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頁
大約方太太感受到安然的呼喚,艱難地睜開眼,她看著安然,渾身浴血地抱著他,她心頭只有無限鈍痛,她努力地抬起手,想撫上安然的臉頰??墒撬氖?,一點力氣也沒有,還是她的兒子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臉頰上。 方太太心頭有無限的不舍之意,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再護著兒子了,她只能給他最后的鼓勵,她提著最后一口氣,說:“然然,你要好好的?!闭f完這句話,她便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的手無力地從兒子臉頰上滑落。 “然然,你要好好的?!边@是方太太這輩子,對兒子唯一的期望。 她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兒子養大,在她對安凌墨的感情幻滅之后,兒子是她生命的寄托。 她沒想過兒子有多么才華橫溢,她就希望兒子能平平安安地長大,她會留給兒子一份吃穿不愁的錢財,讓兒子無憂無慮地生活到老。 她甚至不在乎兒子損壞了安家方家重逾生命的聲譽,她就希望兒子過得快活。 在她彌留之際,兒子就在她身邊,方太太覺得無比滿足,又覺得無比遺憾,她不能陪著兒子到老,她只有送出她一生最真摯的祝福:“然然,你要好好的?!?/br> 感覺到母親的手無力地從自己臉頰上滑留,安然絕望地把方太太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上,肝膽俱裂地聲叫道:“娘,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可是,方太太的眼睛漸漸閉上,身上的顫抖也漸漸停歇,安然抱在懷中的女子,再沒有氣息和悸動。 安然就像穿越前一般,只能恐懼而崩潰地大叫:“娘,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媽……媽……媽……”撕心裂肺,心碎魄飛之余,安然昏了過去,陷入一片悲傷黑暗之中。 那時,他想:他不過做了一場夢,醒過來,其實什么都沒有發生。 安然再次醒過來,一睜眼,發現自己躺一張床上,如果不是渾身的傷口和疼痛告訴他曾經發生過什么,安然真的會以為那個讓他痛徹心扉的慘事,只是一場夢。 安然還是抱著千萬分之一的希望,問在他房里低頭出神的問凝:“問凝,我剛做了個夢,覺得佛舞還有可修改之處,你請靈宜小師父進來?!彼蛔隽藞鰫簤?,他們還在寄園里,還沒有上山。 問凝抬頭轉身,一身的粗麻素衣,說道:“爺,太太已經過世了,你記得的,不要自欺欺人?!?/br> 安然有那么一時間的失望和怨恨,問凝怎么就不知道哄哄他,讓他心頭好過呢?他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迸濺出他的哀鳴:“娘……!” 巨大的哀傷,像一張沉重的網,籠罩撕裂,吞噬分解著安然,他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安然猛地從床上坐起,他要去找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沒有死,一定沒有死,還在安府里泡一盞茶,悠然地看著帳簿,從容地執掌著中饋。他要去找她,跟她傾敘他的思念。 只是安然一坐起來,便覺得身上多處地方傳來陣陣劇痛,能明顯地感覺到身上那些被嶙峋亂石劃傷撞傷,已經被包扎好的傷口瞬間被扯裂開來,鮮血又冒了出來。 然而,安然似感覺不到痛楚,他心頭著急,只想去找母親。他坐起之后,便想翻身下床,只是眼前一黑,他就一頭往床下栽倒。 問凝飛快地過去把安然從地上扶了起來,想把安然扶回床上躺下,安然卻拼命掙扎著叫道:“問凝,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娘!” 問凝勸道:“爺,醒醒吧,太太已經不在了。大夫剛給你清洗了傷口,叫你不要動……” 可是,安然完全不聽勸,只拼命著要掙扎起來,想跑去找方太太,不管問凝怎么說方太太已經過世了,安然半個字也不肯相信,只是要去找方太太。問凝按不住安然,只得把撫菡叫進來幫忙按著。 安然在兩女的強力按壓來,掙扎得傷口盡裂,流出來的血水把衣服被褥都染紅了,觸目驚心。 問凝見實在壓不住安然,便松了手,道:“好,你別掙了,我帶你去見太太?!?/br> 撫菡叫了一聲:“阿凝!”她怕安然一見方太太的遺體,受到刺激,更要發瘋。 問凝道:“長痛不如短痛?!?/br> 那樣淡淡的語氣,讓撫菡覺得問凝十分篤定,成竹在胸,不知道為什么,撫菡覺得問凝疏遠了自己,但問凝的行事,卻越來越讓人覺得可靠,讓人信服。 兩女扶著安然從屋里出來,安然看著那些熟悉的景色,這才注意到,原來他們是在安府,而不是在寄園,安然剛才睡的屋子,赫然便是安然從前居住的清如院。安然心頭亂糟糟的,只想盡快見到母親,什么都沒有問。 問凝和撫菡扶著安然往外院行去,一路上看見的下人,都穿著一身粗麻素衣。靈堂還在搭建,方太太的死耗暫時還沒有傳開。問凝把安然一直扶進了一間靜室。 因方太太才四十多歲,青春正盛,沒料到會遭這等飛來橫禍,一應后事物品,一樣都沒有準備,以至于棺材還要現做。 雨桃親手替方太太整理了遺容,替她擦拭干凈了血漬,替她精心梳了她最喜歡的發式,化了她最喜歡的妝容,佩戴了她最喜歡的首飾頭面,沒有準備專門的殮衣,便拿她先前最喜歡的衣裳做了裝裹。 方太太就那么無知無覺地躺在殮床上,渾然失去了她一向的精明干練,倒顯出幾分慈祥安詳來。