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魏帝紋絲不動:“所以你身子才這樣差,走兩步都要喘?!?/br> 他是見識了這女郎有多嬌弱,別說是走兩步,話說多了都小臉煞白,弱柳扶風雖有弱柳扶風之美,可他并不想她現在便死了,多喝藥才能活得久一些,至少在他厭棄她之前,她的命在他手上。 溫離慢重復道:“我從前也不喝藥?!?/br> 魏帝仍舊穩若磐石:“從前是沒人管你,如今不是?!?/br> 她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都害怕,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如果不是魏帝擋住了逃走的路,溫離慢簡直想要奪門而出,她又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為何要為了活下去喝這樣苦的藥?活著也好死了也好,她都順其自然,從不強求。 第17章 (外面。) * 兩人因為喝藥與否陷入僵直,溫離慢道:“那你也不要管我好了?!?/br> 魏帝瞥她一眼:“現在才說讓朕別管,已經晚了?!?/br> 溫離慢不知道哪里晚了,只知道那藥烏漆抹黑,看一眼舌根子就不覺發麻,她想了又想,最終舉起雙手對魏帝拜拜,這個姿勢是她跟溫老太君,還有佛堂里的嬤嬤學來的,她們平時雖然不怎么誦經念佛,但有求于佛祖時,總是雙手合十,溫離慢便學了來:“別讓我喝了,這個實在是太苦了?!?/br> 魏帝見她如此,眉頭不由跳了一跳,他很想拒絕她的請求,因為他從不聽旁人的話,旁人越不想做的事,他越是喜歡逼迫他們做,可現在,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他試了幾次,仍舊說不出來,這實在奇怪,他的唇舌不聽他的,話出了口,卻從斥責拐了個彎兒:“把藥喝了,給你糖果子吃?!?/br> 說完他自己都覺著離譜,居然對著一個女郎說出這樣的話,難不成是撞了邪? 溫離慢抬眼看他,在糖果子與喝藥之間來回搖擺,她覺得死不死的都行,但她又很想吃糖果子,最終,捧起了藥碗,還與魏帝打商量:“我想多吃一些?!?/br> 魏帝因著自己說出不滿意的話正有幾分惱怒,他素日里發脾氣可不管對方是誰,直接拖出去砍了的比比皆是,現下卻鬼迷心竅一般,上一個敢跟他討價還價的人墳頭草都有七尺高,“……隨便你吃?!?/br> 溫離慢滿意了,似乎看到許許多多的糖果子在朝自己招手,她忍了忍,一手端著藥碗,發現這藥碗有些重,她手抖得厲害捧不起來,便換作兩只手,同時要求魏帝:“捏我鼻子?!?/br> 魏帝覺得她要求忒多忒煩人,可對著她又什么話都說不出,只得手一伸,把她小巧的鼻子捏緊,溫離慢捧著藥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以視死如歸的氣勢湊近了嘴巴。 咕嘟咕嘟……雖然鼻子被捏住聞不到什么氣味,但舌頭開始發麻是不爭的事實,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溫離慢急急忙忙放下藥碗,自己捂住嘴。 見她這樣,原本打算冷眼旁觀她被苦成什么樣的魏帝,終究拈起一塊糖,塞入她口中。 溫離慢苦的眼里都泛起了淚花,雖然喘不過氣的時候也很痛苦,但喝藥也沒有好到哪里去,為了治療痛苦而選擇另一種痛苦……意義是什么呢? 不過她沒有忘記魏帝的承諾:“我的糖果子?!?/br> 魏帝嘲弄道:“誰說一定要給你?” 女郎愣了下:“……你說的?!?/br> “是說了,那又如何?” 這么說完,魏帝頓覺神清氣爽,沒錯,要的就是這種感覺,給人希望再叫她狠狠落空,讓她明白她付出再多其實也什么都得不到,口頭上的承諾怎么能當真?瞧,那張漂亮的臉蛋兒上露出的驚愕、不解,看了是多么令人愉悅呀! 溫離慢見討不成糖果子,短暫的遺憾過后,便又接受了,她嘴里還含著魏帝給的那塊糖,以前她是很難吃上糖的,在溫國公府不用說,進了宮后,被關進金鳳宮,別說是糖,就是一日三餐都難,能有個熱乎的飯菜吃便是奢望,誰還敢求別的?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生氣也不失落,更沒有指著魏帝的鼻子大罵他說話不算話。 這反應就沒趣,魏帝不滿意,想起先前捏她鼻子,便伸手捏了溫離慢的臉一下。 她雖然瘦弱,臉頰捏起來卻細嫩柔軟,魏帝捏了好幾下,溫離慢試圖把他的手拿開卻無果,也只好任由他去,但嘴里的糖塊被他這樣捏臉,險些掉出來,她便有些不開心,因為還是想要體面,進了嘴里的東西要是掉出來,總不好再撿著塞進去。 但魏帝還是叫人給了溫離慢一份糖果子,她又不是愛記仇的性子,常常上一瞬還在做的事,下一瞬自己便不在意,情緒來得慢去得卻又快,恰好與魏帝相反。 很快便到了啟程之日,因為回去多了個嬌弱的女郎,不能跑不能跳,快速走路都能發病,魏帝命人建了一輛特殊的馬車,又令御醫薛敏隨侍,而在趙國王宮用的那些宮人則一個沒帶,此番回大魏蘭京,他讓大軍先行,自己放慢了速度,帶著溫離慢,少說要花雙倍的時間。 趙帝在位時鬧得民不聊生,連都城內都還有許多坎坷不平的土路,官道自是不用多說,且不說那些趁火打劫的土匪強盜,便是這路,說是官道,與野路都無甚區別,坑坑洼洼,一旦下雨便泥濘不堪,交通如此不便,傳遞信息與物資運輸便成了大問題,趙帝卻還有閑心大興土木建造行宮,他不亡國誰亡國? 眼看溫娘娘要走,侍奉她的宮人們慌了,原以為自己肯定能跟著去,沒想到官家是一個都不要,趙國已滅亡,他們留在這王宮中又能有什么前途? 有那機靈的,想求溫離慢。 只能說溫離慢平日表現的太溫和沒脾氣,叫人覺得她很好糊弄,旁人精心服侍也好,隨意敷衍也罷,她都不在意。 那么向她求情,她又怎會點頭? 馬車很高,魏帝將她抱上去,剩下一群沒了主的宮人,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之所以讓這些人來服侍溫離慢,是因為沒別的人用,等回了蘭京,有的是忠心耿耿的人,何必留這些廢物貨色在身邊? 溫離慢進了馬車,發覺里面布置的相當舒適,墊子軟軟的,茶水糕點書本一應俱全,她對外界并不好奇,因此不會掀開車簾往外看,惟獨是在離開時,馬車已經開始向前走,卻不見魏帝,溫離慢才挑開車簾,想看看他在哪里。 魏帝不愛坐馬車,他騎著一匹通體墨色,惟獨額間有一抹白色閃電狀痕跡的駿馬,說來也奇怪,那樣多的人,溫離慢卻仍舊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央的他。 除卻魏帝外,溫離慢還瞧見了齊朗。 上回見過后,溫離慢記住了這人,她自己對于婚約沒太大印象,要不是被送入宮之前溫老太君無意間說來了嘴,溫離慢還不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呢。 她只看了一眼便沒再在意,道路崎嶇,馬車速度很慢,溫離慢幾乎沒有顛簸感,她沒注意到的是,當她掀開車簾時,齊朗也在往這邊看。 從齊朗的角度,只能看見弧度柔美的下巴與小巧的半張臉,因著馬車簾幔是黑色的,愈發顯得她肌膚如玉,有那么一瞬間,齊朗出了神,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僭越,他們早已不是未婚夫妻的關系,早在他選擇屈服父母的決定時,便已注定與溫離慢斷了交集。 但人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生物,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齊朗僥幸沒死,又確實有點能力,魏帝隨口一吩咐,他便要跟隨到千里之外的蘭京,齊夫人得知時險些哭死,齊朗卻并沒有多么不安,他知道憑借自己的能力早晚有出頭那一日,待到那時將阿父阿娘接到身邊便好,只是他有些拿不準魏帝的心思,聰明人大抵就是這點不好,容易想太多。 有溫離慢在自然不能日夜不停地行進,此外,一日三餐也要準時,薛敏也因此得了輛馬車,每日還要特地停下熬藥,溫離慢原以為自己能逃過喝藥這一環,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一口也不能少! 不過在王宮中被逼喝藥,與在外頭喝藥,卻又不盡相同。 在這之前,溫離慢從未出過家門。 她去過的最遠地方,便是自溫國公府到趙國王宮那段路,且當時一身的華裳綾羅,又在轎子里,也看不見外面是什么樣子。書中倒是說過山與水,可山是什么,水又是什么,溫離慢通通沒有看過。 她自出生起便是籠中的鳥兒,從未嘗過自由的滋味。 哪怕是在宮中最好的位置往外看,也只能看到那一堵一堵層層疊疊的鮮紅宮墻,以至于溫離慢以為抬頭便是世界的全部。 但世上并非只有墻,溫離慢是在金鳳宮門口上的馬車,視線所及都是王宮內的風景,直到馬車出了城,四周的景色開始變化,她掀起車簾去尋魏帝蹤跡,才發現世界與自己印象中的不同。 雖然沒有看到山與水,卻看到了許多從來不曾看過的景象,官道崎嶇難走,許久不曾有人維護,路邊盡是叢生的雜草灌木,天氣正好,還能聽到歡快鳥鳴。 只屬于書本上的文字,一點點匯聚成了現實,出現在溫離慢眼前,讓她意識到,世界似乎與自己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魏帝打馬到馬車旁邊,指節敲擊在窗框上,溫離慢挑起一點車簾,與他四目相對。 “出來?” 溫離慢對外面的世界既有些新奇,又有些警惕,但魏帝又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到車頭來?!?/br> 她乖乖過去了,坐在里面的時候不覺得,走出來才晃悠不穩,馬車行駛的并不快,騎在馬上的男人比她高大強壯,輕輕松松便將溫離慢掐了起來,放在了身前。 第18章 (寶馬。) * 溫離慢個頭不高,被抱到馬上是頭一回擁有這樣的視野,除卻新鮮外還有幾分慌張,尤其是這匹駿馬,十分的不馴,不樂意被除了主人之外的人騎在身上,因此打了個響鼻,魏帝輕夾馬腹,它才安分下來。 她忍不住朝地面上去看,魏帝把她橫放在身前,溫離慢側坐在馬背上,毫無安全感,耳邊盡是呼呼風聲,仿佛下一秒便要摔下去,以至于她不由得兩只手抱住了魏帝的腰身,他沒有穿甲胄,而是著了一身黑色騎裝,愈發顯得英俊挺拔,勁腰長腿。 “怕什么?” 溫離慢:“怕掉下去?!?/br> 她倒實誠得很,見她這般小心翼翼,對他毫無信任,魏帝微微瞇了下眼眸,松開摟著她的那只手,改而攥住韁繩,溫離慢嚇了一跳,這下她只能緊緊抱住他的腰,風吹在臉上也不舒服,而且這匹馬桀驁不馴,很不喜歡身上多出一個人,偏偏又很有靈性,居然故意挑坎坷崎嶇的路走,顛簸的更厲害,溫離慢險些真給它顛下去! 其他大將已經先一步趕回蘭京,唯有陸愷作為侍衛統領一同啟程,將魏帝的所作所為看在眼中,嘴角不由得抿起笑意。 還是頭一回見到官家這般,竟嚇唬起柔弱的女郎來。 魏帝也就嚇了溫離慢數秒,畢竟她身體不好,眼見小臉泛白,他才又重新一手摟住她,并且放慢了速度,發覺懷里的女郎居然在不受控制的發抖?!爸琅铝??” 溫離慢輕輕喘著氣:“不知為何會發抖?!?/br> 說著她又朝地上看了眼,還是很高,讓她心驚膽戰。 魏帝:“發抖便是因為怕?!?/br> 溫離慢自己拿不準是為何發抖,總之身子是不受控制,只能靠在魏帝懷里,明明抖成這樣,卻還認真地跟魏帝說:“我記住了?!?/br> 發抖是因為怕,人怕了就會發抖。 一字一字,跟小孩兒一樣,魏帝不喜歡小孩兒,他的兒女也都怕他,奇怪的是那些令他厭煩的小情緒小動作,到了溫離慢身上便是另一種感覺,“知道怕就好?!?/br> 溫離慢在他懷中漸漸有了安全感,勾住自己腰肢的那只大手分外有力,她覺著自己應當是不會掉下去了,就像是一直被養在窩里,終于鼓足勇氣冒出一顆小腦袋,小心翼翼觀察外面世界的小奶鹿,眨著水汪汪的眼,開始往天上、往地上,往四面八方看。 然后用一種稀奇的語氣跟魏帝說:“好高啊?!?/br> 這馬兒好高。 魏帝:“是你太矮?!?/br> 溫離慢瞬間便不說話了,不是很高興,她個頭兒確實不高,好在他聲音不大,似乎除了她也沒人聽得見,可溫離慢分明聽到離得挺遠的陸愷輕笑了一聲,甚至于身下這匹駿馬,都像是能聽懂一般噴了個響鼻。 笑話她個子小。 “我,我還能再長?!彼f,“多吃一點,我就能長?!?/br> 魏帝瞥她一眼:“難?!?/br> 駿馬又噴一個響鼻,這回溫離慢確定它是真的聽得懂,寶馬良駒大多通人性,只是沒見過這樣的,不僅聽得懂,還要仰起頭來朝天鳴叫,咴兒咴兒的笑話不停。 溫離慢不想說話,魏帝又慢悠悠道:“你這般抿著嘴,腮幫子鼓起來,便是生氣?!?/br> 她愣了下,兩只手還抱著魏帝的腰,自己都未察覺腮幫子鼓起,這就是生氣?她仔細回味方才的“怕”與當下的“氣”,發覺這兩種感覺果然不一樣,前者叫她心跳加速,感覺快要喘不過氣還渾身發抖,后者卻讓她有種說不出的不高興,甚至想要伸手揪一揪身下馬兒的漂亮鬃毛。 馬兒跑得慢,它是萬里挑一的寶馬,叫它這樣慢悠悠散著步子比殺了它還難受,因此走著走著便不開心,低頭尋口草吃,再不然朝天噴個響鼻,咴兒咴兒叫兩聲,看到路邊有小鳥也要示威般過去挑釁,魏帝也縱著它,直到又行了小半個時辰,懷里女郎臉色微微泛白,才令將士停下。 雖然貴為天子,又自稱皇帝,但魏帝并不挑剔,干餅子就咸菜他啃過,幾天幾夜不合眼也曾有過,何曾有過行軍途中特意停下煮飯吃的時候?又不是在營地駐扎,這一切都是為了溫離慢,那干餅子她可啃不動。 而且她吃得也慢,簡直人如其名,做什么都是慢性子半點兒不著急,陸愷著人就地生火起灶,魏帝先下馬,剩溫離慢一人側坐馬上,她下意識朝他伸出雙手要抱,駿馬卻惡意顛了一下,被魏帝淡淡看了一眼,立馬噤若寒蟬。 溫離慢驚魂未定地雙腳落地,發覺居然有點走不動路了,這并非是畏懼所致,而是因為懸空后的慣性,腳一軟,叫魏帝抱了個滿懷,男人胸膛里的氣息霸道又充滿攻擊性,溫離慢朝馬兒看去,仿佛從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里看到了挑釁。 魏帝把她握成拳的小手捏開,放了塊糖,溫離慢便要往嘴里塞,卻被他握住手腕,用一種幾乎近似于無奈的語氣道:“不是給你的?!?/br> 說著下巴輕抬,“喂給它?!?/br> 原來是給馬兒的。 溫離慢看了看手心的糖,怪不得呢,她就說不像是往日她吃的,又大又重,她剛才還想自己要怎么才咬得下第一口呢。 “馬愛吃糖,但吃多了未免不好,你去喂給它,它便不會欺負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