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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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兒,你既然已經來了長安,也就不必急著再回襄州了?!崩钍烂裢蝗徽f道。 李恪惶然一驚,卻又不敢言語,心中大概是在尋思:不是信任我了么,怎么又要罷我的官? “你別誤會,其實是這樣的?!崩钍烂褓┵┑?,“鄧州事發后,朝臣多有諫言,說,世襲刺史一制,多有弊病。此次鄧州叛亂,就是世襲刺史制的弊端所導致。于是,眾臣一力苦諫,勸朕廢除世襲刺史制。朕思之再三,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便準備在年底廢除新發的世襲刺史制,將遠調外任的親王郡王們,都調回長安來,只授檢校官職,從此不再遠赴封邑任官?!?/br> “父皇英明,兒臣自當遵命!”李恪急忙拱手應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轉頭看著高陽公主,聲音有些低沉的說道:“齊王走到今天,朕,的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今后,朕會盡力履行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好好的陪伴與督導你們。爾后,你們都留在朕的身邊吧,哪里都不要去了!” “是,父皇……”李恪與高陽公主都輕聲的應道。 秦慕白的心里卻在打鼓:當初,李世民之所以要推行世襲刺史制,其用意是為了瓦解與分化一些,朝堂上的黨爭力量,方便自己掌控時局為立儲做準備。其實精明如李世民這樣的政治家,當然知道世襲刺史制其實就是與分封諸候沒什么區別,弊病重重。他當時也不是權宜之計;現在李佑的事情一鬧,迫使他不得不提前放棄了這個權宜之計——但是,那也是否意味著,李世民的心中對于儲君的人選已有了定案?或者說,他已經能夠完全駕馭朝堂之上的兩股奪嫡力量了? 李世民這個做皇帝的,其本質就是個政治家;不管他干什么——哪怕是處理家事,也處處流露出政治家的思路痕跡。 “玲兒?!崩钍烂褫p喚了一聲,停頓了一下,說道,“有時間,多陪陪你母親?!?/br> “嗯……”高陽公主咬著嘴唇,輕輕的點頭。眼中已有一些晶瑩的淚花在閃爍。 “好了,沒事了,你們退下吧!”李世民面帶微笑輕輕擺了擺手。笑容之中,卻透出幾許疲憊。 三人拜辭離開。出了御書房,李恪深深的看了秦慕白兩眼,一聲不吭,直接提步走了。 “喂,三哥、三哥!……三哥你怎么這樣!”高陽公主連喚了幾聲,李恪都沒有停下的意思,這讓她不禁有點生氣了。 “算了,玲兒?!鼻啬桨孜⑿Φ膭袼?,說道,“你三哥……好像不大愛理睬我們了?!?/br> “為什么?我們不一直都是最要好的么?”高陽公主既慍惱又不解的問。 秦慕白嘆息了一聲,搖搖頭:“這官場上呀,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我恐怕……是做錯了某些事情,得罪到他了?!?/br> “什么事情?”高陽公主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秦慕白為難的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說了。走吧,去看看你母妃?!?/br> “不行,你一定要說!”高陽公主執拗的擋在了秦慕白的面前,皺著小眉頭,不肯放他往前走。 秦慕白苦笑兩聲:“玲兒,你不是從來不管我這些事情的么?” “那是以前,現在我得管了。你難道忘了我們的約定,彼此不再有秘密嗎?”高陽公主說道,“更何況,事情還跟三哥有關!這么長時間了,我們同進退共榮辱,相處得多好呀!你們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呢?我說剛剛三可怎么突然推辭掉了給我們主持定婚婚儀的差事呢,原來是和你生出了矛盾?” 秦慕白無奈的點了點頭:“你非要知道,我也就告訴你。但你得保證,可不能讓別人知道?” “嗯、嗯?!备哧柟鬟B連點頭,急切的道,“你快說嘛!”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秦慕白便開始瞎瓣了,他說道—— “當初皇帝陛下下旨到襄州,召他回京,命我按兵不動保境安民。但當時我違抗了圣旨擅自起了兵,還當眾和吳王爭執了幾句。其實這都不打緊了。關鍵在于,后來我還利用我和他府上幾名將軍的私交,將他的親兵也都調了一些到我手上,給我助戰。當時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襄州,沒成想還沒走呢!這事讓他知道了,他當然不痛快了——你想想,他的手下,居然聽從我的號令,他心里能痛快么?更重要的是,我這樣抗旨起兵,讓他心里很惱火。一來,讓他在皇帝陛下這里挨了罵是肯定的,因為他這個刺史居然沒有協助褚遂良約束于我,那至少有失職之罪;二來……他一個皇子,居然都約束我不住,皇帝陛下還能不罵他無能么?襄州的將官兵馬都只聽我的,他心里能不氣惱么?于是就……” “哼,三哥也太小心眼了吧!”高陽公主頓時忿忿的叫嚷了起來,“他這是嫉賢妒能呀!” “別,話不能這么說?!鼻啬桨酌Φ?,“其實我也的確是有些做得過火的地方,沒怎么考慮到他這個皇子的尊嚴與臉面,太過鋒芒畢露了。在襄州地方上,我也完全蓋過了他的名聲與風頭。他也有他的自尊心與皇子的面子,我這樣為人處事,換作是任何人也難免心中有些不快?!?/br> “哎,你們男人的事情,我還真是搞不太懂!”高陽公主郁悶的皺了皺眉頭,“怎么辦,難不成你打從這回起,就和三哥老死不相往來了?” “我不知道?!鼻啬桨谉o辜的撇了撇嘴,“他都直接在皇帝面前做出那樣的推辭了,看情況,恐怕就是有與我絕交的意思。他既然都不搭理我了,我難不成還去熱臉貼他冷屁股嗎?” “哎!……”高陽公主又嘆息了一聲,搖著頭,愁眉郁結不解。 二人且走且聊慢慢走出了蓬萊殿。兩旁都有甲士與宦官宮女人等。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是李世民的心腹。秦慕白說這些話的時候,既裝作小心翼翼,又特意將聲音說得稍大了一些。估計,這左右的衛士人等,怕是都聽在了耳里。用不了多久,就能傳入李世民的耳中。 而且,秦慕白太了解高陽公主了。她是個急性子,看到不痛快的事情,心里就藏不住,會要想辦法去解決。秦慕白與李恪鬧別扭了,這肯定是她最不樂意見到的。 依她的性子,她會做些什么呢?——毫無疑問,首先,她會去找李恪,勸他與秦慕白“和解”;然后,這個“不守信用”的家伙,肯定也會將這些話說拿去說給他父親聽,目的,就是想要在李世民面前澄清“她和秦慕白,與李恪沒矛盾”。 李世民最擔心兒女之間反目成仇鬧矛盾的呀,李佑一事后,高陽公主心里肯定也有了陰影,當然不愿意讓父皇看到,她與秦慕白這一對人,和李恪鬧出了別扭。 這樣一來,目的就達到了。 秦慕白與李恪之間沒有矛盾的,也要被高陽公主“調合”出矛盾來。 “這算是‘善意’的利用,不算是欺騙吧……對不起呀,玲兒!這些話,對誰也不能說,只能是我和李恪二人心中有數?!鼻啬桨自谛闹邪档?,隱隱也的確是有些愧疚之感。 畢竟,善意也好惡意也罷,他的確就是“利用”了高陽。 沒辦法,官場與戰場,更何況是這樣的非常時期,只好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了……只要不會害到誰,就行。 “好了,不要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了?!鼻啬桨谞孔「哧柟鞯氖?,眼神溫柔的看著她,“玲兒,我們終于要在一起了?!?/br> “嗯……”高陽公主終于展顏輕輕的一笑,凝眸看著秦慕白,眼中閃耀著幾許激動、幾許傷感的光芒,輕聲的道,“只是眼下這光景,我真不知道該傷心,還是該高興。要是哥哥和舅舅還像以前一樣的健在,能和我們一起分享這喜悅就好了?!?/br> “逝者已矣,節哀順便。在生的人,就要多珍惜?!鼻啬桨渍f道,“走,我們去給陰德妃娘娘說一聲?!?/br> “好!我娘肯定會高興的!……哎,我也不知道,她這時候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別多想了,走吧!” 二人來到大角觀,卻聽眾道姑說,陰德妃剛剛離開了道觀,去了大明宮北苑的護國天王寺。 “啊,不好!我娘真要落發為尼了??烊プ柚?!”高陽公主驚聲叫道。 秦慕白心里也緊了一緊,顧不得許多了,就和高陽公主一起在皇宮里全無體統的飛奔起來。從大角觀到護國天王寺可是有段距離,秦慕白索性扯下一名巡哨的御林軍騎兵,和高陽公主飛身騎了上去,策馬揚鞭一頓狂奔。 眾御林軍軍士都傻了眼,個個面面相覻,卻又屁都不敢放一個。 急匆匆的趕到了護國天王寺,那是座落在大明宮西北角的一座寺廟,宮中的皇家佛寺。李家崇道,但也不排斥佛法,宮中就有不少人信佛,佛國天王寺香火也算鼎盛,寺內全是僧人,當然沒有尼姑。 此時,陰德妃已然解開了自己的滿頭霜雪白發鋪散在腦后,跪在佛祖金身之前,雙手合十。一群僧人圍在她身邊頌吟梵音,住持大師手持剃刀,反復的詢問要陰德妃想清楚,陰德妃的態度卻非常堅決,一定要落發出家。 住持大師長嘆了兩聲,拿起來,便準備削她頭發,為她剃度。 正在這時,高陽公主大叫著闖入:“住手——” 眾人都吃了一驚,住持方丈的手也停了,陰德妃驚訝的轉過頭來:“玲兒?” “娘,你不能出家!”高陽公主沖上前來,死死抱住陰德妃,對那些大和尚怒目而瞪:“退下,你們都退下!敢動我母妃一根頭發絲兒,我就拆了你們這破廟!” 眾僧人都吃了一驚,紛紛苦笑的慢慢退出。 “玲兒,不得對高僧無禮?!备哧柟鬣凉值牡?,“我心意已決,你也無須再勸?!?/br> “娘,我不準你出家!”高陽公主執拗的連聲叫嚷,眼睛一轉,又道,“父皇也不許你出家!” “他?”陰德妃冷笑一聲,“他是巴不得我走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你可聽他出聲勸過我半句?” “有、有??!”高陽公主急中生智,脫口而出道,“他剛剛把我和慕白叫到蓬萊殿,許了我們的婚事!娘、娘!我和慕白就要成親了,他怎么能有一個做尼姑的岳母呢?——父皇這么做,其實也是有意挽留你不要出家吧?否則,他怎么會突然在這種時候,許下我們的婚事呢?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到時候我出嫁,還要你給我梳頭送嫁妝呢!這難道不是父皇的心思?” 秦慕白這時走了進來,心中嘆笑,高陽這張巧嘴兒,真是說得生起了花來。不過她說得也的確是有幾分道理?,F在正cao辦著李佑的葬禮,他卻又主動許下了婚約,的確有可能,也有挽留陰德妃,勸她不要出家的意思。 二人之間的夫妻感情姑且不論,陰德妃可是堂堂的四妃之一,在后宮之中僅次于皇后的地位。她要是都出了家,讓李世民的臉往哪兒擱??? 陰德妃沉默了片刻,沒有言語。 高陽公主搖著她的胳膊肘兒,低聲的哀求,不停的給秦慕白遞眼色,示意他來幫勸。 秦慕白便走了過來,蹲下身,說道:“德妃娘娘,縱然是要心向佛祖修業佛法圖個往世輪回,也不必落發出家啊……帶發修行,日日參禪禮佛,不就行了?佛祖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一切因果業孽,其實都在人心。這落不落發,其實又有何區別,何必拘泥于一個形式,而讓皇帝陛下和高陽公主都難以為人呢?齊王殿下在天有靈,也肯定不愿自己的母親,真正變成一個禿頭的尼姑吧?” “噗哧……”陰德妃居然被逗笑了,苦笑。 她搖頭嘆息一聲:“我呀,真是老了,拗不過你們。好吧,我就暫時不剃度出家了。但他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非得允許我隨時可以出宮,去法門寺看望佑兒不可!” “行、行,答應你!”高陽公主激動的連連點頭叫道。 “你這孩兒,如此僭越,還敢代你父皇下旨了不成?” “嘿嘿!孩兒自有辦法說服父皇嘛!母親難道忘了,這天底下最能對付他老人家的,就是您女兒——我了!” 秦慕白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這個高陽,真是太有才了! 第284章 帝王與軍神 傍晚時分,依舊在宮里和那些大和尚們一起吃罷了晚膳素宴,又燒了香添了燭例行了一些公事,秦慕白便騎上馬離開皇宮,準備回家歇息。 出了皇宮,他尋思起一件事情?;亓碎L安兩天了,怎么說也該得去李靖府上拜謁一下。和老頭子之間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而且,不正好有許多兵法上不懂的東西,要向他請教么? 于是秦慕白折返回家了一趟,母親和妹子們正待他一起吃飯。他卻取了《玉帳經》和自己的一本手札筆記,讓她們自己用飯,未作片刻停歇又打馬離開了家。 劉氏滿是憐愛的搖頭嗔笑:“這孩子,一天到晚不停歇,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就是沒見他干什么正事?!?/br> “娘,哥干的可都是正事!”霜兒在一旁嘀咕道。 “胡說!”劉氏臉一板,“這么大人了,也不急著討個媳婦進門。什么公主呀商女呀,也就湊合著趕緊娶一個吧,我和你爹還急著要抱孫兒呢!” 霜兒咯咯的笑:“這就是您說的正事兒呀?” “那當然!”劉氏一板一眼的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翻過年頭你可就二十二了!你兩個嫡長的哥哥,是這年紀的時候孩兒都能滿院子跑了!亮兒這孩子,這么沒用,我能不急嗎?” 霜兒撇了撇嘴:“娘,您別著急。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有七八個小孩子跳出來叫你奶奶。其實我哥呀……他可能干了,但就喜歡偷偷摸摸的?!?/br> 劉氏被氣樂了,上前來就擰她的耳朵:“你這丫頭,生的一張什么破嘴兒,怪不得死活嫁不出呢!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沒規沒矩的濫話?看我不收拾你!” 騎在馬上的秦慕白冷不丁打了個大噴嚏,揉了揉鼻子暗道:誰在想我呢? 衛國公府,到了。 上前敲門,來開門的依舊是以前那個老頭兒。他打量了秦慕白半晌,輪著昏花的老眼,嘟嚷道:“小娃娃兒,你找誰?” 這老頭兒,記性不好。秦慕白笑了笑:“在下秦慕白,特意前來拜訪衛國公?!?/br> “秦慕白……這名字好熟悉??!”老頭兒輪了輪眼睛,不讓秦慕白進去,“你還快走吧,今日府中不便,你別進來?!?/br> “怎么了?”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是……衛公的學生,您不認識我了?府中有大事么?” “你別問了,走吧走吧!”老頭兒就要把秦慕白往外攆,急著關門。 “何事吵鬧?”正在這時,院內走來一人。 是個男子,四十出頭的年紀,個子挺高,身板也結實,行走如風孔武有力,濃眉大眼,頜下留了半尺長的黑須,穿一領青錦團花袍,戴黑衫襆頭。 也許是“同行相吸”,秦慕白咋看了一眼,就本能的感覺眼前這個人,多半是個行武出身的軍人。 老頭兒見那漢子走過來,抱了下拳嘟嚷道:“蘇將軍,老爺說了,今日府中不見客,這愣頭小子非要進來?!?/br> “你去歇息吧,交給我?!蹦菨h子微然一笑,老頭兒便拱了拱手,嘟嘟嚷嚷的走了。 漢子轉過臉來看著秦慕白,面帶微笑目光柔和,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抱拳道:“閣下可是……秦慕白,秦將軍?” “正是在下?!鼻啬桨滓娝@一抱拳,倒是地地道道的軍姿,再次印證了心中的猜測。于是回了一禮答道:“不知將軍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