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第188章 夜盡天明
漫漫長夜即將過去——東方的天色已經現出微光。 劫難過后的泰爾斯,虛弱地靠著一處倒塌的矮墻,躲避稀疏的落雪,他懶洋洋地看著天空,腦海里閃過這個精彩夜晚中的一幕幕場景。 勞累、疲困和饑餓同時折磨著他的身心,似乎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議主人的過分cao勞。 周圍的寒風瑟瑟,加上屁股下硌得慌的碎石,不禁使他產生了一種荒謬的熟悉感。 這讓泰爾斯想起了在兄弟會里討生活的日子:那些和奎德、和野狗、和‘肥羊’、和別屋的孩子們斗智斗勇的日子。 他不由得嗤笑一聲。 又困又累的泰爾斯耷拉著眼皮,姿態不雅地打了個哈欠。他睡眼惺忪地轉過頭,目光投向同樣靠在矮墻上的小滑頭。 只見這個神思不屬的邋遢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著手里的黑框眼鏡,一副惴惴不安又患得患失的樣子。 他不禁皺起眉頭。 “別煩心了,戴上吧?!?/br> 泰爾斯忍不住懶懶開口:“如果她真的介意,早在剛剛就把你一口吞了?!?/br> 哪還會噴一口鼻息,來調戲你? 小滑頭猶豫地轉過頭,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委屈地看著泰爾斯。 她偏偏還瞇著一對紅腫的眼睛,小臉污穢不堪,鉑金色的頭發上黑一塊白一塊的。 泰爾斯看得好笑。 小滑頭抽了一下鼻子,只見她扁著嘴,弱弱地道:“可是……可是……”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小滑頭還在一臉擔憂地“可是”的時候,泰爾斯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說地一把抽走女孩手里的眼鏡。 “??!等等,”小滑頭微微一驚,她向著泰爾斯側過身,伸出手:“小心別摔……” 然而,還不等小滑頭反應過來,泰爾斯就一把打開眼鏡,對著女孩的頭“唰”地一下戴了上去。 小滑頭的臉蛋在泰爾斯的手心里微微一顫,直到泰爾斯的手指撫過她的耳廓,把鏡架固定住之后,才“啊”地一聲反應過來。 小滑頭瞇起來的眼眸,在黑框鏡片后重新舒展開來。 她愣愣地看著泰爾斯,連后者像撓小貓一樣,揉了揉她亂七八糟的頭發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 “好了,”泰爾斯舒心地吐出一口氣,挑挑眉毛:“如果那位女士真的為了她的舊眼鏡來找你算賬,你就告訴她——是那個壞壞的泰爾斯·璨星強迫你的?!?/br> 小滑頭眨了眨眼睛,小嘴嘟起,幾次想要開口,但最后都頹然松下,一臉無奈地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幾秒鐘后,不知所措地看著泰爾斯在笑的小滑頭,也被這股氣氛感染,忍不住翹起嘴角:“她也許會去星辰找你的……” 當然——泰爾斯一邊笑,一邊暗忖道:如果天空王后真的回來找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巨龍的最后那句話,讓他耿耿于懷。 一想到這里,泰爾斯的臉色頓時一黯。 一個龍語名字,是么? 龍語。 他嘆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凱瑟爾老爹啊…… 你年少無知的時候,都干了些什么??! 小滑頭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她眨眨眼睛,學著剛剛泰爾斯的樣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沒事的……”小滑頭竭力裝出嚴肅的樣子:“已經過去了?!?/br> 泰爾斯睜開眼。 他壓下滿腹的心事,對她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 王子向后一靠,仰頭看著不遠處的天空之崖上,那尊耐卡茹持槍下望的英偉雕像。 但這一次,看著這位與龍共舞的傳奇英雄,泰爾斯卻忍不住撇撇嘴,毫無嚴肅之意。 龍騎士。 呵呵。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隊腳步聲。 “快!” “就在那兒!” 廢墟中的泰爾斯吐出一口氣,他一臉疲憊地對有些惶恐的小滑頭笑笑:“他們來了?!?/br> 然而他卻在暗地里頭疼。 糟糕。 這一夜……要怎么解釋呢? 天色微亮。 一群手持不滅燈和火把的人,出現在眼前。 泰爾斯頹廢地躺在廢墟里,看見一個戎裝按劍,蒼老卻不失遒勁的身影,在十幾個灰色披風,蒙面著甲的精銳士兵圍護下,向著他們走近。 “看起來,我們的星辰人似乎過得很愜意?” ??怂固睾妄埾龀堑慕y治者,威嚴的努恩七世,皺著眉頭看著自己面前兩個形容狼狽的孩子,聲線老邁:“還帶著我的孫女?”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吃力地爬起來——小滑頭早在第一時間就緊張地站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和霜雪,一邊迅速思考,一邊毫不在乎地道:“是啊,今晚的龍霄城給我們提供了不少快樂時光?!?/br> 努恩王臉色一變,神情玩味:“泰爾斯·璨星……你就沒有什么要向我解釋的?” 他身邊的白刃衛隊成員們臉色肅穆,一動不動地站在國王身后。 泰爾斯飛速轉動著腦筋。 他瞥了身后的小滑頭一眼,這姑娘似乎對努恩王有種難以克服的畏懼,一見到他就瑟瑟發抖,盡力蜷縮著自己,試圖躲避國王的目光。 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有個瘋子綁架了我們,”泰爾斯摸了摸自己的頭,痛苦地哀嘆一聲:“然后……你見到它做出了什么事情了?!?/br> 努恩王掃視了一圈盾區的慘狀,昏暗的火光中,他蒼老的臉上沉淀著一股化不開的陰郁。 他重新望向泰爾斯,目光里暗藏的灰暗和疲憊讓后者有些窒息:“為什么?災禍為什么要綁架你?” 泰爾斯露出一臉倒霉透頂的神情,無奈而討厭地嘆了口氣。 “我們在到達??怂固刂敖Y過仇……跟科里昂家族里面,一個叫瑟琳娜的血族有關,”泰爾斯抬起頭,毫不猶豫地把那位野心勃勃、詭計多端的惡毒女士出賣給老國王:“災禍似乎在利用她做什么事情……也許它們憎恨我們兩國,也憎恨王室?!?/br> “血族?” 努恩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嗤笑也似的輕哼一聲,注視著他:“我會讓暗室著手去查的?!?/br> 面對國王帶著深意的眼神,泰爾斯露出一個無害而疲憊的笑容。 努恩王似乎終于注意到了他們的狼狽樣子,眉毛一挑:“看來你們玩得挺盡興啊?!?/br> 小滑頭一陣瑟縮。 泰爾斯坦然地攤開雙手:“如您所見?!?/br> “是啊,并非每一天都能見到多頭蛇肆虐龍霄城,也并非每一天都能見到天空王后重臨北地?!?/br> 老國王表情深邃地搖搖頭。 泰爾斯微微皺眉,有些憂心。 但愿在他們查到什么之前,自己就溜回星辰了。 努恩七世一揮手,身后一位官僚也似的貴族就走上前來,努恩王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貴族一邊點頭,一邊急急在手抄本上書寫著。 傳令的官僚領命而去,老國王則帶著白刃衛隊,繼續在空曠的街道上,向前走去。 泰爾斯和小滑頭則在白刃衛隊的護送下,跟上前去。 “說到這里,努恩陛下,”泰爾斯接過一名臉色不善的白刃衛士遞來的水袋,有意轉移話題:“龍霄城的損失如何?”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努恩王的拳頭微微捏緊。 “你看到了?!?/br> “看看這副景象,就像被戰爭犁過一輪一樣,”老國王年邁的嗓音里透漏出一股疲憊和哀戚:“婊i養的災禍?!?/br> 泰爾斯偏過頭,眨眨眼睛。 “我剛剛失去了整個盾區,”努恩王眉頭緊皺,他跨過一處倒塌的房梁,臉色難看地視察著盾區的損失:“從這里面疏散出去的人不到三成……至于其他的城區,沒有受到太大波及……” 泰爾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br> 至少,他和黑劍的行動還是及時的。 “那就好……那就好?” 老國王喃喃著重復泰爾斯的話。 他看著廢墟下露出的一截斷腿,嘆息一聲,目光平靜地看著泰爾斯。 國王身周的十幾名精銳近衛臉色不佳。 正在喝水的王子不由得嗆了一口。 他身邊的小滑頭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幾乎像要鉆進地底去一樣。 在泰爾斯不斷咳嗽的當口,努恩王深吸一口氣,掃視著周圍的廢墟:“你知道,對付那個災禍,不能調集軍隊……” 老國王眼皮微落,蒼老的臉龐上顯現出力不從心的勞累,語氣平淡無波,卻平白無故讓人心寒:“只能由白刃衛隊換上反魔武裝,分成小隊去堵截那怪物,很多小隊現在還沒有回報——大概都損失慘重?!?/br> 白刃衛隊們不自覺地加快了呼吸。 “尼寇萊和格里沃帶著武器孤身應敵,結果,災禍消失了,他們卻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泰爾斯瞪著眼睛,看著他身邊的一個士兵毫不氣地奪回水袋。 努恩王踢開一處木板,他平淡而悲哀的話還在繼續。 “不少人都看見了多頭蛇,恐慌蔓延,整個龍霄城都亂成一鍋粥,我們不得不疏散了相鄰的區域,比如鎧區,被疏散的居民把別的幾個區擁擠得不成樣子?!?/br> “為此我們甚至要打開城門疏散人群,半夜里一片混亂,”老人的呼吸越來越重:“巡邏隊光是彈壓趁火打劫的家伙都忙不過來……” “要不是天空王后突然出現,安撫了一些人,恐怕我就要成為??怂固厥飞系谝粋€征召軍隊來鎮壓首都平民的國王了?!?/br> 努恩王臉色平靜,目光悲哀,語氣沉重。 “從事官們焦頭爛額,應付無數貴族封臣們的詰問,以防某個頭腦發熱的家伙,從城里或城外拉起一批人來,給災禍送rou……” 努恩王哀嘆一聲:“多虧昨晚的宴會喝倒了一大批人,否則他們還要更忙?!?/br> “而我還有著四個大公,龜縮在英靈宮里,等著看他們共舉國王的笑話?!?/br> 說到這里,努恩王難看地笑了一聲,臉上的褶皺越來越深:“對,還有一個來自敵國的王子,帶著我的孫女在半夜上街瞎逛?!?/br> 泰爾斯尷尬地聳聳肩:“我也很遺憾?!?/br> “再加上這些雜七雜八的善后安排……” 努恩王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表情復雜地搖了搖頭,長長呼出一口氣:“你能想象嗎?” 國王的眼里露出死寂一般的悲哀。 “無數死去的人,被破壞的家庭,需要救治的傷員,毀于一旦的城區,無故損失的財產,又要憑空支出一筆的財政……” “亂糟糟的秩序亟待重整,恐慌和憤怒的人群,大街小巷的謠言傳聞,愚民們背地里的指責和怪罪……” “假惺惺慰問的貴族以及他們名為救濟,實則自肥的免稅請求,封臣和軍隊們不可避免的疑惑跟動搖,其他大公借題發揮的小動作,神殿和各國派遣前來探察的使節,蠢蠢欲動的外國間諜……” “聽聞消息后肯定會被嚇退至少一個月的商隊,以及即將再次攀升的物價,還有勞力銳減,導致來年確定將大受影響的產糧……” 每說一點,努恩王的臉色就黯淡一分。 泰爾斯的心情也沉重一份。 “而絕日嚴寒又要到了……”老國王失望地嘆息道:“從摩拉爾遇刺開始……今年又是個難過的冬天啊……” 泰爾斯看著努恩王的臉色,心中一沉。 他看看四周的廢墟,目光不時瞥過露出在外的尸體。 尤其想到兩位魔能師是為了自己大打出手,才導致這些的時候…… “我很抱歉?!?/br> 泰爾斯情緒低落地道,話語里是一股深深的悲哀。 努恩王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努恩七世的臉上有著深深的哀戚和疲憊。 幾秒鐘后,老國王深吸一口氣。 “你知道……”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你們星辰,”國王的話里是nongnong的無奈與無力: “至少你們有位‘賢君’?!?/br> 泰爾斯一愣,不明所以地抬起頭:“???” 賢君? 凱瑟爾那樣的? 泰爾斯轉了轉眼球,臉上寫滿了“不懂”。 但努恩王只是無所謂地搖搖頭,輕嗤一聲:“算了?!?/br> “戒嚴還要再持續一會兒……有些秘密不能公開,”他淡淡道:“在那之前,來看看這場災難,給我們留下的攤子吧?!?/br> 努恩王繼續情緒低落地向前走去,莫名其妙的泰爾斯只能摸摸腦袋,一頭霧水地跟在后面。 燈光和火光照亮了路途上的一切:無數的廢墟和不計其數的尸體,這讓一群人的心情越發沉重。 多頭蛇肆虐留下的廢墟,觸手鉆出的地洞,死在窒息下的人們,目中所見之處,無一不是悲劇。 “這幫狗娘養的……” 努恩王臉色不變,說出的話依然平靜。 就像先前的事情全然不能動搖他的心情。 “災禍……” 然而,泰爾斯卻從他的話語里聽出銘心刻骨的恨意: “終結之戰,嘿嘿,終結之戰……” 努恩王露出無奈的微笑,緩緩道:“怎么就沒把他們……” “全部干掉呢?!?/br> 泰爾斯心中一凜。 努恩王腳步忽然一頓:“這里就是天空王后降臨的地方?” 他們正站在一處明顯與別處不同的,寬闊的陷坑邊上。 泰爾斯看著一個明顯是巨爪抓出來的陷坑,微微皺眉:“是的?!?/br> 小滑頭眨眨眼睛,有些擔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眼鏡。 努恩王臉色一動:“她對你們說話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想起天空王后的話:“是的,她說……” “等等,”老國王止住了泰爾斯的話,同時用凌厲的目光盯了小滑頭一眼,把后者嚇得夠嗆:“回去再說?!?/br> 努恩王背起手,看向高高的天空,在微微發亮的天空背景下,仰望著天空之崖上那尊耐卡茹的雕像,臉色復雜。 “六百年了,”努恩王的臉上現出淡淡的哀愁:“那頭巨龍終究在災禍出現的時候,再度降臨凡世?!?/br> 泰爾斯不禁留意到,老國王對天空王后的稱呼是“那頭巨龍”,而非“克若蕾希絲陛下”這樣的尊稱。 老國王突然笑了起來。 “你知道……” “即使在三百年前,龍霄城在夜翼君王的東陸聯軍下,傷亡慘重,兵盡糧絕,告破在即的時候,”努恩七世低下頭顱,直直盯著泰爾斯:“那頭龍都沒有出現?!?/br> “就好像這不是她和愛人一起建立的國家?!?/br> 經歷了一晚上的混亂,腦子已經有些糊的泰爾斯瞪著眼睛,不明所以。 努恩王抬起頭,語氣復雜: “??怂固?,還有龍霄城,對她究竟意味著什么?耐卡茹,她的丈夫,對她而言意味著什么?” “終結之戰,又意味著什么?” “而我們,??怂固厝俗栽S為北風與龍的兒女……哼,龍的兒女?” 努恩王嗤笑一聲,笑聲里充滿了諷刺: “真的嗎?” 泰爾斯注意到,在努恩王感慨的時候,小滑頭目光一動,似乎有話要說。 但她好像隨即想到了什么,臉色露出害怕的表情,終究重新低下頭去。 “我們星辰也自稱帝國的繼承者,不是么?”泰爾斯忍不住出聲道:“但我們終究不是帝國?!?/br> 努恩王猛地低頭,目光鎖定在泰爾斯的身上。 那對刺目的眼神散發出的壓迫感,讓第二王子有些不舒服。 半晌,老國王才看了小滑頭一眼,淡淡地道: “你保護了她,是么?在那種危險里,保護了我的孫女?” 泰爾斯和小滑頭齊齊一怔,后者下意識地望泰爾斯身邊靠了一下。 “我能看得出來,”努恩王表情不變,一動不動地盯著小滑頭,讓她更為緊張:“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了?!?/br> “額,這個,”泰爾斯摸了摸頭,感受著躲在自己背后的小滑頭,有些尷尬地道:“人總該互相幫助?!?/br> 努恩王盯著他足足三秒,沒有說話。 三秒后,努恩王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頗為玩味地道:“你知道,我后來重新考慮了你的話,” 泰爾斯摸著頭的手忽然一頓。 他有些驚疑。 怎么? “我們并非生來習慣于陰謀詭計和精明算計,”努恩王表情淡然,話語卻透露著老邁和坦然:“也許,對于沃爾頓即將面臨的風雨,最能依靠的不是權衡利弊,爭權奪勢,小心進退的老辣貴族,不是他們那些來來回回、目光短淺的考量,也不是一個個籌碼來回移動的權力博弈?!?/br> 國王抬起頭,看向頭頂的雕像:“而是那些曾在英雄們身上閃耀過,而我們卻失落了太久的光輝?!?/br> 泰爾斯有些疑惑地望望周圍的衛士們,但他們只是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靜靜等待著國王。 “真正的英雄——比如耐卡茹,”努恩王盯著龍騎之王的雕像,感嘆道:“也許他的身上,真的有能讓人們毫不猶豫地聽命,心甘情愿地追隨,毫無悖言地赴死,無怨無悔地犧牲的光輝吧?!?/br> “也許就是那種耀眼的光輝建立了??怂固?,那種光輝,讓巨龍也甘心追隨,”努恩王的臉上隨即黯淡下來:“也讓巨龍,對流著他血液的后代們不屑一顧,遁世不出?!?/br> 泰爾斯心中一動,不禁脫口而出:“王者不以血脈為尊?!?/br> 他胸口的傷疤又在隱隱作痛了。 努恩王微微一動,對他露出一個深邃微妙的笑容。 “我說過,你們有位‘賢君’?!彼?。 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 但下個瞬間,他的心中升起一陣煩躁。 “咻——” 在微亮的天色下,泰爾斯下意識地抬起頭。 國王身邊的衛隊們比泰爾斯還要快上不少,身經百戰的他們,本能地感受到了什么,早已齊齊抬頭。 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天空之崖上,向下墜落。 “咻咻”的風聲隱隱傳來。 國王皺起眉頭。 “那是什么?”努恩王瞇起眼睛。 泰爾斯隨即目光一凝。 獄河之罪如潮水般涌上他的雙目。 從天空之崖上掉下來的,是個灰色的東西。 泰爾斯的目光隨著它垂直下墜,看著那東西一直落到離地二十米的地方。 “像塊……灰色的巖石?”泰爾斯疑惑地道。 剛剛的戰斗太激烈,把天空之崖的巖層都震落了么。 突然,那個墜落的灰影突然在空中一頓。 下一刻,灰影順著懸崖直線下墜的軌道突然一轉——向著他們直射而來! 泰爾斯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不!” 一名白刃衛士立刻警惕起來,瞬間拔刀怒喝:“那不是巖石!警——” 但那道灰影瞬息即至————凌空來到他們上方! 泰爾斯震驚地抬頭,借著衛士們手上的火光,看清了那個瞬間飆射到眼前的灰影。 那是一個人。 一個從頭到腳,包裹著灰色緊身衣,連額頭都用一塊灰布緊緊束住的男人。 只露出一對狹長的眸子,在泰爾斯的視野里泛著冷光。 男人凌空騰躍在他們頭頂,松開了手上握著的一道繩索。 向著他們蕩來。 泰爾斯渾身一顫。 那是……黑劍留下的攀巖滑索! 居然被這個男人用來…… 灰衣的男人在空中背過雙手。 “警戒!” 白刃衛隊的精銳們暴喝出聲,反應快速地將國王和兩個孩子圍護住。 “不要慌!”努恩王的聲音嘹亮可聞:“發出信號……” 但他話未出口,下一秒,空中的男人突然舒展雙臂! 兩道光澤,向著下方的白刃衛隊們電射而來。 泰爾斯被一個戰士向后推了一步。 “咻!” 泰爾斯瞬間覺得頭頂一涼,無數溫熱的液體就噴灑到了他的臉上。 小滑頭驚叫起來。 泰爾斯發著抖,感受著嘴里的腥咸,看著那個戰士倒在他的身邊,一柄短刀鑲嵌在他的脖頸上。 鮮血淋漓,死不瞑目。 “當啷!” 頂在最前方的一名戰士揮刀格擋開另一道光澤,旋即傳來刀刃相格的銳響。 下一秒,灰衣的男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落地。 “咚——喀嚓!” 從天而降的刺,正落在一名戰士的身上,將他從站立壓得趴下,可怕的胸骨碎聲隨之傳來! 刺像是完全不受落地的沖擊影響,他猛地抬頭。 一雙泛冷光的狹長眸子,死死盯住了泰爾斯。 泰爾斯心中一涼,頭皮發麻。 目標……是我? 下個瞬間,刺的身影就瞬間出現在一米之外,沖向擋在泰爾斯身前的兩個戰士。 “攔住他!” 被死死圍護住的努恩王怒吼道:“保護他!” 隨著他的命令,白刃衛隊的戰士們毫不猶豫地圍向那個刺,三柄流線型的白柄彎刀,削向刺的小腹、咽喉和大腿! 但那個男人的身形突然一轉,在三道刀鋒即將擦中他的時候,險之又險地在空中躍起。 擺頭、收腹、縮腿,他用最不可思議的身法,一個前空翻,堪堪避開三人的刀鋒。 泰爾斯一個激靈:他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身法。 但是,他所見過的……絕沒有這樣利落、極速和不可思議! 越過三人的男人穩穩落地,他雙手一翻,兩把短刀出現在手上。 刺的雙刀,瞬間交叉掠過擋在泰爾斯身前的最后一個戰士。 鮮血飆出。 小滑頭嚇得呆住看了。 泰爾斯倒吸一口涼氣,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應變,只能看著刺的短刀向著他襲來。 刀鋒越來越近。 獄河之罪放慢了他的時間感。 但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脫逃的機會。 那道刀鋒——實在是太快了。 “鐺!” 刺的刀鋒最終停在泰爾斯的鼻尖之前。 獄河之罪褪去,時間恢復正常。 泰爾斯驚魂甫定,心臟猛烈跳動。 剛剛劫后余生的慵懶,已經被此時的一陣冷汗狠狠驚醒! 但出乎刺意料的是,他的刀鋒不能前進一分——剛剛被他致命雙刀掠過的那個戰士,沒有被刺殺死。 這個白刃衛士,正舉著單刀,橫著臂盾,用肩膀和手臂架住刺的雙刀,死死攔住了他! 不讓刺的刀鋒前進一寸。 泰爾斯一個激靈,連忙向旁邊姿態不雅地一滾,避開了刀鋒。 “別小看了……”忍受著傷口的痛苦,在泰爾斯身前的這個白刃衛士發力一推,怒吼道:“……龍之近衛!” 刺被倒推回兩步,他身后的三名白刃衛士配合默契,沉著冷靜地出刀! “鐺!”“叮!”“唰!” 失去平衡的刺,身形急轉,吃力卻巧妙地格開三刀。 但身形不穩的他,最終被趕來的第四名戰士一刀劈中了左臂。 “嗤!” 刺的鮮血灑出。 “當啷!” 他再也拿不穩左手刀,刀鋒掉落地面,發出金屬脆響。 戰士的白柄刀斬出,在刺的肩頭再次帶出一篷鮮血。 “當啷!” 刺搖晃著的右手刀也落下地面,他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泰爾斯。 目光中的冷漠和死寂,讓后者一陣雞皮疙瘩。 失去雙刀的刺就地一滾,遠離已經被反應迅速的白刃衛士們重重圍護的泰爾斯。 泰爾斯顫抖地喘息著,看向在地上捂著傷口顫抖的刺。 好險。 好險! 他是誰? 越來越多的白刃衛隊沖向了手無寸鐵的刺。 “留活口!”努恩王從身后按住泰爾斯的肩膀,安慰顫抖的他,國王那威嚴的聲音穩穩傳出:“問出幕后的人!” 但就在此時,在地上的兩把短刀,突然自行“躍”起! 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樣。 那個瞬間,一位資歷較深的白刃衛士似乎認出了刺,旋即臉色一變。 “小心!”那位衛士怒吼出聲。 幾乎在同一瞬間,刺起身折返,帶著飄灑的鮮血,連續越過三人,向外突圍!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身形之妙,阻擋在途上的白刃衛隊根本無從攔截。 認出敵人的衛士發瘋般地怒喝著,帶著同袍們沖向刺:“他是‘飛蝗刀鋒’——” 地上的雙刀,其中一柄詭異地彈回刺的手中。 另一柄刀則投向黑暗之中,不知所蹤。 刺的的單刀攻勢連綿,瞬間劃過一名衛士的咽喉。 衛士的話這時候才傳到耳邊: “——巴安奈特·薩里頓!” 下一刻,刺拼著被第二名衛士砍中肩膀,咬著牙折出嚇人的弧線,身形一轉,瞬間繞開阻礙! 所有白刃衛隊,包括泰爾斯,都齊齊一震! 然而,刺的身形已經突出重圍,遠遠遁去,消失在黑夜與廢墟的遮掩中。 泰爾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刺遠去的背影。 巴安奈特·薩里頓? 難道說…… “啊啊啊??!”小滑頭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突然傳來! 泰爾斯大吃一驚,連忙向著她看去。 但還沒等他轉過頭,泰爾斯就感覺到,他的腳被輕輕一碰。 泰爾斯猛地一震。 他緩緩低下頭。 王子的眼瞳倏然睜大。 只見一個圓滾滾的球狀物,正滾落在他的腳邊,微微晃動著。 泰爾斯的呼吸凝固住了。 幾秒鐘過去了。 小滑頭的尖叫聲中,泰爾斯愣愣地站著,任由地上的鮮血浸透了他的鞋子,大腦一片空白。 他恍惚地呼吸著,依舊垂著頭,與統治了??怂固卣甑墓才e國王——努恩·沃爾頓七世那早已離開身體的頭顱,默默對視著。 難以置信的驚訝,凝固在國王的臉上。 另一柄投入黑暗,沒有飛回刺手上的刀,隨著國王的頭顱一同落在地上,微微顫動。 十幾名白刃衛士們飽含著痛苦、悔恨、憤怒、不甘的吼聲,在同一個字里,憑空炸響: “不——” 天空,第一縷朦朧的陽光出現在東方。 此夜已盡。 彼天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