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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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不就是我們了嗎?” “好!拼了!就賭這一把!”吐迷度狠一咬牙,猛然拔出彎刀怒吼道,“回紇的勇士們,殺??!” “殺——” 回紇的四萬騎兵,終于全盤而動,殺入了陣營之中。 烈風突起草原上一片呼嘯,如同天地間吹響了征戰的號角,喊殺震天風云變色。 馬蹄震踏之下,已經化作殷紅的鄂爾渾河水一片翻花亂滾,宛如沸騰…… 第408章 大唐王師 幅員一百八十里的鄂爾渾河大草原,尸積成山,血流成河! 十萬薛延陀精銳騎兵,兵敗如山倒星落云散丟盔棄甲,被一旅瘋狂霸道的唐軍騎軍驅逐掩殺,倉皇退回了磧北! 戰斗從午時開始,整整持續了六個時辰。 空氣里飄散起血腥味,四處可見殘留一口氣的人在地上滾爬抽搐,就連零落的戰馬的眼瞳里,都寫滿對殺戳與血腥的恐慌,漫無目的四下奔逃。 薛仁貴提著方天畫戟,騎著一匹半紅半白的寶馬,緩緩而行。他的身后,依舊飄揚著那一面驕傲的大唐軍旗,數千勁卒跟隨他左右,往回撤退。 這是一場不可思議、無法想像的勝利。 可是薛仁貴的神色間沒有半分的喜悅與激動。一路走來,看到無數薛延陀、大唐和回紇人的尸體,臉色繃得緊緊的。 “薛將軍……”身邊一名副將聲音吵啞的一喚,薛仁貴回過神來,問他何事。 激戰了這么長的時間,一但安靜下來,人的精神與體力都已嚴重透支,此時疲憊開始顯露,連說話似乎都沒了力氣。 “將軍你看……”那名副將往不遠處指了一指,說道,“那邊有一小撮回紇騎兵,跟隨我們走了好幾里路了?!?/br> 薛仁貴朝那邊看了一眼,是有一拔回紇騎兵跟著他們,夜色之中看不清,只認得他們傳統的白色戰帽搭沿與戰旗,人數大約有一兩百。 在方才的這場戰斗中,薛仁貴身先士卒始終沖殺在最前,薛延陀大軍因為十三猛將的陣亡與夷男的落馬頓時一潰千里,于是唐軍與回紇大軍一同掩殺??墒?,一直緊緊跟隨薛仁貴沖殺在最前的,只有他的中軍三千余精銳越騎,也就是此前秦慕白拔起他的一旅精兵。其他的唐軍將軍,都在掠陣掩殺;而回紇人,則多半忙著趁火打劫——收剿俘虜搶奪軍械戰馬。 正是憑借這三千精兵,薛仁貴將薛延陀十萬大軍驅逐了近一百八十里,殺敵無數大勝而歸! 早先,還真就沒注意有一小拔兒回紇騎兵,緊緊跟著他一同殺敵。 “既是友軍,請他們過來一同趕路吧!他們人少,恐路上再遇到薛延陀殘兵?!毖θ寿F說道。 副將領了諾,過去相邀。不久這拔回紇兵馬開了過來。 夜色之中看不太清對方人物,大家也都相當疲憊了,于是薛仁貴也沒多言,繼續指揮兵馬前進。但回紇騎兵中有四五騎跑到中軍來。 “薛將軍,請問貴兵軍中可有療傷止血的藥物?我有兄弟帶傷在身流血不止,命在旦夕,請將軍相助!” 對方將領這兩句話一說話,眾人都吃了一驚。 一則,她的漢語說得珠圓玉潤就如同土生土長的漢人;再者,是女聲,而且是很好聽的女聲! “女子?”薛仁貴也不由得愕然。 “是?!睂γ婺且粚㈩I,和所有人一樣都是渾身染血面目猙獰,夜色之中更是看不清面目,她道,“我叫阿史那?血蓮。不是金山雪蓮的那種雪,而是這種血?!?/br> 說罷,她輕巧的撂起了一下帽沿,盡皆染血。 “阿史那血蓮……”薛仁貴吟哦了一聲,微笑道,“你是阿史那家族的人?” “是?!毖徴f道,“阿史那族的族長,就是我的父親?!?/br> “你是賀邏鶻可汗的女兒?”薛仁貴驚訝道。 只因賀邏鶻的父親突利以前曾是突厥一部可汗,而賀邏鶻繼承了大唐賜予他父親的爵位與官位,是草原各部族之間的精神領袖,因而人們習慣尊稱賀邏鶻為“可汗”,但已經并非是以往實際意義上的可汗了,只是出于一種禮貌。 “不錯……”血蓮深吸了一口氣,連著殺意與憤怒一同吐出,說道,“夷男恃強凌弱無信無義滅我種族殺我父親,我與之不共戴天!回紇部族的大首領吐迷度,是我同父異母meimei的親舅舅。若非是前些日子我與meimei來了回紇部探望舅舅,恐怕也一同被夷男殺死了!” “哦……原來如此!”薛仁貴聽完后琢磨了一下,這人際關系好像還挺復雜。 看到薛仁貴面露疑色,血蓮說道:“而我的生母,是大唐賜婚給我父親的李姓皇族郡主。所以,我會說漢語,會寫漢字……將軍,究竟有沒有傷藥,救人如救火!” “來人,馬上過去幫助醫治友軍傷員!” “諾!——” 血蓮這才吁了一口氣,策馬走在薛仁貴身邊,頗為神往的看著薛仁貴那一挺神武無敵的方天畫戟,說道:“薛將軍,果然是天下無雙的神將!” “不敢當?!毖θ寿F忙道,“普天之下稱得上‘神將’二字的,唯有一人——他就是我大唐翼國公,秦叔寶!” “可依我看,將軍的英勇更勝秦叔寶!帶甲數千便將十萬大軍殺得敗退百里潰不成軍,此等壯舉,雖古之名將不可及!” “是么……”薛仁貴淡淡了應了一聲,未作多言。 “將軍得了這一場大勝,似乎并不高興?”血蓮直言不諱的好奇問道。 “有何可幸……”薛仁貴微然一笑,眼神尤發深邃與迷茫。 “將軍……為何流露出憂傷與悲戚?”血蓮更加好奇,依舊單刀直入的問道。 “我并不想造下這許多殺伐。我只是……想回家?!毖θ寿F微然一笑,轉頭對她道,“我們這一萬多人,都只是想回家??墒且呀浻泻枚嗳?,回不了家了。包括薛延陀人,回紇人?!?/br> 血蓮睜大了眼睛異訝的看著薛仁貴,迷茫了半晌,月光將她靈動的眸子照得比夜家的星星還要明亮。 “將軍……有一顆大慈悲之心,是真正的英雄!”血蓮突然道。 “為何這么說?”薛仁貴不禁笑了,“我可沒想這么多。只是想起以往一位朋友跟我說過的話,雖說‘以殺止殺殺之可也’,但是,每個人都有他的親戚朋友,都有他的妻兒老小倚門而盼……殺一人不足罪,而傷百人才是大罪孽!這些陣亡在鄂爾渾河草原的兄弟們,我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他們的家人交待!” 一席話,說得附近這些鐵骨錚錚的唐軍將士們,潸然淚下。 血蓮頓時悚然動容,驚訝道:“薛將軍,你們都是真正的勇士!你們的眼淚,會讓天神都感動!……等我舅舅他們清理完戰場,我請他將唐軍將士的尸骨都收集起來火化,讓南下的風送他們回家好嗎?” “什么?”薛仁貴一時沒回過神來。 “現在是夏末時節,最多南風,不是吹往中原的嗎?”血蓮說道,“在我們阿史那部族有個傳說,如果有人客死異鄉,就讓他的骨灰隨風而逝,魂魄就會找到回家的路,與家人團圓。也就是中原所說的‘落葉歸根’。我看這幾天都是南風,不如,明后天我們就在鄂爾渾河邊,送這些英雄們回家吧!” “……”薛仁貴沉吟了半晌,輕輕的點了點頭。 兩日后,鄂爾渾河邊燃起熊熊大火,唱起了大唐的軍歌——“茫茫瀚海,親親我家。滾滾塵土,悠悠我xue!朗朗乾坤,男兒熱血……” 雄渾,遼遠! 悲壯,蒼涼! 南風在草原上發出嘯響,唐軍將士們揮灑著骨灰,喊著陣亡兄弟們的名字,聲音凄厲、剛勁…… “關中咸陽趙青山,回家了!” “洛陽封成德,回家了!” “嶺南祝成,回家了!……” 薛仁貴騎在馬上,身上已沒有了那日激戰后的血污,白馬銀袍威風凜然,只是眉頭卻是一直緊鎖,眼神幽遠的看著南方。 阿史那血蓮換回了草原的女兒裝,駐馬站在薛仁貴身邊。她漢胡渾血的玲瓏五官與略帶小麥色的肌膚,盡顯特殊柔美,又不失勃勃英氣與一絲野性縱橫。 在草原上,她與她同父異母的meimei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據說,這一次夷男血洗阿史那族,找的理由就是“求婚遭拒”——他要同時強娶血蓮姐妹,而賀邏鶻不同意,于是點燃了兩族之間戰火的導火索。 雖然只是一個借口,借也足以見得血蓮姐妹的美貌。 “將軍在想什么?” 卸去了戎裝的血蓮,顯然比那日戰場初見時要顯得柔美許多。但盡管如此,她也與大部份溫柔純良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她在與男人的相處之間沒有半分矯揉與生澀,火烈直腸說一不二,比男人更能彎弓射箭沖鋒陷陣,那樣的激戰下來居然還能生還而且繼續領袖一群男人,足以見得她的特殊過人之處。 兩日下來,同歷生死的薛仁貴已經與她大碗喝酒醉過三次,就差稱兄道弟抵足而眠了。 “想家?!毖θ寿F回答得很簡單。 “想家中的妻兒?” 薛仁貴微然一笑,看了一眼血蓮,說道:“我有兩個家。一個是我妻兒所在的地方蘭州州城。我固然想念他們,但他們在那里會有人照顧得很好,我并不擔心。我最牽掛的,反而是另外一個家……” “哪里?” “大唐,關西大軍?!?/br> “……” “我們是一群,走失的孩子。都想回家?!毖θ寿F徐徐輕嘆了一聲,說道,“敗走高昌后我們一路逃逸,轉道萬里過關殺人,目的只有一個,回家。但是,我又害怕回家……” “為什么?”血蓮納悶道。 “我無顏回去,面見……”說到這里,薛仁貴一時語塞,眼圈紅了。 “不敢去面見秦慕白嗎?”血蓮應了下來,嘆息一聲道,“翼國公之死,不能怨你。你能將這些兄弟帶出來,走到這里,再回到蘭州,就已是竭盡所能?!?/br> “我讓他失望了,這就是事實。沒有理由無可辯駁?!毖θ寿F緊抿起雙唇,深吸一口氣重嘆而出,說道,“他待我親如兄弟從無保留,臨行之時囑付我讓我代他侍奉父親大人,我卻……” “將軍……”看到薛仁貴雙眸緊閉連連搖頭已然無法說下去,血蓮也有些黯然神傷,輕聲道,“我雖未見過秦慕白,但他能讓你這樣的大英雄對他推心置腑五體投地,想必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且我雖遠在草原,也聽過他的傳說……我很想親耳聽一聽,他彈奏的琵琶是何等的美妙音韻?!?/br> 薛仁貴沉默無語,血蓮獨自吟哦。唐軍將士們拋灑骨灰唱著軍歌。這個場景,讓許多靜靜駐足而觀的回紇人,悄悄的潸然淚下。 “將軍,等打完了仗報過了仇,我跟你一起去蘭州?!毖復蝗徽f道。 “什么?”薛仁貴一時愕然。這個女子,總是有些出人意表。他說這話都不是用的征求的口吻,而是一種十分鮮明的“我已經決定了”的態度。 “我的部族已經沒有了,家也沒有了。等報了仇,我就回我母親的娘家看看……我時常聽母親說,長安是如何的恢弘壯麗,皇城是何等的金碧輝煌,中原是如何的繁榮富庶妙不可言,但我一生下來就離開了長安,來到了草原再沒有回去過?!毖徴f道,“將軍不是要回蘭州嗎,我與你同去?!?/br> “……”薛仁貴一時間幾乎無言以對,只好說道,“蘭州是貧瘠兇險的軍鎮邊塞,不是你想像中的中原。你還是不要去了?!?/br> “你看我是那種害怕打仗的人么?”血蓮笑了,混血的淺藍色眼瞳里流露出自信與調皮,說道,“說不定,我還能成為你們少帥麾下的一員戰將呢!” “休說胡話了,軍中何要女將!” “怎么,看不起我?”血蓮杏眼一瞪柳眉豎揚,“要不,再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算了……”薛仁貴不禁苦笑搖頭。 這兩日,血蓮有事無事便硬拉著薛仁貴馬上比武。這個勇氣驚人武力也相當不弱的女子,身體里仿佛就烙進了突厥圈騰——狼的印記,野性、爆發力、殺傷力與侵略性樣樣十足,而且每戰必定竭盡全力、仿佛便要拼至魚死網破,全然不知什么叫‘點到即止’,非要等到薛仁貴毫無選擇的將她打下馬來完全制服,她方肯認輸告罷。 兩天,連輸了十八陣,但她越戰越勇、越戰越兇。 “那你陪我一起去蘭州!”血蓮趁勝追擊的道。 薛仁貴只能搖頭苦笑,眼眸一亮,笑道:“你究竟是想去中原看看,還是想……看看我那秦三哥?” “都有!”血蓮心直口快毫不避諱的道,“想去中原,這絲毫不假;想見見名揚天下、讓你深深折服的秦慕白,這也是心中所想,沒什么可隱瞞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