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將橋點亮，這座坐落在內海里的跨海大橋算不上宏偉，只是明亮的燈將它修飾得分外華麗，畢洛的車子輕馳而過，燈光被拉成一條豎線。與橋相比，還成了黑色，偶爾泛起輕微月白的粼光，可朝前看去仍是一片黑黝黝的景象，仿佛一塊巨大的沼澤，會慢慢吞噬這座城。

    畢洛的瞳色深黑，與那黑夜相得益彰，他悄聲說道：“如果有一天，當海水吞沒這個世界，我們會怎樣呢？”聲音微弱得仿佛在自言自語。

    “能活則活，不能活就一起沉入大海，跟著世界一起消失?！迸c他一起坐在后座的雕哥回應了他，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后，雕哥的情況有所好轉。

    畢洛帶著略微苦澀又似有嘲諷意味的微笑說道：“你倒是想得開……”不過，雕哥很是平靜，他始終看向前方，仿佛前面有一盞燈指引著他一般，“活下來未必快樂?！?/br>
    “一個人活著，終是苦悶?！?/br>
    “你也不是一個人，至少你記掛的人還活著?！?/br>
    畢洛斜睨看向雕哥，詫異問道：“你說的是誰？”

    “就剛剛那一瞬間，你腦海里想起誰就是誰了！”

    “我誰也沒想，只感覺有什么東西流竄過心頭，很奇怪的一個感受?！闭f完，畢洛撫摸自己的胸膛，心臟細微的顫抖著，出乎意料的平靜。

    這時雕哥終于扭轉了視線，他看著畢洛說：“現在，你的心還會出問題嗎？”

    畢洛搖搖頭，回復說：“自從與歪歪締結契約后，這顆心貌似還好用的，就是有些時候能知曉歪歪的心意?！?/br>
    “那歪歪能知道你的心思嗎？”

    “或許能吧！我也只是偶然能知道她的心思，并非時時刻刻知道的?！?/br>
    “真是奇妙！畢洛，你就仿佛一個詛咒一樣降臨到世間，但卻沒人能對你做什么？”

    話題在此處停止，畢洛原只是打算請出院的雕哥吃一頓飯而已，就像他以前關照自己那樣，希望出院后的雕哥能平常的活下去。所以，畢洛不想說得太深，也不想兩人今夜有什么不愉快。

    服務員領著他們來到預定的海景包廂，在菜沒有上來之前，兩人在包廂前的陽臺上看了一會兒夜色，月光傾瀉在海面上，雜糅著酒店房間里溢出來的柔和燈光，能看見海面不遠處有一塊小小島嶼，如果是白日能看見小島上長著兩棵青蔥大樹，事實上那座到僅容得下兩棵大樹了，它們彼此敬仰對方，默默守護它們的世外桃源。

    不過，黑暗中只能瞧見一個不太一樣的黑點了。

    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海風徐徐吹過耳邊的發絲，輕拂過肩。后來，是服務員上來布菜，打破了兩人的平靜，旋轉的菜品五花八門，卻絲毫勾不起兩人的食欲，服務員只能靜靜站在遠處，看著兩人靜默。

    “這可能是我們兩人的最后一頓飯了！還是吃點吧！”雕哥最先拿起了筷子，嘗了一塊魚rou后大贊美味。

    “以后，你會做什么？”

    “去找她?！?/br>
    “我想玉玉不在了?！?/br>
    “所以才起找，不然我能做什么。我以前什么也不羨慕，可此刻我只想變成風，到處飄蕩，不知歸處，變永遠也不會停歇?！钡窀绯粤撕眯┎?，最后幾乎是狼吞虎咽過來的。

    “怎么吃得那么急?！?/br>
    雕哥一邊吞咽一邊說：“我一想到我的計劃，我就不能停留了，我會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再也走不動的那一刻?！闭f話間，雕哥有些咽著了，他拿起邊上茶盞，往杯子里到了點，只看見上面溢出的不是茶香，而是海馬鮑魚湯的鮮味，忽然笑了說，“原來茶壺里放的不一定是茶?！彪S后，他如喝酒般豪邁飲盡，情緒變得激烈了起來。

    “你還好吧！”畢洛看見他眼眶強忍著淚水，似笑非哭的十分駭人，于是他示意讓服務員先離開，靜靜看著雕哥不說話。

    “你不會把我送進去了吧！”

    “不會?！?/br>
    “畢洛，你愛過人嗎？”雕哥眼神變得銳利，仿佛針一樣的尖銳。

    “我怎么有機會愛人呢？凡事和我稍微走進的人，不是恨我怨我，就是遭遇不幸，我就是天煞孤星的命?！?/br>
    “是??！你沒有愛過，所以你的心是空的，我和玉玉的遭遇就是為了填補你的心，你看看我……看看我這張奇奇怪怪的臉，全是因為你那該死的命格……你是詛咒，是災難……如果不是遇上你，我想我現在和玉玉一定結婚生子，過上了最最幸福的日子?！钡窀鐗旱椭约旱那榫w，但他的聲音因此而戰栗，中間一度因為憤怒只能抖動嘴唇，仿佛說不出話來了。

    “我只是想……也許……我能讓你好受一些……哪怕只有一點點……”

    雕哥忽然狂笑，他沒有喝酒可身體卻是搖晃的站了起來，身邊的碗碟落在地上，驚得門外的服務員立刻跑了進來，但那時候雕哥情緒十分激動，他撿起一塊比較大的碎片對著畢洛，儼然是要攻擊他。服務員見情況不對，即可求助保安。

    雕哥的手掌緊握著碎片，因為太過用力，鮮血從雪白的碟子碎片劃過，雕哥就這樣把他一步步逼到陽臺處。當保安趕來的時候，畢洛已經無路可退了，而阻隔陽臺與廂房的玻璃門也上了鎖。

    即將入秋的海風帶著些許寒涼，畢洛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連一絲絲緊張惶恐也沒有，可是他如玻璃般的眼睛里卻仿佛有了裂痕，而在裂痕的縫隙處是無限的絕望和哀愁。

    “不要這么看著我?！钡窀绫贿@種眼神激怒了，他才是應該擁有這種眼神的人，畢洛仿佛是他的影子一樣，毫無見憐的表現出他所有的悲哀。

    “你想殺了我嗎？”

    “不……我想和你一起變成風，一個人太孤獨了，我們一起走好嗎？”

    畢洛解釋道：“我不能變成風，也不想變成風，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我還有找一個人?！?/br>
    “為什么……你都活得那么絕望了，對人世間還是有留戀……”

    “我還想活著……”

    “可你活著就是一個禍害，你知道嗎？你看著我的臉……看著我啊……”雕哥尖叫著，可他畢洛凝視著他的臉的時候，他卻退怯了，扔下碎片捂住臉。之后，他又看著自己的滿是鮮血的手，只見血淋淋中映出一個女孩子的影子，雖然看不出她樣子，但是知道她正值芳華年華，可是為什么看不見她的臉……

    “玉玉……”雕哥一次次呼喚著她的名字，可是對方就是不肯回頭，“我不會討厭你的，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永遠喜歡你，愛著你的，你知道嗎？你還記得我們許諾過的日子嗎？你快看看我?！?/br>
    “雕哥?！?/br>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這不是我的名字，是你……是你招來了那些東西，你看看我……是你把我變成了雕哥，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你瞧……”雕哥把手指向安保人員，苦笑道：“他們是來救你的……為什么……他們要救你，你可是災星??！是你毀了我，可……可他們什么也不知道……他們覺得我是個瘋子，會殺人的瘋子?！钡窀鐝澫卵?，立刻撿起碎片，對著畢洛。

    “我說過我想讓你好受一些，如果割斷了我的喉嚨會讓你高興的話，那么……”

    “可我不要你死??！”雕哥扔掉了碎片，他苦苦哀求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只想和你一起找玉玉，有你在玉玉一定會再次出現的，我知道你可以，拜托你給我一個希望好不好……”

    “只要給我一個希望……”

    那一瞬間，畢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覺得身體和木偶一樣僵硬，他腦海里浮現出上一次見黑娜娜的模樣，心口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好像被割裂成了兩半。

    “我沒有辦法，這不是希望，這是欺騙……這世上根本沒有希望的?！碑吢逋崎_了他的手，血手印留在了他的白襯衫上，如同綻開的血梅。

    在與雕哥的推搡之中，雕哥再一次拿起長條的碎片，刺進畢洛的心臟，然后他與畢洛一起墜入了絕望的深海，消失于海中巨大的黑幕之中，當玻璃門外的人順利打開門之時，海面十分平靜，像個無知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吞噬過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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