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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碟兒心里,她甚至有些怨怪安然。如果不是安然要搞什么軍樂隊,阿辰怎么會被征入民伕營? 民伕營也是兵卒呀,還是兵卒中的苦力!軍中地位比配軍高不了多少。阿辰明明可以閑居在晉江城,做個普通的居民。 阿辰放開碟兒的手,柔聲道:“阿碟,放心吧,我會沒事的?!卑踩灰苍谂赃叺溃骸鞍⒌?,有杜將軍照顧我們,你放心好了?!?/br> 碟兒哭得淚人兒一般,由木塵扶著,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晉江城,懷著“不用多久,晉江城的局勢就會好轉,她就可以回來陪他”的美好愿望,離開了她傾心相愛的男人。 她漸行漸遠,眼眶里全是淚水,瞧出去迷迷蒙蒙地一片,阿辰的臉,越來越遠,看不清楚了。最后,只遠遠地,模模糊糊地看過去,覺得阿辰的樣貌還有些清秀,眉眼間滿是溫柔,這個樣子的阿辰,后來便一直長駐在碟兒心里。 在表演了軍魂祭之后,在碟兒跟著木塵回洛城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事,讓安然的心,微微震動。 軍魂祭后次日,安然從營房里出來,就看見了有三個月沒見的郭什長。他有些怯怯地朝安然道:“小安……安公子,小人有話,想跟安公子說,能不能借一步?” 安然便跟郭什長去外面街市上的小酒樓坐下說話,安然知道配軍生活清苦,沒敢要酒,只要了份rou絲,讓郭什長吃,另外要了一大塊鹵羊rou,叫店家切成薄片,讓郭什長帶回去給其他人吃。 郭什長默默地卻飛快地吃著rou絲,這是他充軍多年養成的習慣,好東西要飛快地吃進肚子里,不然會被其他人搶走。 一份rou絲,被風卷殘云似吃完,郭什長抹了抹嘴,才說道:“安公子,以前我說了僭越的話,還請不要見怪。令尊那么精明能干,他的兒子怎么會是廢物呢?果然啊,安公子,你那舞,跳得的,簡直就跟天神一樣!我呀,能看見安公子的舞蹈,一輩子都不虧了。安公子的人才,比令尊也差不離,當真是龍生龍,鳳生鳳……” 安然不想跟郭什長扯這些有的沒的,便問:“什長,你到底想說什么?直接說就是,我能幫的,自然幫你?!?/br> 郭什長黯然道:“……我就想說說,老鼠生兒打地洞的事?!?/br> 安然:“……” 郭什長嘆了口氣,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身世。配軍因為都是罪犯,最忌諱互相間打聽往事。安然也是聽其他配軍零零星星說起過一兩句,才隱約猜到一些郭什長的身世。 郭什長說了身世之后,嘆道:“我這輩子,回不去了。我也老了,沒幾年好活了。我那媳婦,帶著兩個孩子改了嫁,都跟著別人姓了。聽說,她改嫁的那戶人家,日子也過得艱難……” 似乎回想起了往事,郭什長默然了一會兒,才舒了口氣,接下去說:“我已經充軍十九年了,我算著呀,我那兒子,今年應該二十……二歲了,我犯事那會兒,我閨女呀,才剛生出來幾個月,算起來,這會兒,她該滿二十了,應該早已經嫁人生娃了吧。唉,是我沒出息,沒本事,還不走正道,苦了他們娘仨……”說到這里,像郭什長那么冷硬的人,渾濁的眼里,似乎有了淚光,他頓了會兒,才又道:“……我不怪她帶著娃改嫁?!?/br> 要多無奈,一個男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郭什長又默然了一會兒,才說:“我把我這十九年的軍功,都兌換成了銀錢。安公子,我知道你洛城那邊的親人過來了,我就想,求你個事兒,能不能請你家親人,幫個忙,幫我把這些銀錢送回我家去……我不想等我死了,等配所把軍功兌換了送回去,路上會被人克扣,十不剩一……” 安然忽然覺得心里一陣酸澀,眼里似有淚水涌出,一時說不出話來。 郭什長生怕安然不答允,趕緊又說道:“……我不叫你家親人白幫忙,我十九年掙下的軍功,還有打掃戰場搜刮來的東西,還值幾個銀錢,分作三份,讓你家親人拿一份,算是我給的酬勞,唉,真是不成敬意,還請你家親人不要嫌棄。其他兩份,一份給我閨女,算是我給她置備的嫁妝,一份給我兒子,是我給他攢的娶媳婦的財禮錢……但愿他們以后,能活得好一點,就不枉我牽掛他們一場?!?/br> 郭什長手伸進懷里,似是要掏東西,卻又不掏出來,就那么拿眼殷殷地望著安然。 安然趕緊道:“什長,你放心,我定然叫人一文不少的給你送回去。我剛來那會,若不是你護著我,提點我,只怕我早就死了,如此大恩,我還沒有謝過你呢,給你家送銀錢這點小事,我哪能要你的酬勞?” 聽安然這么說,郭什長頓時放了心,把手從懷里拿出來,手上緊緊攥著個小布包兒,里面是兩錠十兩重的小銀錠,并一些散零銀子。 原來,郭什長嘴里所說的“還值幾個銀錢”,原來,十九年的軍功和十九年的戰場搜刮,就只有這么一點兒銀錢,這就是一個男人最好的青春年華的價值。 安然看見郭什長把銀錢全都包起來,戀戀不舍地遞給自己,便問:“你不留下一點自己用?” “你曉得的,我不需要用錢。如果家里有人問起我,就說我在這里過得很好,有吃的,有住的,有穿的,什么都不缺……”吃的是配所的伙食,住的是配所的營房,穿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郭什長一個銅錢都舍不得用,卻還要說自己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