不著頭腦的泰爾斯好不容易放棄了掙扎,甩頭急問身邊的人: “怎么回事?” 但還不等有人回答,另一側的塞米爾就尋機擠了過來。 他一進到老同僚們的陣勢里,就指著激斗中的小巴尼,氣急敗壞地問道: “他是怎么打算的?送死嗎?” 唰! 又是一道斧風,被小巴尼一個恰到好處的迎鋒式化解了,但他旋即陷入薩克埃爾后續的一連串進攻中,顯得左支右絀。 面對塞米爾毫不氣的訊問,其他人都有些臉色不好看。 但貝萊蒂沒有在意,他擔憂地望著場中緊張激戰的兩人,注意著被薩克埃爾擋在身后的階梯入口,語氣沉著: “巴尼說了,第一輪是試探,我們見機行事,爭取突破到階梯?!?/br> 塞米爾皺起眉頭,似有不豫。 激斗聲中,泰爾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他瞥了快繩一眼,果斷問道: “你們為什么不幫他?” 王子看著險象環生的小巴尼,十分焦急: “你們明明有八個人……” 但他話沒問完,就被貝萊蒂沙啞斷續的嗓音打斷了: “做不到?!?/br> 泰爾斯一愣。 做不到? 他轉過頭掃視其余人,卻發現他們的臉上是一樣的神色:凝重而無奈。 為什么? 另一邊,薩克埃爾與小巴尼的決斗漸趨白熱化。 兩人似乎是打出了真火,面目猙獰,動作兇狠,越發激烈難當。 薩克埃爾剛剛低吼著收回一記差一分就破開頭顱的斧擊,小巴尼就以命相迫,攻出一記同樣犀利而冒險的攻勢。 勁風襲面,鋼鐵齊鳴。 “我們沒法幫他……” 納基輕嘆一聲,盯著兩人的戰場,懨懨地道: “薩克埃爾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極境戰士?!?/br> 不是一般人? 泰爾斯和快繩雙雙怔住了。 納基摩挲著手里的武器,盯著幾乎在以死相搏的兩人,眉宇間藏著化不開的郁色: “他的終結之力名喚‘混沌千軍’,那是‘天馬樂章’的稀有變種,關鍵在于無與倫比的感知?!?/br> 聽著納基說起這個,王室衛隊的諸人都有些晃神。 天馬樂章……泰爾斯有些耳熟。 等等,他聽懷亞——真正的懷亞——說過,那正是米蘭達的終結之力。 想到這里,泰爾斯認真起來: “混沌千軍?感知?怎么說?”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貝萊蒂。 “注意力?!?/br> 貝萊蒂的嗓子沙啞而不連貫,像是被風沙洗濯過一樣。 但這不影響泰爾斯聽出他話語里的焦灼,看出對方眼神里的猶豫: “一個人的精力和注意是有限的,無法一心二用,即使全神貫注的時候,也只能同時注意一到兩個焦點,要是再多一些,我們就會失去對目標足夠的注意,顧前不顧后,顧左難顧右?!?/br> 注意力…… 泰爾斯咀嚼著這個詞匯。 另一邊,被壓在下風的小巴尼終于作出一次尚算成功的反擊: 他以生受對方的一記膝撞為代價,劃開了薩克埃爾的肩膀,距離后者的要害僅差毫厘。 泰爾斯暗道可惜。 “但薩克埃爾不一樣?!?/br> 貝萊蒂的話越發沉重,同時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與舊友背叛的痛苦: “‘混沌千軍’把天馬樂章所強調的感知、觀察與節奏,朝著另一個方向發揮到極限——薩克埃爾能在一定范圍里,有效地分配卻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心分多用,掌握一場戰斗里所有的變數,上限未知?!?/br> 心分多用? 泰爾斯看了看熟練揮斧的薩克埃爾,又看了看奮力進擊的小巴尼,不解地回問: “什么意思?” 塞米爾冷哼一聲,插話道: “意思是,刑罰騎士擁有無數雙眼睛,同時觀察無數個目標?!?/br> “他不再懼怕圍攻,不再忌憚群戰,他面對十個人時的注意力,不比他單盯一個人的狀態差多少,他永遠不會因以寡擊眾而顧此失彼?!?/br> 塞米爾緊握著手里的劍,目光從不曾離開戰場半分,似乎準備好下一刻就要出擊。 他的話讓衛隊囚犯們更見憂色。 布里甚至悶哼了一聲,指了指依舊捏著飛鏢不放手的奈。 “不,布里,”塔爾丁搖了搖頭,像是明白了對方哼哼唧唧的不明聲響: “不到要命時刻,奈不能輕易出手?!?/br> “那可能對巴尼不利?!?/br> 永遠不會因以寡擊眾,而顧此失彼…… 泰爾斯細細理解著這句話,勃然變色。 這是什么? 騎士不死于落單?背后沒有破綻? 他想起了剛剛,薩克埃爾面對五個乃至更多的詭影刺時的情景。 那個無可匹敵,在數秒鐘里接連出招,恰到好處地解決五人的——刑罰騎士。 又是一聲悶響。 這一次,小巴尼用一個近乎自殺的沖撞,才堪堪逼退似有顧慮的薩克埃爾。 王子轉頭觀望著戰場,急急問道: “所以,無論一對一,一對多,對他而言都沒有區別?” 這一次,塔爾丁蒼涼無奈,仿佛看破世間的話響了起來: “比那還糟?!?/br> 塔爾丁搖搖頭,似有感慨,似有苦澀: “薩克埃爾是世所罕見的天才,‘混沌千軍’的優勢被他開發到極致:心分多用不僅僅表現在應對敵人上?!?/br> “無論敵我的身體,武器,意圖,動作,還是周邊的位置,環境、形勢,狀態,大到對決時的勁力增減,小到腳下的沙石障礙,乃至突發的意外,戰場上的一切事項都在薩克埃爾的洞悉之中,乃至更進一步,完美轉化成他的對敵之策?!?/br> “再加上他從千百場對決中鍛煉出來,絲毫不差于眼力的身手……” 塔爾丁臉色緊繃,他盯著利用地形和斧柄的長度乃至對手盾牌的重量,再次把小巴尼逼得狼狽不堪的薩克埃爾: “跟他對決的人永遠處在最大的劣勢里:戰場的所有因素和變數都在薩克埃爾的注意與觀察中,站在他的那一邊,如臂使指,手到拈來,若有神助,配合無間?!?/br> “平時看不出來,但跟他戰斗過的人都有一種感覺:那家伙毫無破綻,且不可阻擋?!?/br> 泰爾斯心中一動。 一切都在洞悉之中,化成對敵之策…… 戰場的所有因素和變數……都在注意與觀察中,如臂使指,手到拈來…… 毫無破綻,不可阻擋…… 他不由得一顫。 六年前,那個血rou橫飛的噩夜重新出現在他的記憶里。 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人的喃喃低吟: 那種把一切掌握在手里,以世界納入到心中,把全局盡收于眼底的人……才有資格被稱作…… 真正的強者。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這場對決,盯著場中越戰越勇的薩克埃爾,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看出來了: 小巴尼的攻勢看似凌厲,但他普通的進攻很難起效,薩克埃爾總能以最省力、最簡潔、最有效的方法輕易化解。 只有那些以傷換傷、代價慘重的搏命進攻,才能在刑罰騎士身上留下一些痕跡,但很可惜,每次稍有成效的殺招,看上去都差之毫厘,讓人扼腕嘆息。 但泰爾斯明白了,那不是差之毫厘那么簡單。 塔爾丁嘆息道: “在這種情況下,不僅僅是多人圍攻對他不再起效……” “相反,混戰里的敵人越多,變數越雜,場面越亂,薩克埃爾就越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利用常人無法可想的破綻和空隙,抓住幸存并制勝的機會與籌碼……” “越戰越強?!?/br> 衛隊諸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一旁的快繩則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此,”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位于混戰之中,以少敵多的刑罰騎士,比一對一時的薩克埃爾……” 納基點了點頭,愁色不減地接過話頭: “……還要強出無數倍?!?/br> “我們貿然加入戰局,只是給薩克埃爾增加籌碼而已?!?/br> 泰爾斯聽得心驚不已,他身邊的快繩甚至張開了“”形的嘴巴。 所以…… 所以一對八,對薩克埃爾而言,反而更有利? 簡直就是人類版的血之魔能師? “他指點過我的劍式,”塞米爾在一旁冷冷地道: “所以我知道,當你面對他,你面對的不僅僅是薩克埃爾,而是名為薩克埃爾的整個戰場,是真正屬于他的——” “混沌千軍?!?/br>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卻令人心情沉重。 泰爾斯狠狠皺眉: “就像一個軍團?” 塞米爾注視著他,沉默一秒,隨后點了點頭: “就像一個軍團?!?/br> 遠處,小巴尼身形一閃,怒吼一聲,以一個幾乎沒有保留的決斗式,毫無花俏地撞上薩克埃爾的身軀! 咚! 兩人同時倒地,又同時躍起,雙雙喘息。 “放手吧,巴尼,這不會是你想要的結局?!彼_克埃爾輕聲道。 小巴尼冷哼一聲: “當年,你為什么就沒放手呢?” 下一秒,兩人身形一動,兵器再度交擊! 一邊的快繩再也忍不住了: “會不會太夸張了?” 菜鳥雇傭兵搓了搓自己的臉,瞪著鴿子蛋大的眼睛,指著沉默應敵的薩克埃爾: “他還能以一敵百,一個人單挑一支軍隊不成?” 面對快繩頗有些不相信的話,衛隊囚犯們紛紛臉色不善地盯著他。 這讓快繩不由得一抖,想起自己跟他們結下的梁子,訕訕地后退了一步。 泰爾斯看著眾人,感覺到他們有話要說。 果然,納基彎了彎嘴角: “你知道薩克埃爾的成名戰嗎?” 成名之戰。 衛隊的囚犯們齊齊一凜。 快繩眼皮一眨,立刻現出警惕的、“我才不上鉤”的神色。 納基看著激斗中仍然臉色不改的刑罰騎士,眼里現出神往之色: “薩克埃爾年輕時,曾跟米迪爾殿下出使龍霄城——殿下口才太好,惹得北地人不快,以武力刁難他們?!?/br> 米迪爾…… 龍霄城…… 泰爾斯的腦海里浮現出相關的場景。 “大巴尼告訴我:那時,年僅十七歲的薩克埃爾孤身應敵?!?/br> 納基嘖聲搖頭,半是驕傲,半是悵惘地道: “他用了十幾分鐘?!?/br> “一個人?!?/br> “放倒了四十個白刃衛隊?!?/br> 快繩愣了一下。 泰爾斯的思緒也停滯了一小會兒。 下一秒。 “什么!” 他那張無處安放的大嘴一開一合,似乎想要尖叫又叫不出聲。 泰爾斯回過味來,心底里同升起無盡的震驚和戒懼。 四……四十個? 白刃衛隊? 他想起六年前,那群蒙面攜刀的戰士。 那些在黑沙領的猛攻下誓死不退,血戰到底,還一度反攻,使得倫巴的人狼狽不堪,死傷枕藉的精銳士兵。 那幾個不惜用身軀為他和小滑頭擋住弩箭的英勇衛士。 白刃衛隊。 尼寇萊、邁爾克、蒙蒂還有賈斯汀。 一個人,放倒四十個? 泰爾斯僵硬了臉色。 怎么可能? 顯然,快繩受到的打擊更大。 他不敢相信地看看遠處的薩克埃爾,又看看表情陰沉的衛隊囚犯們,臉頰扭曲,語無倫次,似笑非笑,又笑不出來: “開玩笑,四十……白刃?那可都是老兵……” 快繩在空中盲目揮舞著雙手,似乎這就能把他的問題拋得更遠。 “不可能,這么大的事情……” 快繩呆呆地張嘴,似乎人生觀遭到了極大的沖擊: “怎么尼寇——怎么就沒人告訴過我呢?” 他茫然地看著大家,難以接受這個驚悚的消息。 沒人回答他。 泰爾斯暗嘆一口氣。 “準備好,塔爾丁,”貝萊蒂在此時冷冷發話: “巴尼要退了?!?/br> 眾人神色一凜:遠處,小巴尼的攻勢緩了下來。 “所以他以一敵百都沒有問題?”泰爾斯緊皺眉頭。 面對王子,衛隊囚犯們的態度明顯比面對“懷亞·卡索”時好得多,塞米爾輕聲道: “須知,再大的戰場,落到每一個人身上時也是有限的?!?/br> “除了特殊的陣勢以外,哪怕是一千人圍攻一人,能在同一時間短兵相接、全力攻敵的,也就是最里圍的六七個人而已?!?/br> 他遠遠看著小巴尼,凜然道: “只要體力充沛,精神完足,薩克埃爾就沒有理由落敗?!?/br> 泰爾斯心中一沉。 不。 既然如此,那僅憑在場的王室衛隊根本就…… 沒有希望啊。 小巴尼,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你知道,王室衛隊曾經有人閑著無聊,編了一串順口溜?!奔{基搖了搖頭。 他背后的布里舉起手指,面無表情地指了指納基。 “最后一句話是……” 納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托尼立地,萬物難傷……” “刑罰無憾……” “千軍俱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