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江珣甩袖離去,頭也不回:“我去看看他死了沒?!?。 唐九寧:“……” 未待江珣走到,薛信邊上的樹旁突然鉆出一個人,正是劉昌彪,他持大砍刀,指著薛信,興奮道:“就是他?” 唐九寧見劉昌彪的刀尖堪堪劃過薛信的衣領,心下頓時緊張,喊道:“哎!劉道長千萬別傷了他!” 劉昌彪眼睛一斜,心說都被你們打成這樣了,我不過是揮了下刀,這時候覺得他是個值錢寶貝了? 劉昌彪思考不過一瞬,立馬舉刀攔在薛信跟前,放聲大喊:“犯人我抓到了!薛老爺何在?” 唐九寧連忙向其噓聲,當務之急是要破除頭頂上的陣法,這時候叫薛守正過來,當場上演父子情深,是嫌還不夠亂? 劉昌彪哪會想到這些,以為唐九寧也想獨占賞金,張嘴便扯謊:“姑娘不要白費力氣了,這人是我抓到的,賞金也自然是我的——” 話音剛落,只聽“噗嗤”一聲,一把劍自后向前貫穿劉昌彪腹部而出,又“刺啦”一聲驟然被拔出。 劉昌彪只覺腹部一涼又一熱,他驚恐地看著自己肚子上如噴泉般涌出的鮮血,來不及叫喚便直直倒了下去。 他的身后,薛信劍染鮮血,雙目赤紅,喉嚨中發出意味不明的、宛如野獸般的嗚咽聲。 “他煉了魔陣,吸了那五人的怨氣,又不加以融合消化?,F在走火入魔了?!苯懨碱^微皺,一個失控暴走的人會像是打不死的蟑螂,難纏得很。 “別把他打死了!”唐九寧喊出這句話的時候,薛信已發力猛地沖至江珣跟前,帶著一身血氣。 唐九寧喊完話便立馬蹲下查看劉昌彪的傷勢。她伸手去探脈,長劍貫穿,內臟受損,失血過多。她嘆了口氣,合上了劉昌彪仍睜大的眼睛。 沒救了。 人既已死,再感慨也是徒勞。 她站起身子,抬頭找尋江珣。 薛信步步緊逼,招招狠辣決絕。江珣以退為守,想著若是朝這人腦袋拍一掌,能否順利打昏而不死。 江珣越上屋頂,從東檐角幾步飛到西檐角,沒踩落一片瓦片。而薛信氣勢洶洶,直接掀了半頂屋梁。 江珣“嘖”了一聲,不能讓他再鬧大下去了,驚動到太清山就麻煩了。他回身,正欲揮掌而出。屋檐下傳來唐九寧的喊聲:“江公子,也別把他打暈了!我有話要問!” 江珣:“……”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掌勢,冷冷地瞥了唐九寧一眼。隨即他身子一閃,忽地出現在兩丈遠的薛信跟前,薛信還沒有反應過來,江珣便用扇子打掉他手中的劍,緊接著一腳把他從屋頂踹了下去。 地上形成了一個人坑,薛信面朝地面趴下,陷入碎石中。江珣意猶未盡,垂直落下,走上前一腳踩上薛信的背心。 薛信仍有意識,哼哼唧唧,卻因被踩住而動彈不得。 唐九寧小跑過來,蹲下身子:“麻煩把腳挪一下?!?/br> 江珣聞言放下腳,他想看看唐九寧要干什么。誰知唐九寧二話不說直接把薛信的衣服扒了下來,露出一整片后背,精瘦但不光潔,上面畫滿了陣圖。 江珣略微俯下身子,看起了圖案,他問唐九寧:“你說的陣眼就是這個?” “嗯?!碧凭艑幍拖骂^,借著月光細細觀察,一條條紋路在她眼里逐漸連接,形成兩個不同的陣法圖。她略一思索,問薛信:“你是不是在陣法中混了‘固魂’?” 薛信聽罷,忽然動彈了一下,似要掙扎起身。 “哎,快按??!”唐九寧焦急出聲,剛說完,只見江珣一抬腳,踩在了薛信的頭上。人形大坑又陷得深了些,江珣用了幾成力唐九寧不知道,但是薛信已經失去意識了。 唐九寧抬頭默默看了江珣一眼,江珣反用眼神催促她快干活。 江珣其實并不信任唐九寧,但此刻他已經表現出人生中少有的耐心。因為他有興趣,想看看唐九寧是否真能破了這個古怪的陣。 唐九寧看得很認真,手指還不停地懸空在薛信背上畫著什么。片刻后,他在江珣的注視下拍拍膝蓋站直了身,走開兩步把劉昌彪落下的大砍刀拾了起來。 江珣忍不住問:“你要做什么?” 唐九寧抬頭,黑霧形成的陣法已經越來越濃,消散又聚合,顯示出勃勃生機,她解釋道,“煉魂陣之所以不滅,是因為薛信還混了‘固魂陣’在里面,他將自己的精魄與煉魂陣綁定。只要他活著,煉魂陣就不會被消滅。而若他死了,煉魂陣就會吸收他的精魄并且關閉陣眼。成為死陣,陣法無法運作同時外人也無法破解。他和那五名死者的靈魂就永遠被困在死陣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br> 江珣聽明白了,這意思就是這陣沒法破。 唐九寧拽著砍刀,刀鋒拖過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往陣法中心一步一步走去。 風起發舞,她抬眸間厲色盡現。 “所以我要斬斷薛信和此陣的聯系?!?/br> 第6章 其罪當誅 唐九寧運氣至足下,用力一蹬,整個人騰空躍起。她腳尖輕點過屋檐,向陣法飛去。黑霧鋪天蓋地,彌漫至眼前,視線被遮擋,罡風像刀刃一般掃過面頰。 仿佛荊棘抽打在身上,唐九寧顧不上疼痛,咬牙睜眼,分辨方位。她雙手緊握刀柄,手腕一旋,刀尖沒入陣法中,隨即橫向一砍,陣法被劃拉開一條大口子,天光傾斜而下,但又被黑暗迅速吞噬,黑霧纏繞著叫囂著繼續融為一體。 唐九寧見狀,左手朝地轟出一掌,氣浪涌上后背,她借力向上,在空中翻轉過身子,提刀又絞入陣口,“啊啊啊啊啊——!” 她舉刀,一揮一轉,白光閃現,瞬間斬斷數個接口。在nongnong墨色中畫出行云流水的一道光。 天邊泛起魚肚白,黑霧再也連接不上,在無聲的掙扎中消散。光芒漸漸照亮薛府,人們接連走出屋子,駐足望天。 唐九寧力竭而落,一股力量拖住她穩穩著地。她轉頭一看,江珣收回手,腳下仍踩著薛信。 薛信面無表情,兩行清淚從眼里流出,它們交織著濕了土壤。 薛府西苑偏廳。 廳內又擺出五具擔架,陣法已破,擔架上的人皆恢復正常的臉。但是精魄已損,回天乏力。 劉昌彪的尸首被披上白布,也擺在一旁。 薛守正坐在首座,其余人或站或立,塞滿了這個相對狹小的偏廳。 與昨夜不同的是,犯人已經抓到——薛信被縛仙繩捆著,他頭發散亂,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六具尸首前薛守正重重地嘆了口氣,他不僅痛失妻兒幼女,唯一存活的大兒子還是始作俑者,讓他痛心疾首,怎么想也不明白。 他緩緩開口,聲音仿佛蒼老了許多:“諸位辛苦,替我抓此孽子。該給的我一分也不會少?!闭f罷他盯著薛信看了一會,終是忍不住聲音顫顫,哀嘆道,“你出門修行,一去便是五年,你二娘還常常念叨,說你怎么書信也不寫一封回來……” 薛信慘然一笑,亂發下是森然的臉:“呵呵,別假惺惺了。自從娘死了之后,你就沒正眼看過我。什么出門修行,分明是陳氏找了個神棍將我拐走!五年在外,我吃了多少苦,你可曾去想過?” 薛守正眼睛一瞪,想要反駁,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又回來,他看了眼那五人的尸首,承認道:“是。我對你是不夠上心,但那也是你屢教不改,對你二娘惡語相向,還對你弟弟動手,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 “你又知道什么!”薛信吼了一聲,他把少時的痛苦都梗在了喉嚨里,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追問。 薛守正心里的確有愧,很多事他看在眼里,沒有去管,只覺少年還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候,自己何必要分心思去理會這些煩人的瑣碎家常。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人吶,縱使內心早已崩塌,也可做到神色自若不為人知。 如今這家門的崩塌,他責無旁貸。 薛守正起身走至薛信跟前,指著五具尸首,質問道:“這可是五條人命,你就為了一條魚!何至于此???” “你該慶幸自己不愛吃魚?!毖π盘а?,他的聲音很輕,卻仿佛毒藥般侵蝕著薛守正的耳朵,“不然你也和他們一樣?!?/br> 薛守正一怔,薛信不僅說出的話毫無父子情誼,就連他的眼神里也淬著毒。薛守正被這種眼神看出了一身冷汗。 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薛守正面容轉為嚴肅,他看著薛信認真道:“你養的青魚,我早就囑咐過陳氏,不得動它?!?/br> 薛信冷笑一聲,反問道:“她不動阿青,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呵,都是報應?!?/br> 唐九寧聽到這,覺得哪里不對,剛想要提出,薛信又忽然道:“江閣主,還請按照盟規秉公處置,盡快了結此事?!?/br> 這話聽著,似是了無生念之人。 薛守正連忙問江珣:“江公子,這是什么意思???” 江珣正撐著額角閉目養神,他聽這父子倆你一言我一句的早已頭疼得不行。 這一夜因唐九寧這根攪屎棍,平白無故遭罪,實在耗費心神。如今癢癥褪去,手腳不禁有些發麻發軟。 他強行壓下那點不耐煩,回道:“薛信所在的長空山早已歸屬仙盟,其門下弟子都得按盟規行事。薛信今日使用煉魂陣,傷五人性命,其罪,按律當誅?!?/br> 薛守正只剩下這么一個兒子,即便薛信犯下大錯,也不忍心看著他被仙盟制裁。但薛信害人是真,如果交給官府來判,說不準也是個死罪。但是官府還可以周旋通融,有回轉的余地,而對仙盟,自己真是無計可施。 薛守正思忖了片刻,商人的敏銳讓他很快想到了機會。 “江公子,先前你說有事與老夫商量?!毖κ卣抗庖晦D,看向江珣,試探著問,“不知是什么事?” 江珣等得就是這句,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杯蓋劃過杯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樁小事而已?!?/br> “哎!能為仙盟辦事是咱們這些普通百姓的榮幸。那我兒子……”薛守正壓低聲音,問得小心翼翼。 “先帶他回顧家南言院。畢竟這兒歸長樂山莊管轄,總歸是要打個招呼?!?/br> 江珣話音剛落,薛守正喜上眉梢。一男人的聲音映入眾耳,其音沉穩低?。骸吧匍w主不打算跟太清山打個招呼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江珣的臉色微沉,但很快便恢復如常。 唐九寧往門口看去,是一年輕男人,身穿黑色武袍,背負一把長劍,長腿一邁,跨入廳內。 “在下乃太清山謝南靖?!敝x南靖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最終停在了江珣身上。他長得眉星目朗,五官端正,只是神情有些嚴肅刻板。 丁如蘭一聽這名號,別說出氣了,呼吸都靜止了一刻?;盍诉@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同時見到兩位仙盟里的大人物。江珣是名門世家,而謝南靖所在的太清山則是仙盟之首。百年來沉沉浮浮,改朝換代,如今盟主的位置落在謝南靖的父親謝陽手里,算算也有十五年了。 傳說太清山是讓魔道聞風喪膽的存在。唐九寧沒經歷過曾經的仙魔大戰,據說哀嚎遍地,血流成河。但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只能說今天的運氣實在忒差,賺個錢不容易,碰上仙盟的兩尊大佛。 而更讓唐九寧難受的是,她忙活了半天,錢沒也賺到。她帶著怨念忍不住看向江珣。 江珣坐得坦蕩,笑道:“多日不見,謝兄喊我閣主,真是見外了?!?/br> 這神情,真像見到闊別已久的好友似的。 “還未曾恭喜江兄弟當上閣主?!敝x南靖雖面無笑容,眼底里卻捎上點笑意。 江珣拿起桌案上的扇子,握著扇柄隨手把玩了一圈,回道:“子承父業罷了?!?/br> 薛守正聽著兩人的寒暄敘舊,直覺事情要不好。他別無他法,只能不停地看向江珣。后者卻沒給薛守正一個眼色,只留給他一張冷漠的側臉。 謝南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薛信,說道:“對于此事,仙盟定會秉公處置。今日我正好路過此地,也就不勞煩江兄了。此人由我押回太清山,事情也會如實上報。所以還請各位南言院一聚,將來龍去脈一一告之?!?/br> 唐九寧根本不想去什么顧家的宅院,想來又是一幫仙家修士聚集的地方,個個慧眼如炬,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然而唐九寧到了這院子才知道,自己完全是杞人憂天。 顧家二公子的府邸,倒也是仙氣飄飄,卻不是修士云集,而是由仙女般的姑娘們散發的。 更妙的是,她們都是普通人,只是美若仙子。 當一位位面施粉黛,手若柔夷膚若凝脂的妙齡女子為自己一一擺出糕點水果、奉上熱氣騰騰的香茶時,唐九寧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有些灰蒙蒙的手,謝著接過茶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端給唐九寧茶水的侍女掩嘴一笑,眼眸生輝,扭著腰肢走開了。 唐九寧愣住,顧不上杯盞燙人,只想知道這顧二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這溫柔鄉難道不折壽? 唐九寧這般想著,顧二便來了,他是瘸著腿過來的,準確地說是拄著拐杖。 他長得五官標致,如今卻嘴唇發白,面容憔悴,見了謝南靖差點撲人懷里。他顫顫巍巍地說道:“南靖啊,我真是給顧家、給仙盟丟臉啊。薛府發生了這樣的慘案我難辭其咎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